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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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全集- 第3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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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日本小孩,将来要做什么?日本小孩回答的不是要做大事,反说将来要做司机、动物园管理员、老师……但台湾的小孩不一样,都想将来做大事业!
   
     中国人传统,就是喜欢当官,所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为什么读书高?只因读书是平民唯一当官的途径。满洲人以极少的人口,进入山海关,建立清王朝,竟把中国人治理得俯首贴耳,长达三百年之久,原因是他们对辖下的族群,分别击中要害。对蒙古人用的是和亲政策,把满洲公主嫁给蒙古王子,生下外甥外孙,随母养在皇宫,长大后,对舅父家、外公、外婆家,想不效忠都不可能。对西藏人,用宗教政策,万般尊敬固有风俗,把达赖、班禅等奉迎到北京,好不荣耀。对中华人(汉人)则简单明了,透过科举,给他们一个官做,儒家系统立刻就歌颂「天子圣明」,不要说对「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血债忘了个净光,连祖师爷孔丘先生的「春秋大义」、「夷夏之防」连想也不敢想了。在这种情况下,知识份子的唯一出路,除了当官,还是当官,即令现在的台湾,已经进入历史上从没有过的民主时代,做官的内在冲动,仍然浓烈,这需要时间,依我来看,至少保持百年以上的和平,社会上的多元发展,才能稳固扎根,人民才可以有不同的追求目标,才能出现龙应台女士所盼望的:「提起总统是谁,很多人都不知道!」那才是百花齐放的美景。
   
     毛正确先生
   
     掌握权柄的人认为:只要没有人指出他的错误,他就永远没有错误。可是难道指摘掌权人的错误,会威胁到政权的安定吗?中国政权安定的基础是不是建立在执政者的无谬性,所以才一直高举「正确的路线」?或治国平天下必须靠圣贤,非圣人君子无以治国?
   
     中国和外国一样,喜欢给别人起绰号,我一直想给毛泽东先生起个绰号,先生所提的问题,引起灵感,称他为迷死脱「毛正确」吧。他从小到老以及到死,都在走正确路线,连上帝都犯过错,连神仙都会吃错药,只有可敬的毛泽东先生永远正确,这从他所诛杀的人,所侮辱的人,永远都是犯了错误上,得到证明。
   
     拿破仑先生说过:「上帝永远站在大炮最多的一边。」在中国,我们可以说:「正确(或者「真理」),永远站在斗争胜利者的一边!」谁要怀疑,就教谁研究一下毛泽东,就可恍然大悟,如果仍不能大悟,只好押解牛棚,让他尝尝「反人民」、「反毛正确」罪行的后果。
   
     中国帝王的尊严,是顶尖又加三级的,属于「永远正确族群」,不过遇到民怨沸腾的节骨眼上,大家伙也会下个「罪己诏」,表示错误,向人民道歉。连欧洲人也举起马克斯肖像,代他向人民说声对不起。而毛泽东虽把中国整得空前绝后的惨,他却既没有下罪己诏,也没有说声对不起,他的正确性,可是真像皇后的屁股一样,谁都不敢摸!
   
     不过,说句题外的话,读者中如果他的领袖或战友,具有永远正确性的美德时,可是逃得越远越好!
   
     民主是自己的品质
   
     柏仁先生论〈中国人的十大奴性〉一文中曾指出中国人有「万岁癖」、「迷信症」、「对暴君暴官,从来就奉行忍的哲学」、「不懂得真正民主,却奉行奴性民主」、「同类相残」、「明哲保身」、「靠希望过日子」、「神经质的恐惧症」、「喜欢框框」、「变色龙」等等。不知柏杨先生对这十大奴性,有何高见(或异议)?明代「廷杖」盛行,清代「奴才」大兴。天子一出,大喊:「奴才在此。」奴性是始于清代或始于「酱缸」时代(二千年前),或被称为「奴隶时代」的「商周」以前?
   
