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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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全集- 第2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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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的悲剧,往往是个性造成,一个家庭的悲剧,更往往是个性的产物。一位少妇来信要跟我面谈她的婚姻烦恼,我覆信训之曰:「如果是丈夫找你的麻烦,你要忍耐。如果是你找丈夫的麻烦,你要冷静。」后来没有再接到来信,大概发现我并没啥了不起。不过,脑筋沸腾,只能使自己痛苦,不能使自己幸福也。二
   前些时有对中年夫妇,已有一个孩子矣,只不过为了应不应买一套沙发,吵起架来,竟写下了离婚之书,盖上手印,男的搬出,一走了之。柏杨先生闻讯,自告奋勇,前往调解。男的一看,以为女的派出大使,架子就更大啦。女的一看,以为男的派出说客,架子也同样猛往外端。男的努力宣传女的不是人,女的也努力宣传男的连禽兽都不如。做丈夫的非要妻子牺牲尊严才肯回家,做妻子的也非要丈夫牺牲尊严才肯允他回家,怎么开导,都不成功。
   我鸣金收兵时,忽然想起了一段《伊索寓言》,寓言上曰,有一个农夫赶一头驴子进城,走到山径上,一边是绝壁,一边是悬崖,农夫恐怕驴子掉下去,就请他靠里面走,驴先生硬是不肯,非靠外面走不可。农夫打他,他也不听。拉他,他反而大肆踢腾。僵持到最后,驴子脚下一滑,跌下万丈深谷,粉身碎骨。满头大汗的农夫叹曰:「你胜利啦。」呜呼,有些人天生的驴先生性格,在婚姻纠纷中,大获胜利,一辈子往肚子里流泪。这么惨重的代价,只不过当初不肯往里面靠一靠而已,真是天下绝大的混蛋也。所以柏杨先生对于有些弃夫弃妇,根本就不同情。如果一言一行,都在硬逼对方下手,能怪对方遵照办理乎?
   上述夫妇后来的结果如何,不问可知,家庭间多的是这种无聊的是非。其实只要丈夫赔赔礼,或者妻子抱着丈夫鼻涕一把泪一把,啥事都可解决,却非弄得家败人散不可,教人跺脚。三
   然而这不是说连自己人格都不要啦,关于这一点,《堡垒集》上似乎言之甚详,前面说的那位太太就凶凶的指着柏杨先生的鼻子曰:「我自父母生下到现在,从没有受过谁的气。」我曰:「你说这话好大胆,当一个人,天生是要受气的,不受甲的气,就得受乙的气,你不受丈夫的气,难道丈夫应受你的气乎?他也是父母生的也,如果真的谁的气都不受,造成弃妇之果,就只好自己受自己的气矣。」她勃然大怒,下令逐客,我就像《伊索寓言》上那个农夫一样,叹曰:「你胜利啦!」拔腿而逃。盖夫妇间的纠纷,和朋友间的纠纷不同,往往并不涉及什么人格。我曾见过一个漂亮的太太当众打她丈夫一个耳光,其声清脆可闻,丈夫提出严重抗议,太太曰:「你天生就是叫我打的。」那做丈夫的难道便没有人格,便被人看不起乎?很多人还羡慕他有人管教哩。
   每一个不想使家庭破碎,不想使婚姻破裂的丈夫太太,每一个不想使爱情砸锅的先生小姐,都应熟读该篇《伊索寓言》。要知道,大获全胜日,也就是粉身碎骨时。另外还有一对夫妇,丈夫告我曰:「她不先向我低头,我不理她。」我曰:「你真是一条好汉,将来历史上准写一笔曰,某某先生,一怒而妻子惧,何等光彩。」他不言语,盖知理屈,但仍驴子如故,个性使然,木法度也。而他的太太也是同样的驴子性格,我也曾告之曰:「你阁下走到路上,别人指你的脊梁而言曰,她真了不起,每次跟丈夫吵架,都占上风。你的人格真尊贵也。」她虽知不对,却不能改,自尊和人格真是被误解透了顶。驴子的个性一定造成堕崖的悲剧,看他咆哮时那股奇劲,谁都阻挡不住,此悲剧所以天天都会发生也。四
