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你在玩弄我,玩弄一个死无二心的红军同志,和一个愿意为保卫红旗而抛头颅洒热血的人民战士。」
「松手。」诺汉夫抱歉的笑道。
「我不松手的,你和我这个史大林的好学生有什么仇恨呢?我的胆囊都破到肚子里了。你这个资本主义社会的谎话堆栈,惨无人道的人民死敌,恶毒的污秽我们伟大的保安同志洁白荣誉的反动份子。如果有一天我也昧着天良这么对付你,你受得了吗?」
马多可夫喊着,但他的声音却是越来越低了,可是当他再要往床上倒下去的时候,却被诺汉夫一把揪住。
「你忘记总政委在等你了。」
「我困得要死。」
马多可夫挣扎着,一直到被诺汉夫,传令员,和那三位中国共产党联合拖出门外。
「我要睡一觉,任何人都不能妨碍我睡觉的。」
「总政委可以妨碍你,」诺汉夫警告说,「你总有一天会被遣送回国的。」
「你胡说,」马多可夫立刻又正常一点,「你专门胡说一些不负责任的话。」
「你醉得不成话了。」
「我一点都没有醉,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
「好吧,你没有醉,」诺汉夫说,「现在你最好去换一件干净的大衣,看你身上就好像你真的劳动改造过。基于伟大的同志爱,我提醒你注意,总政委有权把一个品行不端的军官送回赤塔的。现在你正交好运,别把好运自己葬送掉,听说要派你到抚顺去,抚顺是一个流奶与蜜的地方。」
「那里有姑娘吗?有人民酒店吗?有手表吗?」
「有人的地方就有姑娘,就有人民酒店。至于手表,既然抚顺还没有被共产党解放,我想当然也会有的,你最好去刷刷牙……」
「你到资本主义国家才几天,就染上这种每天都要刷牙的堕落习惯了,就是保安委员同志,也未必动不动就刷牙的。」
「动作快一点吧,我巴不得你马上就后悔你的话太多。」
但马多可夫只肯披上一件干净大衣,他坚持他的牙齿并不脏,所以没有刷牙。
等到他笔直的站在总政委面前,马多可夫才发现总政委旁边还坐着马林诺夫斯基元帅,而另一边坐着团政委和团司令员。
「马多可夫同志,」总政委在询问了几句话之后,作结论时候说,「现在有一个新而紧急的任务交给你去完成,就在今天,你要率领……」
「今晚夜车。」马林诺夫斯基元帅补充说。
「就在今晚夜车出发,率领你的那一个连队去抚顺接受日本投降。你应该特别小心,在日本军队完全缴械之前,不准任何士兵同志到街上胡闹,因为日本军队和中国人可能误会我们红军不远千里来解放他们的本意,而盲目反抗。我告诉交通委员处准备车辆,等他们一缴了械,就全部送到西伯利亚。你的主要任务是,督促工程同志和中国共产党同志,拆卸所有煤矿和工厂的机器,我们必须把它们运回去,利用敌人的物资来加强人民的战力。你的官衔是抚顺防卫司令员,对外你可以说你是上校,必要时你还可以说你是少将。但你要切实听从政治指导员的指导,哦,脱可列夫同志呢?」
脱可列夫本来坐在角落里,现在他猛的用一个军队中标准的立正姿势站起来。
「诺汉夫同志呢?」
诺汉夫双脚靠拢,脚跟发出响脆的撞击声音。
「你们和列可逊同志一起去。」
「是的。」
「来吧,让我介绍几个中国同志吧,」总政委招呼一直站在墙角,面目严肃的三位中国共产党,「这是延安毛泽东同志派遣的联络员王达声同志,这是东北民主联军副政治委员张超同志,这是抚顺矿工党委员会第一书记吴蓝可同志。他们将帮助你们,他们的俄文跟我们一样的好。」
这些被介绍的同志们在总政委的暗示下,开始握手了,握得很是热烈,充分的表现出无产阶级的高尚无疵,不掺杂一点物质因素的友情。所以不到三分钟,三位中国共产党的肩膀,虽没有被拉了下来,但每段骨节都在疼痛难忍。
