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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力不能毁灭爱情,只有隔离才能毁灭爱情。有些老家伙说,我把我女儿关起来关了那么久,怎么越关爱情越炽乎?如果硬是把她关之,那仍属于压力,无怪叫不了座也。只有隔离,才有可能使爱情变质;盖不要说一对情侣,就是一对夫妇,离开得太远太久,都没人敢打包票。我有一位朋友,他太太是再婚夫人,前夫去美国镀金,她在台北就和后夫恋起爱来,而把她前夫一脚踢之。有一次我向朋友曰:「你能不能相机问一下你太太,她还想起想不起前夫的恩爱?」他曰:「问啦,问啦,早问啦,她对过去特别顶尖的事,还记得一点。普普通通的生活情趣,已忘光了矣,甚至前夫是个啥样子,都模模糊糊。」柏杨先生曾作过广泛调查,不仅妻子对前夫如此,丈夫对前妻也是如此。时日可以办到炸弹都办不到的事,对爱情尤其如此。
破坏爱情的有效武器是隔离,而不是压力,压力只能成全爱情。十年前有一位女立法委员的女儿嫁给一个记者,老太婆勃然大怒,立将女儿送到美国「读书」,结果双方拉倒。如果加以隔离而爱情依然如故,那才是真爱情,此所以天下真爱情少,狗男女多也。一个人如果想测验对方的爱情是真是假,只要分别个三年五载就可以啦,我说分别三年五载,不是说你去美国住在白宫天天和甘乃迪先生握手,那敢保证没有问题。但假如你去远地打工,而且渐渐没有消息,或有消息全是穷苦潦倒,则一切都可明白了也。
问题是,我们对爱情不能如此苛求。如此苛求,不但活着没意思,连死了也都没意思。柏杨先生并不赞成人人都为爱情去跳日月潭,而是告诫天下为父母的,如果儿女们反对干涉她的或他的婚姻,假如你还有一份爱心,千万不要使用压力,最好的是忍气吞声,含垢忍辱,好像刚挨了修理学。上策是带着儿女一走了之;中策是装傻装蠢,和儿女站到一条线上。下策才是打闹吵骂,天翻地覆。如果用尽了心机,带着儿女周游了世界一周,又跟百万富翁焉,公爵伯爵焉,等等人物,跳过舞而又看过戏,三年于兹,仍然爱原来那个家伙,则这爱情是真的,算那个家伙祖坟冒烟。如果爱时爱得不可开交,分别三天,眼界大开,咦,英俊的焉,有钱的焉,官大的焉,琳琅满目,芳心大动,后悔当初不该和那穷小子荒唐,届时便是父母揍她,她也不会再回头,冤家自解了也。
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在没有跟爱丁堡公爵结婚前,老王夫妇便特地带她到世界各地,使她有机会和各国的王族够帅的青年接触,以便选择,但她还是选择了爱丁堡公爵,这个办法,可供有惑之士参考。
人怕伤心
有些读者先生,尤其是太太小姐,来信请教夫妇情侣间吵架问题,并各把自己吵架的经过见告,叫我为她拿点主意。我觉得个别拿主意太危险,因为一旦吵架,为了争取同情,无不努力宣传对方不是人。第三者听了一面之词,不上当者几希。柏杨先生向来不听一面之词,有一位太太把她丈夫骂得猪狗不如,我曰:「你竟嫁给一个猪狗不如的人,也够混蛋的啦!」我说这话不是平均主义,叫二人二一添作五,而是说天下事大多数不会一方全对,而另一方全错,往往是一方错的少,另一方错的多也。
夫妻间经常的吵吵闹闹,只要不涉及到基本问题──丈夫有烂女人,妻子有野男人等等,那就是说,只要不动摇到基础,就不太严重。而且吵闹好像一块纱布,可把两个人的棱角磨圆磨滑,使两个人能够更和谐的相处。好比说,妻子一看见丈夫把臭袜子扔到她梳妆台上,就像蠍子螫了一样,又哭又号,丈夫一瞧,知道毛病在此,以后就小心翼翼。丈夫正躺在沙发上睡午觉,被妻子唤醒上床去睡,丈夫一跳而起,拉开嗓子放警报,妻子一瞧,嘿,这么难伺候,以后便是他睡到桌子上她也不再开腔。如此这般,靠着吵闹才能彼此摸透脾气。一个十年都不吵一次架的家庭,那一对男女,如果不是麻木不仁,便是一切都放到心里,喜怒不形于色,待机而动,可怕得很。