   在这里,柏杨先生再提醒来信的读者女士或虽没有来信却有麻烦的读者女士注意,即令再忙,也要看一遍《聊斋》上的〈恒娘〉。我不是鼓励说,如果丈夫要杀你也要那么待他,而是说,夫妻间的纠纷,起因往往都很微小,微小虽然微小,却硬是越微小越严重。君听说过原子核子之类的武器乎?原子核子,固是小玩艺,其威力都大得要命。
   我们不厌其烦的再强调一次,无论男女──且以太太为例,她必须随时保持警觉。我有一位离了婚的朋友,他追述他们新婚之夜时的奇景,新娘坐在床沿上,把绣花鞋脱下,然后一手一只,鞋面相对,扑扑扑扑,拍了个够,不但灰尘四扬,而且恶形恶状,使他倒尽了胃口,一直到离了婚十年之久,都不能忘。另一位朋友也是如此,他太太每逢笑时,一定把下巴向外猛突,下齿剧烈的越过上齿,该朋友宁愿家破人散,都忍不下去。丈夫们也是同一道理,有一位颇有点名气的女人,一想起她丈夫吃过饭之后那种剔牙的英姿,身上就满起鸡皮疙瘩,该丈夫也是有地位的家伙,大概为国为民太过宣劳,牙缝奇宽,而且坏了一半;每次饭毕,他就一手拿牙签,一手掩嘴巴,在口腔里面,大掏特掏,掏到得意之处,还以舌尖吮其烂洞,啧啧作声;尤其精彩的是,他还不时抽出牙签,把牙秽捏到指上,举到鼻端嗅之;她一再警告,他都不在乎,只嘻嘻一笑:「这点小事,有啥关系?」是呀,有啥关系?不过离婚罢啦。不过我要声明的是,读者先生不要以为他一嗅牙秽,她就卷铺盖;而是他不断嗅牙秽,她心中那个厌恶种子也就不断的滋长,终于觉得自己是苦命的焉,羞辱的焉,被糟蹋了的焉;没有机会则罢,有机会放洋出国,远走高飞,遂一刀两断。五
   驴子问题,是一个重要症结。贵阁下读过司马迁先生的《史记》乎,想当年楚汉大战,刘邦先生被项羽先生的大军团团围住,急得发疯,使者入告曰:韩信先生已打下齐国,请求暂时代理齐王。刘邦先生一听,火气上升,骂曰:「老子望眼欲穿,你不来救,还要当王,当你妈的王。」张良先生急忙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刘邦先生被踢之后,恍然大悟,立即改口曰:「大丈夫要当王就当真王,代理干啥?」事后问张良先生为啥踢他,张良先生曰:「你能不教韩信当王乎?顺水推舟,他还会来救你,不委曲求全,他不理你,自己硬当上啦,请问阁下,你有啥法?」
   呜呼,我说这故事是佩服刘邦先生了不起,假如换了《伊索寓言》上的驴先生,恐怕准跳起来大吼曰:「为啥踢我?你吃里扒外呀。」当悟不悟,便是再热络的爱情,再坚固的家庭,再美满的婚姻,都危险万状。
   
   
   且看〈恒娘〉
   柏杨先生在《堡垒集》中,曾努力推荐《聊斋》上的〈恒娘〉,昨前两天,我们又再努力加以介绍,那是一篇了不起的大作,无论男女,无论已婚未婚,无论婚姻有纠纷无纠纷,都应详细拜读。可是读者先生中有的来信说《聊斋》太贵,买不起。「买不起」者,不长进之词,一个人如果专门买廉价小说和神怪小说去看,那不是读书,而是堕落;廉价小说和神怪小说不会给人帮助,只会坑人。我的意思是,如果连买一本有用的书都心痛得三天睡不着觉,则不买可也。天下没有廉价的事,知识价值亦然,舍不得寥寥几文钱,则只好装到葫芦里过日子。
   但也有些读者先生──特别是女士,乱吃豆腐,来信说买是买啦,看是看啦,可是看不懂,因《聊斋》上的文言文太过于深奥,请柏杨先生把它译成白话发表,存心给柏杨先生头上戴高帽,教人好不舒服。不过要是译成目前流行的大作家们用的白话,我才有未逮;但要随我的笔胡译,则可以效劳。写文章的目的至少是使人看得懂,文言文终有其末日,这也是一种好现象也。
   文曰──
   「洪大业先生,都中(北京)人,妻朱女士,漂亮绝伦,夫妇之间,自非常恩爱。可是后来洪大业先生却又娶了一位婢女宝带小姐为妾,宝带小姐并不美,但洪爱她入骨。(柏杨先生按曰:「这一点很重要,丈夫姘上的野女人,往往不比太太好。太太姘上的野男人,也往往不比丈夫好。)朱女士气得死去活来,感情遂告破裂。洪大业先生虽然还没有公然在宝带小姐的房间过夜,但朱女士的压力越大,打闹吵骂越厉害,洪大业先生越是跟朱女士疏远,而越爱宝带。(按曰:打闹吵骂,只能使形势变得更恶劣,不能使形势变好,切记切记。)