「官长同志,」最后,团政委向总政委请示说,「还有什么指示吗?」
「告诉他们一个轮廓就够了,详细作业我会直接告诉脱可列夫同志。」
「时间很仓促了,」团政委站起来宣布,「马多可夫同志马上去集合你的那个连队;脱可列夫和翻译官同志,还有三位中国同志,你们都留下来,再进一步的详细研究几个方案。对了,列可逊同志那里去了?怎么看不见他?」
「那个家伙在大街上,酒把他灌得快不能呼吸了。」马多可夫说。
团司令皱皱眉,望了一下团政委,团政委望了一下总政委,总政委阴森森的注视着阳光闪烁的窗玻璃。
「好吧,」总政委沉思了一阵说,「你们下午五时十五分出发,八点钟以前,就可抵达目的地,布置联络,一夜工夫足够了,明天一早,就可举行受降仪式,」他把注视着窗玻璃的眼光收回来,扫视着房间里所有的人,大家忠诚的挺直脊梁──那是无产阶级神圣的脊梁,总政委对这些脊梁表示十分满意,然后说,「现在,马多可夫同志,你可以走了,要记住,五点钟以前把部队带到火车站。」
「是的,总政委同志。」
马多可夫倒退着出去,等到退出房门之后,他就飞跑了,在大门口遇到刚才去请他而且几乎是把他抬进来的那位传令员,忍不住喊道──「传令员同志,我是上校了呢,总政委说,我还可以说我是少将。」
「恭喜你,少将同志。」
马多可夫兴致勃勃,连脚步都轻飘飘了,他跑到街上,巴不得马上碰到维里娜,把这好消息告诉她,让她在女兵队里为他宣扬──他要她宣扬很容易,只要嘱咐她不要宣扬就行了。
于是,他的眼睛亮了起来,远山上的雪帽在他这个红军少将看来,都成了红的颜色,每一个细胞都发着力量,用嘴唇吹着口哨,在吹了一阵口哨之后,他哼起有韵律的歌了。
──西伯利亚的牧野
──没有风,却扬起了灰尘
──这是哥萨克骑兵
──在跃马前进
──我们在火里不会燃烧
──在水里不会下沉
──在黑夜里辞别我的母亲
──朝霞满天时候
──踏上征程
──母亲她问我
──孩子,你在干什么
──保卫你呀
──亲爱的母亲
忽然间,马多可夫停止了他雄壮的歌声,嘴巴大大的张开来,张得足可以容纳下一个巨大的人民拳头,因为他发觉他唱的竟是帝俄时代的歌,显然的保安委员同志会证明他脑筋里还残存着封建意识,和对过去好日子缅怀不忘的反动感情。他必须唱:「史大林,我们的导师,元首,明灯,我们为你死,只要你说一句话。」这才能算是真正的共产党的纯洁思想。想到这里,他几乎发起抖来,天啊,抚顺的女人和手表在向他召唤,让哥萨克跟史大林都滚到他妈的阴沟里去吧。
等他刚把张大了的嘴巴合起来,他就发现了正蹲在马路旁边饮食摊上的莫洛曹夫运动的男主角,他在二十一岁那年向保安委员部检举他的父亲和母亲是人民公敌,结果他的父母被人民执行枪毙,十五岁的妹妹,因为政治警觉不够的缘故,被送到劳动改造营。莫洛曹夫就这样的立刻成为人民英雄,到处掀起向他看齐的运动。所以马多可夫连他的背影都认识得十分深刻,平常虽然戒备着不接近他,可是现在必须要叫喊他了。
莫洛曹夫站起来,走到马多可夫跟前。
「少校同志,你也要吃一点吗?」
「我向来不在有任务的时候吃东西的,」马多可夫双手插到腰干上,「我告诉你一件事,你马上沿街吹哨子,命令本连队同志立刻回营,四点半之前如果不回营,他就只好成为无产阶级的逃兵,我就只好把名册报上去了。」
「我们要到什么地方去吗?」
「当然,一个使任何红军惊心动魄的地方,快吹哨子,见到别的官长同志,叫他们帮助你也沿街吹哨子,越快越好,我真怕有些臭蛆会跑到乡下找女人去了。」
莫洛曹夫点点头,把最后一口东西咽下,转过身子,第一声哨子就响起来了。