然而骂架有骂架的艺术,有上等骂架的焉,曰:「你受过教育没有?」曰:「你的头脑怎么那样不清楚?」曰:「架子上的书都念到狗肚子去啦。」有中等骂架的焉,曰:「你混蛋加三级。」曰:「你是个神经病,羊癫疯,流氓,地痞。」曰:「狼心狗肺,算我瞎了眼。」有下等骂架的焉,曰:「干你娘。」曰:「操你妈。」曰:「下三滥女人。」曰「你死,你死,老娘豁出这条老命。」
骂架也是一个测验器,从口没遮拦上,可看出一个人的教养和气质。我们乡下,亲兄弟相骂,还「丢你妈」哩,你说危险不危险乎?夫妻间吵闹到不可开交时,互相对骂,必须有其一定的限度,和适合自己的身份。总不能伤害对方的父母,也不能太过于伤害对方的自尊,否则准糟。有一天我在朋友家串门,那位太太骂她丈夫的母亲是老不死的母猪,竟生下他这种瘟生儿子。丈夫不客气的揍了她一顿,这一揍揍出了事,她大闹特闹,找人评理,我也是评理人之一,我曰:「你真有福,丈夫不过揓你一顿,换了柏杨先生,至少揍你十顿。」
圣人云:「人怕伤心,树怕剥皮。」盖树一经剥皮,准活不了。人一伤心,心上的创痕最难治癒。我看见很多做丈夫的,一旦事业上失败,或一旦名誉上受损,做妻子的立刻看他不起。从前苏秦先生周游列国,狼狈回来,那副模样,妻大人理都不理。呜呼,他们既是恩爱夫妇,苏先生既满负创伤而归,我们想苏太太一定会跑上去抱之吻之,安之慰之,才够柔情蜜意,可惜她不但没有柔情蜜意,反而一脸无聊的势利相,真叫人气短也。二十年前,我和一个朋友的太太谈到这一段,她那时还是新婚,视丈夫为英雄人物,乃大肆抨击苏太太混蛋,曰:「要是我先生垮了台,我一定会好好待他,鼓励他,比平常更爱他。」我当时就肃然起敬。想不到一九五○年年底,她丈夫开西药店赔了账,店铺倒闭,债主盈门,该丈夫被搞得晕头转向,一个人到了倒楣时候,往往动辄得咎,喝凉水都会塞牙,那位太太一瞧丈夫玩不转啦,芳心大怒,遂把他贬得一文不值,经常吼之曰:「你那一套如果行,怎么会失败呀?」把丈夫四五十年的奋斗历史,一笔抹杀,而且还出笼些使人落泪的话,说他先天的有愚昧血统,加上他后天的观念不正确,不但不是当初眼中英雄,简直连狗熊都不如也。尤其使一个丈夫难过的是,妻子往往瞪目问曰:「你活了半辈子,怎么没有一个朋友?」结果做丈夫的抬不起头,在家庭里没有地位。如果他是一个软骨头,甘心听太太呵责,甘心吃软饭则罢,如果稍微有点骨气,稍微有点自尊,忍无可忍,便只有卷起小行李一走了之。
这一类的伤害,女人们往往不知道它的严重,大概太太小姐不靠朋友也能照样活下去的缘故,对「朋友」的了解,和男人多少有点不同。柏杨先生五年前在某公司被老板赶走,失业数月之久,几乎饿死,柏府上门可罗雀,老妻有一天正色曰:「老头,我瞧你这一辈子,好像没有什么朋友。」我愕然曰:「怎的没有?」她曰:「起码你没有得力的朋友,否则怎么失业这么久,竟没人帮你一把。」听了之后,老泪纵横,盖一个男人最怕的是没有朋友,更最怕说他没有朋友。不过,问题是,丈夫幸而有了朋友,妻子一旦看那些朋友稍不顺眼,就又把他们当成「狐群狗党」,也会同样闹得不太愉快。而在丈夫失意时仍如此责备,则不仅仅不太愉快而已,恐怕还非砸锅不可也。
美国小说家霍桑先生,原来在一家银行当小职员,有一天顶头上司赫然震怒,把他开除大吉,他垂头丧气回到家里,告诉妻大人原委。如果换了柏杨夫人,她准拉着嗓子直叫:「你怎么啦?叫我们一家大小喝西北风呀,我的命好苦呀。」可是霍桑夫人不然,她悄悄拿出一份银行存摺曰:「打铃,我知道你不适合坐冷板凳,那太委屈了你,你有天才可以成为一个作家,所以若干年来,我省吃俭用积蓄了一点钱,足够我们全家两年之用,你无后顾之虑,可以安心写稿矣。」霍桑先生第一部作品《红字》,轰动世界,皆夫人之功也。呜呼,这个例子还不够活生生的乎?太太们千万不宜以成败论丈夫,否则准出社会新闻。