   「后来搬家,邻居布商狄先生,狄先生的太太恒娘女士,过来探望。恒娘女士约三十余岁,中等姿色,但言语很甜,朱很喜欢她。第二天,朱去狄家答拜,发现狄家也有一位侍妾,年约二十余,美貌非凡。可是住了半年,洪家天天又打又吵,狄家却平平安安,狄先生虽有年轻美丽的侍妾,反而爱半老恒娘爱得要命,侍妾仅维持一个名义而已。朱心中大疑,乃问恒娘曰:『我以为丈夫贪野食,只因她是野食也,所以恨不得自己不是他堂堂正正的妻子,而也是他的野食。而今才知道不然,你有啥办法乎?可不可以教教我,我愿作你的学生。』(按曰:世人如果都能像朱女士那样的虚心,悲剧一定要少得多矣。)
   「恒娘曰:『咦,这是你自己的过错,怎能怪男人乎?(按曰:天下男女都应牢记此言勿误,任何弃妇弃夫都是不承认自己有错的动物,不信的话,可以找几个谈谈。)你天天从早到晚,和他打闹吵骂,是逼他不爱你而去爱别的女人也,你越打闹吵骂,他越对你离心,越对你厌恶。(按曰:应加双圈。)好啦,你快回去,回去后千万不要管他,他就是自己送上门,也不要他挨你,一个月后,当再为你设计。』朱言听计从,回家后,把宝带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使之陪丈夫睡觉。丈夫的一饮一食,也都使宝带小姐伺候。洪大业先生不好意思,偶尔想和朱亲近,朱却严拒。于是全家上下,都称朱女士真是贤慧。(按曰:眼看丈夫和别的女人睡觉反而鼓励,没有伟大的动心忍性办不到。)
   「如此这般,过了一个月,朱再去拜见恒娘,恒娘喜曰:『对啦,对啦。你现在开始做另一件事,回去以后,不要做任何化妆,也不要穿干净整齐的衣服,也不要抹粉涂口红,更不要洗脸漱口。只穿破鞋破裙,杂在下人群里操作,一个月后,我再为你设计。』朱回家后,果然改穿最坏最烂的衣服,不但不华丽,而且上面全是补靪,又故意把它弄得奇脏,整天埋头在墙角纺纱纺线,啥事都不问,可怜兮兮,好像一个女奴。洪大业先生心里不忍,(按曰:就是要他不忍。)命宝带小姐去帮她的忙,朱不肯接受,一定把她打发走。
   「如此这般,又过了一个月,再去拜见恒娘。恒娘大喜曰:『孺子真可教也。后天是清明节,我假装约你上阳明山看樱花,你应该换上最美的和最好的衣服,玻璃丝袜、三角裤、旗袍、高跟鞋,都焕然一新,早一点来找我。』第二天,朱女士梳妆打扮之后,再见恒娘,恒娘曰:『成啦!』乃领到啥啥女子理发厅,洗之烫之,又用外国之油,秀发光光亮亮,可以映出影子。袖口已不太时髦,乃领到啥啥女子成衣店,拆之改之。高跟鞋的样子也落伍啦,乃领她到啥啥女子皮鞋公司,买了一双尖尖的焉、削削的焉,和三寸半高跟的焉。
   「如此这般,搞了一天,临别时,恒娘女士教朱喝了点酒,(按曰:妙。)嘱曰:『回去后,只和你丈夫见一面,就马上关门闭户,上床就寝。他要进来,千万不要给他开,至少使他叫个三、四晚上,才允许他进来一次,半月后,我再为你设计。』朱盛装而回,雍容华贵,俨然天仙化人。洪大业先生看了又看,口水都要滴出来,态度不知不觉和平常大不一样。朱略微跟他敷衍了几句,假装疲倦,天还没有黑,就回房闭门高眠矣。不久,洪果然前来敲门,朱婉拒不开,敲了半天,也没有敲出名堂。第二天晚上,如法炮制,洪又来缠,朱仍婉拒不开。第三天,洪大肆埋怨,朱曰:『我单独睡觉已成了习惯,最怕麻烦。』洪一看苗头不对,乃提高警觉,太阳刚偏西,还没有黑下来,他就到朱的房间里坐着不走,那一晚上的风流韵事,不必细表。事后还要朱答应他明天晚上再来,朱自然不肯,谈判复谈判,双方乃约定,以三天为度,每隔三天,准他进房一次,洪大喜过望。
   「如此这般,又过了半月,朱再去拜见恒娘,恒娘听了她的报告后,曰:『从此你可以抓住那臭男人矣。不过,你虽然很美,却谈不到甜,以你漂亮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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