马多可夫很顺利的回到队部,连一点路都没有走错,因为他打发莫洛曹夫走了之后,不一会工夫,就遇到了里约林,而里约林是知道路径的。当两位亲爱的红军伴侣,像广播上宣传的那样,肩并着肩,跨着整齐的步伐前进时,马多可夫对里约林下达了很多重要的命令。第一件是,回到队部之后,要马上到后巷垃圾箱上察看那个女尸,看被人拖走了没有?如果仍没有被人拖走,就通知渖阳市人民政府,揭发反动派残余份子嫁祸给红军的恶毒暴行。第二件是,把那个叫收音机的木匣包到行囊里,看情形如果人民自动自发修理一下的话,它可能值相当可观的卢布。第三件是,把所有的墙上都抹上黑灰,把所有可以打碎的东西都打碎,无产阶级不允许别人也来享受这种资本家的设备,对一个共产党而言,那是会很容易中毒的。
然而,一踏进队部,就机械修理员杰姆西兹扶着栏杆,焦急的向外探望。
「天啊,少校同志,」杰姆西兹如获至宝叫道,「团政委紧急电话,已打来了两次。」
马多可夫像挨了资产阶级一棒似的,猛跳着奔上楼梯,一直奔到电话机旁,抓起耳机。
「哈罗,政治委员吗?我是十三连队长克利加?马多可夫。」
「官长同志,你把听筒拿倒了。」
「混蛋的听筒。」
「官长同志,」杰姆西兹摇着手柄,「请等一下,似乎谁挂断了,等我接上线。」
「快一点啊,你这个捉不住、把不稳,像毒蛇一样的泥鳅,终有一天要被剥去伪装的外衣,送到劳动改造营去的──啊,是的,我是克利加?马多可夫,对不起,我是跟一个刚才被捕的中国反动派说话,人民警察正在审讯他,我不过只插一句嘴。」
团政委在电话中听了他的申辩,感觉到满意,就宣布他的指示,「刚才给你的命令有部分修正,总政委要你们在一个钟头之内到达车站,无论如何,要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到抚顺,有两种情况应该了解的,第一,因为反动份子的破坏,我们不能冒万一铁路中断夜间行军的危险。第二,日本军队的情绪很不稳定,所以必须争取时间。」
「是的,官长。」
马多可夫放下耳机就跑到栏杆那里。
「所有没有出去的呆瓜们,」他叫道,「统统到街上吹哨子,顶多不得超过四十分钟,我们就要出发了,到一个遍地都是漂亮女人和漂亮手表的地方。」
他转身对着杰姆西兹。
「你也去呀,你的脑筋怎么一分钟都不管用……」
在以后的一个小时内,马多可夫用伟大的马列主义和史大林言论鼓舞起来的英勇的奋斗精神,做出了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大事。包括他在走廊上踱来踱去,焦灼的一个一个计算着走进大门官兵们的数目:包括他亲自监督对那个资本家住宅作彻底的破坏;包括他很高兴的听到报告,说后巷那个女尸已不见了;包括他把队伍集合起来,下令开拔,而队伍不肯走动,因为没有一个人还记得到车站的道路;包括他严厉的咒骂大家都失去了政治警觉,因为在正常的情况下,红军永远不会迷路的;包括他们总算上了火车,为了抢夺位置,几乎在车厢里开起火来。
不过,现在,大家终于坐下来了,马多可夫两旁是诺汉夫、塔维斯基、脱可列夫、托洛诺夫;对面是列可逊和那三位中国共产党同志。马多可夫不知道列可逊是怎么得到消息,又怎么上车的?但有一点他却知道,那就是列可逊的醉意似乎已大大的减少了。
车开动了之后,诺汉夫提醒他说──
「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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