所谓磨得差不多啦,也就是双方都可以适应啦,柏杨先生有个男学生,五年前结婚的,有一天,男主角偶尔查问女主角,一个月的家用钱怎么没两天都完啦,女主角认为有损她的尊严,吵了个山摇地动──这话一点都没有夸张之处,女主角一气之下,把衣橱推翻,倒地声音之大,连旧金山都听得见。前些时,我老人家到他们那里串门,屁股还没暖热哩,就听见他阁下又在查问太太的家用钱啦,我心里想,这小子真是冥顽不灵,瞧太太杏眼圆瞪吧,当下就用眼色加以制止,谁知道女主角只笑了笑曰:「老头,别弄鬼脸,他是有权查问的,要知道,他是一家之主呀,我就是靠他养活呀,要不是他心肠好,我不是早饿死了呀!」说得该小子面红耳赤,结果家用钱也没查成,反而请太太大人,无论如何,看多年夫妇之情,去买一件皮大衣。事后该太太告我曰:「那小子,他不怕硬顶,就怕软功。」
那也就是说,夫妻间已互相了解,这了解是逐渐的,也是痛苦的──要在尊脸上抓了若干次爪印,才能摸清对方的脾气。于是乎,双方为了「和为贵」,为了不使对方狂风暴雨,就逐渐和对方靠拢,行动就变得一模一样啦。太太如果是个小气鬼,看丈夫拿钱帮助朋友,她就气出肠炎,日子一久,丈夫恐怕也成了小气鬼矣。太太如果是个势利眼,见了既穷且贱的朋友都嗤之以鼻,日子一久,丈夫恐怕也嗤之以鼻矣。太太如果孤寂成性,讨厌高朋满座,见了访客就皱眉头,日子一久,丈夫恐怕也皱眉头矣。稻草人夫人就是一个天造地设的例子,她阁下瞧不起丈夫的父母,提起丈夫的父母就作不屑之状,日子一久,丈夫对自己的父母也难保持敬爱矣。
──台北《联合报》上有一则精彩消息说,稻草人先生妹妹出嫁,稻草人先生只寄来二十元美金,合台币才八百元。他阁下如果在台东当工友,唯一的胞妹出阁,也不会只拿出这个数目。而且最使人刮目相待的是,他吩咐他的父母大人,如果没有重要事情,不要给他写信。呜呼,倒要请教大学堂伦理学心理学诸教习,这算啥名堂?柏杨先生这么大岁数啦,见多识广,可是还没听说过有谁嫌家信多的。杜甫先生诗曰:「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这正是万古不泯的亲子之情。稻草人先生竟露出这种拒绝家书的嘴脸,我老人家越想就越觉得非开国骂不可。
牙和胖
有一件事不得不发表公报,盖憋了几天,再不嚷嚷,可能急火攻心,哲人其萎。上个月柏杨先生不是声明过,一旦我的尊牙发生变化,定要发表公报乎?当时就有朋友曰:「柏老,柏老,含蓄点吧,谁关心你的牙?」斯何言欤?我啥时候说谁关心我的牙啦。有些大家伙躺床不起,公报像爆豆一样的连贯而出,岂真的有人关心他哉?而是他既然硬发公报,小民就不得不看。柏杨先生偶尔见贤思齐,贵阁下不好意思说啥吧,这年头,关心不关心在你,过瘾不过瘾在我,不宣。
敝尊牙自从镶上了假的,满以为可以大吃特吃。最初两天,每嚼东西,又酸又痛,去问女医生,女医生曰:「这是习惯问题,过两天就好。」又是一个星期之后,我觉得不像是习惯问题,而像是实质问题,盖酸虽没啦,痛反而加剧,一连吃五粒「沙利痛」都不行,晚上睡不着觉,白天猛哼,一不小心碰了它一下,简直像碰到原子炉上。
于是再去问女医生,请她把镶的那玩艺重新弄下,算我命苦可也。她倒好心肠,认为老而没牙,未免可怜,就在病牙之上,钻了一个洞,用探针试之。(按,这次虽然搞得很是惨烈,但并没有痛,上可告慰先帝,下可告慰国人也。)果然一矢中的,发现该原来以为是好牙的竟然也是坏的,必须补起来才可,否则的话,只有拔掉,而该牙一拔,假牙无所寄托,那就成了无齿之徒矣。
昨天开始的是打扫工作,女医生老奶说,要等到彻底打扫干净之后才能补,上次所以猛痛,乃是神经发炎溃烂之故,如不打扫一番,贸然补之,以后还有得我叫哩。天下除了杀头外,啥病都比牙痛要有弹性,牙齿好的朋友,不用算八字,他至少有三世积德。吾友王华莹小姐来信说,她的御牙从小都没有出过毛病,柏杨先生已修函致敬矣。一个女孩子的玉齿如果能像贝壳般的小而且密,而又坚硬得如金刚钻,就凭空增加无限妩媚。君见过大检阅时分列式的玉齿乎,我遇到这种玉齿,就忍不住多看两眼。其实不仅美而已,满口玉齿的朋友,因可减轻肠胃的伤害,其玉体一定健康。──但也于此顺便建议王小姐,千万别因牙齿好,啥都能吃而猛吃,那会影响你美妙的身段也。