     提起柏仁先生,有一件事想顺便说明一下,我和柏仁先生从不相识,但我看到他一些反封建、反独裁,以及对传统文化批评的文章,十分赞成,因之剪辑。可惜给他的信因原址不对而被退回,到现在我还保留这个信封,作为纪念(我有保留退信的习惯,总是想到有天会再相逢)。可是就在一九九○年左右,香港、马来西亚、新加坡的华文报纸上,忽然大量登出柏仁先生的文章,对我痛加挞伐,主要的是说我去香港时,拒绝他的拜访。完全没有给我留下说明的空间。
   
     闲话拉得太远,对柏仁先生的论点,我只有一点意见:真正的民主,不是输出品,而必须内化为自己的品质,即令拜访受到拒绝,也不应立刻就作人身攻击。何况,我这一辈子从不拒绝别人的拜访,也根本不知道柏仁先生曾经要见我。
   
     婆媳文化
   
     按柏杨先生的看法,中国的暴君暴官最喜欢、最欣赏的就是人民「明哲保身」,所以中国人就越来越堕落萎缩。
   
     不错,中国人「明哲保身」的确比「见义勇为」要多。不过不知「官迫民反」是怎么来的?是不是大家又都肯舍生取义了?
   
     中国官场的「婆媳文化」,是「明哲保身」的温床。在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和「孝道」狂奔(借用伊达先生的形容词)的时代,媳妇是最受迫害的族群,挨打受气,过着非人的生活,她们唯一的盼望,以及唯一的生路,就是熬成婆母。可是一旦她们当了婆母后,往往立刻变成恶婆族的一员,很少,甚至从没有人想到解除她当媳妇时,所诅咒和所痛恨的虐待,反而就记忆中婆母施虐的技俩,原封不动加到现在媳妇的身上。这种婆媳循环的恶质文化,是使中国所有革命都不能带来福祉的原因。且谈明哲保身,毛正确先生大半辈子都在反对明哲保身、痛斥明哲保身。可是在革命成功后,却立刻改变态度,变成鼓励明哲保身,痛击正直不屈。他曾狺狺然对梁漱溟冷笑说:「香港报纸说你是骨骾之士,好呀,我倒看看你的骨头!」毛正确反对别人明哲保身时,因他还是媳妇,有人支持他的反抗;等他当了婆母,如果大家仍纷纷不顾利害,据理力争(后来果然出了一个彭德怀),他就没得混了,所以必须严厉压制。
   
     酷刑各国都有
   
     中国人的刑求迫供,自古名闻中外,称之为「十八般武艺」。洋人读《史记》,读到了吕后的特制产品「人猪」时,连呼「我的上帝」而几乎气绝。中国人是农耕民族,在民族性方面来讲,农耕民族的刑求迫供并不十分拿手,可是中国人却技高术熟,傲视人群。
   
     柏杨先生博学多闻,不知刑求迫供是随着中国历史的进展而发达或没落?
   
     中共的「刑罚」有六十多种,更发达。
   
     中国人刑罚残忍,是否因缺乏宗教信念。
   
     「酷刑」、「私刑」、「苦刑」,每个国家民族都有,从波斯的「船刑」(把人放在一条小舟上,上用木板封死,露出一个人头,每天喂他饭吃,屎尿排泄物会招来虫蛆,把他活活钻死),到美国的「曝刑」(把人仰面朝天绑到沙漠或空地上,用树枝撑开眼皮,由太阳晒瞎晒死),和日本的、罗马帝国的,以及我们到欧洲观光时看到的刑具展览,都使人四肢发抖。这并不是中国人所特有,更不是中国所独有。
   
     中国人所以蒙羞的是,直到二十世纪,政府仍普遍使用「酷刑」、「私刑」、「苦刑」,而且没有丝毫改过之意。
   
     中华人就是汉人
   
     《丑陋的中国人》对中华民族主义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也是一个很大的刺激。可是我认为中华民族主义并不健全,不过是大汉民族主义的糖衣而已。不知柏杨先生对中华民族主义有什么看法,做何期待?
   
