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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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全集-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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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男人就是喜欢这个调调儿,作妻子的能欣赏他的优点,他便爱若至宝,一天打他两个耳光都干;如果不能欣赏他的优点,则教他一天打她两个耳光,他都不干。太太们似不可不研究研究,以便裁夺。
   一个男人一旦云游四方,那便是危险的信号,作妻子的必须自我检讨,否则就要云游到底。
   谈起来自我检讨,乃是第一流学问,时代风行的自我检讨,往往是:「我太好啦,对方太坏啦。」故作妻子的检讨起来,似乎应特别压压这种时代的气质,否则,越想越气,越分析越找不到毛病何在,自己先用手把大疮掩住,然后专在对方身上找雀斑,其结果不卜可知。作丈夫的不仅云游四方而已,如果对她竟然没有一脚踢,那便算她祖宗有德。
   柏杨先生因为年高德邵,为万众所信服之故,经常被年轻人邀去调解他们的家庭纠纷,遇到奇形怪状之事甚多,更深感自我检讨的重要。有一位朋友向不在家吃饭,试想一想,一个家庭中,一日三餐,丈夫兼父亲都不在家,那算个啥?盖丈夫是南方人,只喜吃米,对麵不能下咽,而娇妻为北方人,却非麵不饱。恋爱之时,初婚之际,男的发誓随妻吃一辈子麵,女的发誓随夫吃一辈子米,天下还有比吃麵吃米更小的事乎?於是,到了后来,太太的拿手好戏出笼:馒头焉,包子焉,花卷焉,大饼焉,火烧焉,大卤麵焉,肉丝麵焉,蹄花麵焉,蒜泥麵焉(教南方人吃大蒜,简直等於要他的命),鳝鱼麵焉,猪肝麵焉;每到月终,家庭经济周转不灵,则天天阳春麵焉,把丈夫吃得面无人色。最初为了爱情,还勉强往肚里硬塞,后来实在受不了,乃进入「见饭愁」阶段,开始云游四方,去小馆吃他的南方口味矣。我就劝该娇妻注意丈夫饮食,一个作太太的如果使丈夫见饭便愁,非闺房之福也。想不到我的话刚刚出口,该娇妻立刻委屈万状的哀号曰:「他还不知足呀?我为他什么都牺牲啦,大学一毕业就嫁给他,美国奖学金办好了都没有去,一天福都没有享过,蓬头垢面的给他作家事,他还挑这个挑那个;寥寥无几的菜钱,叫我买啥呀?(说到此处,为了增加效果,一把鼻涕就抹到我的新长衫上),吃麵?是为了省钱呀,省下来的不都是他的乎?上一次吃『猫耳朵』,是我学了一个多月才学会的,结果你猜怎么,高高兴兴的给他端上,他连看都不看,站起来就走。你老人家评评理,这算什么态度?我不是他买来的奴隶!何况吃麵能使身体好,又节省外汇,何况我也不坚持非吃麵不可,去年五月端午,我还特地的给他做了一顿米饭,结果他又挑剔说饭糊啦,菜焦啦。他有钱叫他请大师傅,再不然叫他娶一个吃米的太太。」
   她侃侃的闹了半天,我发现她已病入膏肓,不可救药,这样的自我检讨,还不如不自我检讨,当时便决心不吭一声,她以为已把我说服,连我这样有学问的人都认为她对,何况她的丈夫乎,则她丈夫之无理取闹明矣。
   人生在世,四大需要,食居第一,各人的口味从小养成,十年二十年吃将下来,习惯牢不可破,在这方面,丈夫改造妻子固然困难,妻子改造丈夫也不可能,唯一调和之法,只有自我克制,先由己身让步,再换取对方的让步。若大家都各趋极端,除了拚个你死我活外,还有啥可说。
   无论是多么伟大的女人,即令貌如天仙,男人一见就魂消魄散;即令学问奇大,会发明什么什么弹;即令名望权势再高,咳嗽一声就有人送命。但在目前这个社会结构的家庭之中,却必须注意丈夫的地位,不服这股劲,恐怕不行。固应每日三省吾身。一曰,丈夫吃饭时,吃得香乎?二曰,丈夫看我发嗲时,有笑容乎?三曰,我发脾气时,他心疼心焦乎?思有所得,急起修正,包管他跳不出你的手心。
