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垒集》上已一再言之,爱情最不可恃,更没有永恒,所以有家庭的成立,以拘之束之。张先生对此提出强烈的反对,所举理由,均一一拜读,大致都说的很对。但你是站在维护社会治安,维持家庭安全的观点,而我是站在分析爱情是啥的观点。我们的看法不但不冲突,而且相辅相成。你顾虑到我的看法如果得到公认,乱臣贼子岂不都得到藉口,甩妻的甩妻,抛夫的抛夫,还成个啥世界乎?这种逻辑,是一种「狗头逻辑」,请勿以为柏杨先生口出恶言,有此误会,便不够朋友矣。盖狗头逻辑者,推的是歪理也,我们都知道狗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向人类认同,而狗和狗之间却很少友谊。于是有人曰:狗连他的同类都不能好好相处,他对他的同类都不能忠心耿耿,对人类还能忠心耿耿乎?如此这般一推理,便非肯定的认为狗对人类绝不会忠心耿耿不可。该逻辑便是狗头逻辑,不对劲的很。
我们以为把爱情加以分析,将更能稳定社会和家庭,也更能保护儿女。盖夫妇双方如果认清了爱情是多变的和不是永恒的,才能戒慎恐惧,男的不至于自认为是特权阶级,对妻子天天打之骂之,不当人子。女的也不至于认为这一下结了婚啦,双挂了号啦,我可以悠悠闲闲坐吃一辈子啦。各人都努力使对方喜悦,那个家庭自然是个兴隆的家庭。
常常有些臭男人脸色铁青的质问把他一脚踢的女朋友曰:「你说过一定嫁我,怎么变了心?」女朋友说过虽是说过,但她照样理直气壮曰:「我那时爱你,可是我现在不爱你啦。」男的更气曰:「你从前曾跪在耶稣像前发誓永远爱我呀。」女朋友失声曰:「我从前是那样发誓过,可是那时我还不太懂事呀。」(或是「那时我受了你的骗呀。」)呜呼,如果那个男人知道爱情不是永恒的,要它永恒只有不断的培养,他可能不致沦落到被一脚踢,而于被踢后又去丢人现眼。
比了解上帝都难
依柏杨先生高见,要了解女人,比了解上帝都难。凡是有过紧张恋爱镜头的臭男人,都一定有此痛苦之感。我们平常是以推理去判断女人的,好比说,她既然花了那么多钱做了一件旗袍,当然要天天穿之,可是她偏偏只穿了一次就挂在那里让它生尘,问她为啥,她也说不出理由,如果非问不可,她会淡淡的曰:「我不喜欢它啦。」盖女人只是一个单纯感情动物,而不是推理动物,她每个时候说的话都是真的,过去她说永远爱你,她确实是要永远爱你。现在她说不爱你啦,也确实是不爱你啦,没有啥惊天动地说出来人人点头的道理,而只是靠她们的直觉。呜呼,女人们的直觉固然不见得可靠,但可靠的时候却也颇多。臭男人用推理推不出来的东西,她们能用直觉感觉出来,于是,臭男人爱上一个太太小姐时,那太太小姐马上就知道他在打自己的主意。而太太小姐爱上一个臭男人时,那臭男人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写到这里,不由得为臭男人深感悲哀。谨顺便提出紧急呼吁,凡是爱上张雅民先生和爱上柏杨先生的女士,要表示就请快点表示,莫待我们翘了辫子,你便后悔莫及也。
有一点要贡献给张先生的,女人们的话并不全不可靠,有些走极端的朋友,每每曰:女人都有外交官的气质,当她们说「是」的时候,一定是「不是」,说「不是」的时候,一定是「是」。有一则故事,不知道张先生有没有印象,一个乡巴佬进城,别人告之曰:「城里人都是坏蛋,说话只可相信一半,才不致吃亏。」乡巴佬为了不致吃亏起见,乃切记该言。买布时老板说八元一尺,他还价四元;吃面时堂倌说十元一碗,他还价五元,闹了一阵之后,劝架的把他救出重围,乡巴佬问曰:「老哥贵姓?」劝架的曰:「敝姓陆。」乡巴佬曰:「原来你姓三。」又问曰:「你有几个太太?」陆先生曰:「一个。」乡巴佬恍然曰:「原来你们是两个人合娶的。」我想我们不能如此看法,如果这么简单明了,女人的行为也就没啥可希奇的啦。