     西藏人有自己语文、纸币,有些西藏人认为中华民族是指汉、满、越南、韩国、日本等民族,西藏人不是中华民族,你同意这看法吗?张秉麟主张大汉民族,康有为、梁启超及孙中山提出中华民族,到了「中华民国」及「中华人民共和国」时代,原本中共反对「大汉民族主义」及「地方民族主义」,现在又常用「中华民族主义」。
   
     「中华民族」,简称「中华人」,或简称「华人」,是单纯指「汉民族」、「汉人」而言,所以《资治通监》上,「汉人」、「华人」不分,尤其与其他民族区别时,意义特别明显。这样一直到二十世纪初,野心家雄心勃勃,采取「大肚子一口吞八个汤圆」的干法,把中华民族扩大,「汉」、「满」、「蒙」、「回」、「藏」,遂都成为中华民族的一员,使民族和国民相等,它的荒谬和不能自圆其说,不在话下。至于西藏朋友认为中华人还包括朝鲜人、日本人,那简直更骇人听闻。说不定有一天,野心家一高兴或一不高兴,连非洲的黑人朋友,也变成了中华民族。
   
     「大」字是个害人精,我从小就遇到过「大日本」,也遇到过「保卫大武汉」之类,除了虚张声势外,没有别的意义,不过现在北京高唱入云的「民族主义」,却显露出强大的企图心:认为一个民族应该建立一个国家,台湾应该与大陆统一。我对将来的统一并不反对,但我反对民族和国家重叠的逻辑,并且,对北京政府来说,他没给自己留下余地,因为依这样的逻辑,内蒙古岂不是要归并于外蒙古?为了统一台湾,而提出一个有致命破绽的「大义」,不是上策!至于经营台湾,当然是我们努力的目标,可是喊出「经营大台湾」,反而小家子气。
   
     爱国是最危险的行为
   
     在中国,好像「爱国主义」是所有言论的大前提。可是在日本,「爱国」并没有市场,乏人倡导。至少,自由、民主、自爱,比「爱国」的价值更高。为什么中国「爱国」这么吃香?
   
     先生年纪还轻,无法从记忆中回想当年日本人「爱国」的疯狂,他们为了爱自己的国家,不惜派军队「进」「出」中国。而即令是现在,日本旅客到了外国,如果生病去药房买盒阿斯匹灵,也仍然坚持要日本货,使人印象深刻。「爱国」在日本之所以没有市场,只不过现在不特别强调罢了,只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的事。
   
     日本人的爱国付诸行动,中国人的爱国,则全靠口号,因为中国人之间,除了爱国,没有其他理念可以凝聚共识,而且爱国最容易,只要动动嘴就是爱了,用不着实际行动。要知道,中国人爱国,如果付诸行动,那可不但困难,而且危险。因为你必须用「婆母」钦定的那一套模式爱国,否则,爱国的代价就是坐牢。当婆母认为独裁才是爱国时,你主张民主才是爱国,那你就成了卖国贼。
   
     还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平常爱国爱的要死要活的中国人,一旦有了几个钱,第一件事就是移民到海外,远远逃离麻烦的祖国。所以每场有关移民的讲演会,都是万头攒动、人山人海,十分壮观。
   
     国籍情意结
   
     柏杨先生不以「当中国人为荣」,一时成为被围攻的对象。以「当中国人为荣」这一心态,我认为可能是来自「全体主义」与「民族主义」思想的结合。这是感情的问题,而不是理性(或理论)能解决的问题。不知高见如何?「华夷思想」是否也是「以当中国人为荣」的传统精神之根源?
   
     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人,都会以他的国家为荣,中国人如此、日本人如此,美国人、法国人、德国人、尚比亚人,也都如此,这跟「全体主义」或「民族主义」,不一定有关,瑞士人以当一个瑞士人为荣时,显然的不属于全体主义或民族主义。以自己的国家为荣是一种归属感、温暖感,即令自己的国家再烂,也会有这种感情。中国有句谚语:「子不嫌母丑!」这是对妈妈的爱心。问题是,另一方面,却也确实有些儿女认为妈妈很丑(包括容貌的丑,或德行的丑),不过,当你说不愿当妈妈的儿女时,别人顶多骂你两句,而当你说不愿当中国人时,麻烦就大了。
   
     不以当中国人为荣,是我一九八一年在洛杉矶讲演时说的,那时候正谈到中国文化的一连串缺点,有人反驳说:「全世界到处有China Town,我们应以当一个中国人为荣!」我立刻声明我不以当一个中国人为荣,尤其不以当一个集脏乱吵、窝里斗之大成China Town里的人为荣。虽然当时的听众,几乎都是入了美国国籍或正在争取美国国籍,早就不是中国人了,或早就不想当中国人了,只是聪明人不会像我这样公开说出来。
   
     十年后,我又面临这个场面。一九九一年,我在麻六甲讲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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