   有女士或曰:你把我当成啥?叫我像下女一样侍奉他哉?如果你有此伟大想法,那么,你就不必三思,继续和他硬碰硬可也。
   妻子无不希望她的丈夫具备「三子」之件。曰:其高贵富有若王子焉;给她买东西时若败子焉;做起家事如洗碗洗衣洗地板之类若奴子焉。丈夫亦无不希望他的妻子具备「三妇」之件,曰:社会交际若贵妇焉;在家里干活若仆妇焉;闺房之内,若荡妇焉。当然也有呆木头之人不是如此想法,或者圣崽者流,心里虽然是如此想法,表面上却假装不是如此想法。我们对之均不具论,盖我们论的只是人情之常,对上智和下愚,无可奈何。
   这种要求,看起来好像胡说八道,仔细一想,恐怕十分合情合理,我想没有一个女人不愿她的丈夫属於三子之列,跟他上街溜达也好,看电影、看白雪溜冰团也好,共同出席集会宴会也好,丈夫气质高贵,动作大方,应对中节,为万人所瞩目,一一前来致敬,你说这种快乐尚可支乎?一旦妻子要购买洋房一栋(有时二栋,一栋在市区交朋友,一栋在郊区防空袭而兼避寿),汽车一辆,珠宝若干,衣服若干,丈夫统统照买不误,而且买时连眉都不皱,不但有此钱,更有此量;闲来偶想去美国观光,飞机票已定下矣,打牌时输了新台币三千六百万零五十元,银行本票已送到桌上矣。然而该丈夫却驯顺如羊,毫无骄态傲气,更不拈花惹草,回到家中,啥活都干,没有一句怨言。呜呼,有夫如此,真是心满意足,意足心满。
   同样心理,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的妻子端庄美丽,若英国女王,若什么伯爵夫人乎?或携手上街,或并肩参加什么会,或接待亲友宾朋,雍容华贵,艳光照人,谈吐高雅,玉齿生香,丈夫侍卫在侧,如坐云雾。可是奇妙之处,还不止此,她一旦回到家中,脱去出门袍,着她家中裳,擦地板,洗被子;煮饭菜焉,给丈夫脱鞋、脱袜、打洗脸水、洗脚水焉,背着孩子打扫厕所焉;快快乐乐,从无怨言。丈夫下班回来,往沙发上一仰,娇妻蹲下为之洗脚,他手执当天晚报,看看女人大腿照片,品着香茗,心旷神怡,问曰:「今天啥菜?」娇妻答曰:「一盘番茄炒蛋。」大怒曰:「一盘够谁吃的?」娇妻答:「是你一个人吃,我咽白饭就行啦。」然后怯怯问曰:「今天跟你一道看电影的那个女人是谁?」丈夫喝曰:「你管啥?」娇妻紧张曰:「我只是问问,不要生气呀。」咦,一个丈夫如能混到这种地步,虽南面王不易也。可是,虽然如此,一旦等到闺房独处,该在外雍容华贵的女王,在家只吃白饭的仆妇,跟丈夫谈起情说起爱,却嗲得要人老命,把迷魂汤一勺一勺往丈夫嘴里猛灌,其中动作,用不着形容矣。
   事实上天下没有这种理想的丈夫,也没有这种理想的妻子。这种男女,属梦幻人物,如果去找,八千年都找不到。但有一点却可从这种盼望获得了解,那就是说,夫妇间是不是和睦,是不是怨偶,是不是亲爱如蜜,「三子」「三妇」,是一种标准,在这标准上考察,虽不中不远矣。盖丈夫越是接近三子,太太越是接近三妇,他们的感情越笃;丈夫距三子的条件越远,或是太太距三妇的条件越远,他们的感情也就越疏。这是柏杨先生集七十年人生经验发明出来的定律,免费以供,诚仁人君子之举,中国同胞不妨一试,便知这药方灵不灵也。
   当一个人,本来已不容易,从牙牙学语,便开始要满足别人的欲望,父教之呼爸,母教之呼妈,如硬不开口,准要挨揍。摇摇学步之时,父不准其动电扇,母不准其动火炉,如果动之,准又挨揍。长大了之后,事情就更麻烦,女孩子为了交男友,宁冒着拧断脚踝的危险,也要穿高跟鞋,男孩子更是丑态毕露,对鬍子不但剃之,而且拔之,而且穿上领口硬如钢锯般的衬衫。呜呼,满足别人欲望既是不可避免的,则一个丈夫就应该努力去满足自己的妻子,而作妻子的亦然。有些人对社会碰一下都不敢,偶尔穿了个背心,在办公室都不敢脱去港衫,惧人批评之也;可是对他的太太,却蛮横之至,她三年才买一双袜子,就咆哮如雷;怕硬欺弱,典型的懦夫,这种人的家庭如果幸福,真没天理。附答读者