龟缩哲学
张雅民先生的长函和赐寄校正一遍的《堡垒集》,均敬收到,万分感激,尤其谢谢你改正书上的错字,该书近三百页,仅看一遍恐怕都得三、四天工夫。校对真是一门极大的学问,不知道怎么搞的,每一次都以为绝没有错字啦,可是等印了出来,照样有错字往外冒,一部份是自己没有校出,一部份是印刷厂拆烂污,你虽校出,他却不改。唯可以告慰的是,你赐寄的校正书是初版本,大部份错字和错句,再版三版时都已改过来矣。另行寄上三版本一册,以表微忱,前三版已经售罄,四版正在浇版中,剩下的一部份,一定一一改之,届时当再呈正。
张先生的信很长,可以称得上是封长信,我看至少也有两万字出头,以台湾最近稿费估计,可卖六百元,如果送到香港,则八十元一千字,可卖到一千六百元,够办场大事矣。而今一下子寄给了我,真是糟蹋啦,能不惜哉。不过信里都是赞扬柏杨先生之词──这年头,赞扬柏杨先生不能赚钱,阁下明白我的意思乎?我劝你不如把赞扬柏杨先生的话,全部收回,然后原封不动的栽到贵校校长的尊头之上,如果你再恩威并用,赞扬之余,又猛送他红包,则最近不是有规定教职员可以出国进修乎?一定非你莫属,届时或到美国不回来,或回来时顺手牵羊,跑一趟单帮,包管你前途如花。
《堡垒集》谈的全是恋爱和婚姻,对不对只有天老爷晓得。张先生据以灌我米汤,说我对女人一定很有研究,很有了解,建议我最好具体而简要的列出一个表来,或者像《论语》一样弄出若干条语录,使臭男人背而诵之,以便游刃有余,大战女人党。呜呼,听了之后好不舒服,不过真的这样的话,岂不成了相面学乎?相面学上常有精彩言论,某女人头发干而且枯,谓之贱。某女人走路时一跳一跳,也谓之贱。某女人胖胖焉,白白焉,谓之贵。某女人眼大而有神,且稳重大方,就更贵得不像话。这种综合分析,属于专门学问,非同小可。问题是,相面学考一百分,也不见得了解女人。故不敢贸贸然乱写,以免坏了柏杨先生的名头也。
女人会不会了解男人,我们不知道,有时候我和老妻吵架,她就嚎曰:「我最了解你,你吃了三天饱饭,就伟大起来,要打老婆啦。」她这一嚎颇不简单,要不是她这一嚎,我早就开揍,经她一嚎,为了表示她在无理取闹,就暂时按兵不动,可是,说柏杨夫人了解柏杨先生某种劣根性则可,说女人了解男人则不可。我隔壁住着一对夫妇,也是经常吵架,有一次还来一个铁公鸡,闹到派出所,男的曰:「我本来想不起来揍她的,她却直着嗓子说我要揍她,我一想揍就揍吧。」男女间的关系千变万化,要想了解,颇不容易。因为了解困难,所以有些有识之士,乃索性发明了「只需要爱,不需要了解」的龟缩哲学。
这种龟缩哲学,实在是一种不得已哲学,任何一个人如果没有经过长夜痛哭,或者是没有超过五十岁甚至没有超过六十岁,他对异性就不可能了解。六十岁以前,(当然不是这么刻板肯定,无论你赞成不赞成,请别在这上打笔墨官司),别看他口头上把女孩子恭维得像仙子、像仙女、像他的娘,其心中固和性不可分,因为有性的冲动,他对女人的看法就无法正当和正确。小伙子们一旦到了求偶年龄,只要有一个女孩子向他笑一笑,他就指天发誓曰:「就是她啦,她就是我梦寐以求的那个女孩子啦。」我侄女在恋爱期间,一位姓王的男朋友给她信上曰:「我寻觅了十年,终于寻觅到我理想中的倩影。」过了几天,我侄女把他一脚踢,他就追我侄女的女同学,至该女同学的信上,也是曰:「我寻觅了十年,终于寻觅到我理想中的倩影。」女同学拿给侄女看,侄女拿给我看,说女同学要写信骂他。我劝她不必,盖臭男人永远是如此这般,这个女孩固然很好,那个女孩也不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干的是啥?怎能知道女人干的是啥耶。
《堡垒集》上已一再言之,爱情最不可恃,更没有永恒,所以有家庭的成立,以拘之束之。张先生对此提出强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