柏杨先生顺便劝王华莹小姐少吃一点,原意也是劝天下所有的太太小姐。实在一番好心,千万别把我的好心当作猪肝蒸蒸吃啦。盖太太小姐一旦成了一颗伟大的橄榄,当中粗而两头细,自己就跟自己过不去。而必须像一个倒悬葫芦,然后才能把臭男人吃得结实。前些时柏杨先生去某机关找朋友借钱,上楼梯时,碰到一位很熟识的小姐,她虽然还没有结婚,更别说生孩子啦,可是她的御肚,却英明的往外凸出。我老人家心直口快,见了危险之事,忍不住就要说上两句,请她注意减肥。大概话说的技巧不够,她立刻放下尊脸,嚎曰:「你说我胖,我知道我胖,胖也不损害我的人格!」呜呼,胖当然不损害她的人格,但却损害她的美丽。天下事不能这么简单的处理,认为凡是不损害人格的事都可以大胆去作,上吊也不损害自己的人格,难道我们就天天上吊乎?
太太小姐发胖,乃人生一大悲剧,一九六六年五月份《读者文摘》上,有一篇减肥小姐的自传,她原来像母猪一样,朋友多如牛毛,到处受热烈欢迎,可是随着脂肪的减少,朋友也跟着减少。该文妙不可言,且做一次抄公,免得你阁下再去买一本对照。文曰──
「十四个月前,我站在磅秤上,指针无情的指着二百二十四磅,今天,它却指着一百六十二磅,我的体重已减少了六十二磅(我还要再减二十四磅)。最使我高兴的是:我成年以后一直是个胖子,现在因为体重接近正常,我开始有了新的生活。
「天上所有的胖子都是与男人隔离的──被自己的脂肪隔离。她们没有机会体验真正人生,不会遇到真正的趣味,那是因为她们长得不正常。这些,从别人那种呵护备至,一半怜悯和一半嘲笑的口气中,充分表露出来。不管你怎样,别人总认为你有点滑稽,好像胖女人生来就应该成为调侃的对象。
「于是,等我减肥减到看起来不再像是个调侃对象时,我惊奇的发现,别人对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和过去有点不同,这是我跟一位多年女同学有了严重误会之后,才恍然大悟出来的。
「我妹妹也不断对我说:『阿姐,别老是往牛角尖里钻吧,一个人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为什么你不肯承认这点。』她说话时的那种语调,是她在我减肥前从没有用过的。」
肥
该减肥女士续曰──
「我发现人们差不多都认为胖子们的心肠比较软,所以我也就只好乐得心肠软一点,以满足他们的期望。而自从减肥了以后,我又发现瘦子比胖子做人上有很多困难,因为大家对胖子的估价很低,而对瘦子的估价很高。
「虽然如此,但从肥胖中解放出来,仍值得狂喜。胖女人本来最容易伤感的,可是别人却以为她的脾气好,不苛求,有丰富的同情心,会把心事向你倾诉,觉得你和她们的天地没有关系,不会成为她的劲敌。──我过去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倾听这些人的心声。
「从前,我在火车站上候车的时候,准有莫名其妙的人拜托我照顾行李或小孩,因为她或他要去蹓躂一会儿和吃一点冷饮。胖女人既然都好脾气又好心肠,我也只好很高兴的为他们服务。但在减肥之后,有一天,我赶一次火车,故意提早半个小时到车站,在候车室坐了下来。隔座有个男人,正在用草帽当作扇子搧风,一面自言自语说:『那边餐厅有冷气,我为什么傻里傻气坐在这里,为什么不去喝盃冰水?』
「刹那间我以为他一定要请我替他照顾他的箱子了,可是,他的眼光却掠过了我,落到对面那张长椅上,长椅上坐着一位体重至少一百九十磅的女人,他走过去跟她寒暄拜托了几句之后,便把箱子提到她跟前,她也对他发出可掬的同情。然后,那男人回来对我说:『小姐,我是不是可以请你喝一盃?』