不过太太小姐们很多行事,绝不能全凭她们口中的一面之词去判断,男人们吃亏就吃亏在好推理上,对学问用得上推理,可是对女人推理的话,无不封杀。抗战时候,我的一个朋友便因推理而把妻大人推得无影无踪,有一天他带了他最最要好的朋友回家,太太凭第一印象便表示意见曰:「这家伙贼头贼脑,一股流氓相,讨厌的要死,你以后别把他带回来。」朋友听啦,不禁大笑,说她莫名其妙。因为是知己朋友,当然会带他回来,而太太讨厌他,自是贞节的保障。可是,没有过三个月,该朋友的笑声仍在耳际,而太太和那个「贼头贼脑,一股流氓相,讨厌要死」的家伙私奔他娘的啦。害得丈夫头戴绿帽,东找西找。柏杨先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帮着找,最后好不容易把该太太找到,揍了一顿,(我的朋友还算好汉,恐怕有些人还舍不得揍哩。)揍了一顿之后,咆哮曰:「你说你讨厌死他,怎么又爱上他啦?」女人要是推理动物,此时一定哑口无言,可是该太太固振振有词也,你猜她说啥,她鼻涕一把泪一把曰:「我告诉过你不要把他带到我们家呀!」
事情到了这步田地,该朋友苦口婆心,加以开导,揭那家伙的底牌,说他过去玩弄的女人已有八个之多,若北平的赵丽丽小姐,若上海的钱真真小姐,若纽约的孙玲玲小姐,到了最后,在广州时,还把一位李倩倩小姐分尸,吃了五年官司。一些臭男人的看法,以为只要一揭该家伙「玩弄女人」的底牌,他的恋爱准垮。呜呼,柏杨先生敢跟你打一块钱的赌,再厉害的底牌她都不会在乎。果然,该朋友辛苦了半天舌头,太太叹口气曰:「别说啦,别说啦,我统统知道,我第一眼就看出他不是好东西,告诉你不要带他来,是你硬要带他来的呀。现在事已至此,说也没用,大概是我前生欠了他的债,跟他是跟定啦,你们二位回去吧。」怪哉,女人对过去模糊不清,对将来也同样模糊不清也。
还有一个人人皆知的例子,谨提供张雅民先生三思,那就是电影明星叶枫女士露的那一手,她在猛追李南辉先生的时候,一提起另外也是演电影的男明星张扬先生,就满脸不屑,说他「死相」,看起来她对张扬先生厌恶到了顶尖,无法挽救矣,那时候柏老如果预言她会嫁给张扬先生,准有顺调份子,向治安机关打我的小报告,说我思想有问题。可是搞来搞去,她硬是嫁了张扬先生,这种不按逻辑的干法,岂不教喜欢推理的臭男人目瞪口呆;看情形是,对于女人,只有不推理的一途,才能豁然贯通。君有没有打情骂俏过乎?漂亮小姐拧你一把,你曰「讨厌」,非真讨厌也,其词若有憾焉,其心乃窃喜之也。朋友太太说该家伙贼头贼脑,非真贼头贼脑也,其词好像骂之,其心乃窃爱之也。叶枫女士说张扬先生那副死相,非真那副死相也,其词若甚恶之,其心乃窃慕之也。在《堡垒集》上似乎也曾举过一例,谨再为张先生叙述一遍,一个太太告诉她的丈夫曰:「对门老王,他常常看我。」丈夫曰:「理他作啥?」太太曰:「我今天对你说,你不在意,以后被他看上啦,却不与我相干。」你以为这是笑话乎?这不是笑话,该太太如果决心被看上,对门老王怎能不看上乎。
所以说请张先生转告你的表兄,再好的朋友,都不宜留在家里长住,盖从前的富贵之家,全是深宅大院,太太小姐,不出二门,男宾男友,不进内宅。就是住上三月五月,甚至三年五年,有啥关系哉?而今不行了啦,都市中再大的房子都不能和从前相比,而妇女又社交公开,你可闭着眼睛想想那是一种啥精彩的场面,丈夫上班去啦,留下热情而又寂寞的太太小姐,难免到客厅里和朋友聊聊,该朋友虽然找不到工作,但固风流潇洒,谈吐不俗之士也。太太小姐喜欢音乐,偏偏他会弹钢琴、拉提琴、唱两下子焉。太太小姐喜欢跳舞,偏偏他会伦巴、吉里巴,以及扭扭探戈焉。太太小姐喜欢文艺,偏偏他是一个大作家焉。太太小姐喜欢看电影,偏偏他啥电影都懂,连萝卜太辣都认识焉。太太小姐正苦手中无钱,偏偏他和当铺老板有交情焉。如此这般,不出问题者,恐怕真得神仙保佑,而且小神仙还保佑不住。这一类事发生得太多矣,而且为凶杀案主要来源之一,唯一防止办法不在自己的道德高,而在别惹火上身,你说对不对乎?
真正的不顾一切
依潜力的大小和爆发力的强度来说,男人不过只是一个男人,而女人则不然。每一个女人都像是一颗核子弹,不发挥潜力则罢,一旦发挥起来,能把全世界人的眼珠都吓得爆出来。在此严重建议张雅民先生,千万别看不起女人,尤其是做丈夫的,千万别自命不凡,看不起妻大人。呜呼,当妻大人发现自己丈夫没有出息的时候,该臭男人往往铁定的要没有出息到底,即令菩萨下凡,都木法度。然而,当丈夫发现妻大人没有出息的时候,她可能真的没有出息,但也可能并不是真的没有出息,而会突然爆炸起来,发出的辐射能,能把臭男人烧得焦头烂额。
美国有一位在非洲研究土着语言的某夫人,惜忘其名字矣,柏杨先生看过她的传记,她初结婚之时,年方二十有一,丈夫是个中年商人,两人恩爱得不像话,她年轻漂亮,对吃喝玩乐,内行无比,跳舞、划船、溜冰、滑雪、游泳,以及各样之赌,无一不精,丈夫也捧着她玩,当他们乘船去欧洲度蜜月时,她沉醉在奇异的爱情之中,除了玩,就是睡,醒来的时候就计画明天怎么消遣。她在学堂时向不用功,见了书本就头痛欲裂,此时更不用说啦,真是一个典型幸福而又万人称羡的阔少奶也,假设不是碰到一位黑脸的家伙,她一定这样平平凡凡,浑浑噩噩过一辈子。
可是,天老爷偏偏使她碰上那黑脸家伙,该黑脸家伙是研究非洲同胞语言的书呆子,书呆子和阔少奶相遇的结果,阔少奶忽然对非洲语言发生兴趣,她的语言天才和对语言爱好的潜力,使她像核子一样,轰的一声,把丈夫炸得晕头转向。到了欧洲后,她就要求丈夫陪她去非洲,从此以非洲为家,过了三十几年,有极伟大的贡献,但他们夫妻间恩爱还是如初,而且生了两子。
所以对女人还是多作保留为妙,有些臭男人往往大声疾呼曰:「我不顾一切啦,我啥也不要啦。」但他心里到底还是有点东西,在牵肠挂肚,若他的名誉焉,若他的儿女焉,若他的那一位爱他入骨的美丽情人焉,若他的万贯家财焉。所以臭男人追求女人时发下的滔天大誓:「我只要你,全世界都可抛弃。」恐怕很难那么干净俐落。而女人则不然矣,太太小姐一旦钻进了牛角尖,你就是用钳子都拔不出,当她决定不顾一切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不顾一切,当她决定啥都可以牺牲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牺牲,不但连丈夫可以牺牲,连父母也可以牺牲,甚至连儿女都可以牺牲,至于名誉焉,金钱焉,前途焉,算个狗屁哉。前已言之,男人只不过是一个男人,而女人则是一个核子弹,一旦轰然一声,男人便休了矣。所好的是,男人天生奇贱,动不动就宣言不顾一切啦,拚啦。而太太小姐则非到万不得已,才不顾一切,有些女人甚至一辈子都没有一次不顾一切,否则天下早大乱啦。
说了这么几天,结论曰,我们对女人的了解是:「我们对女人无法了解。」张先生同意乎?不同意乎?
对「门当户对」的看法,我的意见多少和张雅民先生不太一致,张先生肯定的认为我一定反对门当户对,我可套一句话曰:「你不了解柏杨先生也。」柏杨先生并不是闭着尊眼对传统的玩艺一律反对,更不是闭着尊眼对洋大人的那一套也一律反对。对的我们赞成,错的我们才反对也。有一位读者先生来信,厉声指摘我「譁众取宠」,呜呼,我若譁众取宠,还能写半票观众乎?搞政治的朋友用得着譁众取宠,而稿费是定了的,「众」和「宠」只能使人升官,不能使人升稿费也。
首先我要说的是,男女间的婚姻最好门当户对,这种门当户对,不是说男的老爹当部长,女的老爹一定要当大使,那是权势金钱上的门当户对。我们指的是气质上的,生活方式上的,知识水准上的,和性格上的门当户对。娶太太也好,嫁丈夫也好,跟请乳娘一样,不能专看她的表面,还要看她的血液,有些乳娘白白胖胖,乳水充足,但她却潜伏着梅毒麻疯之类的病菌,你说糟不糟吧。童话书上常有公主嫁给农夫,或王子娶了牧羊女孩子一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