「那盃柠檬水喝得我高兴之极,我一直到那一天,才第一次被人当成女人,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新奇的经验。
「我家的人始终把我看作一个大孩子,这次看见我真的减肥,非常担心,就组织了联合阵线,拚命把好吃的东西塞给我,并且说:『我们家的人向来都是丰满的。』又一再威胁我说,节食一定损害我的健康。
「幸亏医生警告在先,说这种诱惑一定会发生的,否则我真要对他们的论调和厚赐屈服了。医生说,他并不了解我的家庭,但这种情形在天下所有的家庭中都会发生。
「我一面减食,一面也得到不少医学上的常识,我本来以为体重过度是因为某种内分泌不平衡。可是医生在作试验后说,我这二百二十四磅的重量,是我积年累月不断饮食过度造成的结果,大多数男女都是这样痴肥起来的。
「从前,为了弥补精神上的遗憾,唯一的办法是不停的吃东西。当我感到忧郁、寂寞、绝望时,我拚命的吃糖果、冰淇淋,甚至在咖啡中加双份的奶油。可是,当我碰到高兴的事时,应该是不吃了吧,谁都想不到我反而有更充份的理由要吃一顿丰富的大餐以表庆祝,那情形只有酒鬼可以相比。我的食物,至少有三分之一是用来补偿我这种内心情绪的。而现在,我瘦了好多,没有这种遗憾,当然也用不着补偿了。
「我现在必须更加努力工作才行。男人本来就讨厌跟女人在事业上竞争的,但对手如是个胖女人,情形就会有所不同,男人并不把她当成一个完全的人。所以有时候胖女人反而容易做成一笔上算的生意,主要的是,男人们不能相信胖女人会比他聪明。
「如果你是个胖女人,别的女人就会很慷慨的给你一种特权,让你在晚饭后喝咖啡的时候,陪她们的丈夫说说笑笑。她们甚至还会更进一步,很大方的告诉你,在她们的女朋友中,她丈夫最喜欢你。而这种话,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跟她旗鼓相当的女人说的。从前,我就享受过这种可惊可感的盛意,可是现在却再没有了。
「多少年来,我一直是詹姆和玛丽夫妇家的常客,有时玛丽会打电话来,楚楚可怜的说:『我真闷死了,詹姆好像快要发脾气,你能不能过来一道吃晚饭,在我们这里住一夜,逗他高兴一下?』胖女人最容易上这种钩,满心以为这是真挚的友谊,别人对你的任何赏识,你都不忍心使对方失望。
「前一次和玛丽见面,那时我已减轻了五十磅。起初,她对我身段的改变,十分热心,她说:『你减了肥,竟跟从前有这么大的不同,我真不敢相信。』我洋洋得意说:『我还要再减二十磅呢!』她立刻警觉起来,紧皱了眉头说:『我想你不该再减下去了,丰满更为迷人,你是天生不宜太瘦的。』我没有理她──我开始学乖了。
「最后一次,我应邀到了她家,詹姆对我的身材不停的称赞,他说:『你知道吗?你原来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姐呢,玛丽,你说是不是?』玛丽勉强的表示同意,唔了一声,急忙把话题转到日本甲虫上去。
「那天晚上,我的任务本来是来逗詹姆开心的,可是却反过来成为詹姆逗我开心了。多年来,他的鼻窦炎一直是我们的谈话题材,可是那天晚上,他却一次都没提到过。」
苗条万岁
日渐苗条的减肥女士,最后介绍她跟至友间关系的变化──
「玛丽过去在晚饭后,一定要靠到沙发角上小睡一会儿,可是那天晚上她却没有睡。詹姆正在教我玩一种新花样的单人纸牌游戏,我一面玩牌一面顺着眼角瞄她,看见她正松开衣袖,把它卷起来,沿着沙发背伸出手臂。她的手臂很美,詹姆多少次说过,他开始就是先爱上她的手臂的。
「她那个姿态,对我无异是一种褒扬,是我十四个月来自我克制最称心的收获,我对我自己增加了空前未有的信心。不过我也同时成了她的敌人,我想,下次我再应邀到他们家吃晚饭,玛丽一定会把跟詹姆在一起钓鱼的那个单身汉弄来。
「我跟其他老朋友之间的关系,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