   台北士林马名山先生:你所问的培根和佛兰西斯培根,乃是一人,盖「培根」是姓,「佛兰西斯」是名,洋大人都如此姓名颠倒的乱叫,奈何乎哉?培根先生生於一五六一,死於一六二六,曾被封为爵士,当过英国司法部长和检察长,生活奢侈,於是倒了大楣,撤差坐牢,他是莎士比亚之后最了不起的英国作家。
   敬答已完,再启曰:写杂文餬口,一天一篇,全凭信口开河,没有时间看参考书。找了几天才把先生所问的资料找到,下不为例,这类考据的玩艺,有些大学堂教习专吃此饭,柏杨先生搞不来也。

消毒作用
   爱情是不按逻辑发展的,所以必须时时注意它的变化。爱情更不是永恒的,所以必须不断的追求。有一位洋诗人,惜忘其名,年已七十,理发时总是吩咐理发师把头发留长一点,还要向左稍偏,理发师曰:「这种发式已不流行啦。」诗人曰:「我当初恋爱时,太太最喜欢这样。」理发师曰:「你已经结婚四十年啦。」诗人曰:「可是我还在追求我的太太呀。」呜呼,作这位诗人的妻子,其福气可是上冲霄汉。
   洋人谚曰:结婚是恋爱的坟墓,在诗人之事上可看出固不见得。有些人害怕坟墓,一辈子不结婚,那乃是治标之法,根本问题是他用啥观念啥心情去处理他的婚姻。从前有一位老处女,千方百计搞到一个丈夫,新婚第二天,丈夫在床上推她,请她弄杯咖啡,她恚曰:「我嫁丈夫为的是要丈夫照顾我。」这则故事是在一本洋大人书上看见的,作者加按语曰:「那个作丈夫的如果不跳出房间,砰一声把门关上才怪。」该丈夫是不是反应得如此乾净俐落,我们不便推测,但有一点是可以推测的,她的婚姻非成为坟墓不可。
   一个男人虽不可能若王子若败子,但他应有使自己太太温饱安适的义务,关於此,我们可再借「虚荣」加以阐明,一个作丈夫的如果没有钱,不能使妻子儿女吃得饱,穿得暖,或不能使妻子住得安适,不能使儿女接受相当教育,乃是作丈夫的耻辱。孔丘先生曾大大的歌颂颜回先生,我却觉得颜回先生一定有点毛病,从他老师对他讚美的几句话上,可看出他甘受迫害和甘对权贵屈服的气质,穷成那种样子,竟然违反人性,自以为还很快乐,作那种人的妻子儿女,真是苦也。一个丈夫如果无力养家,衣不蔽体的妻子偶尔向他要一件新衣,他就像发了狂犬病似的,狺狺而吠曰:「我为了这个家连命都拚进去啦,简直成了一个无底洞,要不是看你们无依无靠,我早就走啦。」简直是无耻之尤。
   柏杨先生记得四年前的一件事,中秋节之日,去乡下看一位老友,一进他的家门,就觉气氛有异,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正向敝老友吼曰:「钱!钱!钱!你就知道钱!」而敝老友的幼女则卧在母亲房中,泣不成声。原来二人相恋,老头将年轻人唤来,询问他的经济情况,该年轻人在某衙门作事,月薪九百元,老头嫌其太少,要他等到每月一千五百元时才可结婚,该年轻人乃有此吼。我当时便加入火网,斥之曰:「你这个小子,且听我言,九百元之数,租个六席房子,去四百元矣;两个人的伙食,又去四百元矣;剩下的一百元,买牙膏焉,买牙刷焉,买袜子焉,买肥皂焉,坐公共汽车焉(该年轻人上下班,一天两次,一个月六十元出了笼),万一你得了盲肠之炎,谁给你开刀乎?万一太太怀了孕,你用啥钱送她住医院乎?固然你可以借,但有借便有还,你用啥还乎?固然你可起会,但你一月只剩下一元两元,还起啥会乎?万一生了孩子,你有钱买一只鸡乎?小孩子的衣服尿布又哪里来乎?你的皮鞋已破,又用什么钱再买一双?我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侄女嫁给你,天天洗衣煮饭,手也粗啦,人也老啦,你不是爱她,而是糟蹋她。不自己责备自己,反而骂人爱钱。狼心狗肺,莫此为甚,他妈的,滚。」
   我这一番言论,不是专拆穷人的台,更不是作有钱人的帮凶,而只是提醒一点,贫穷是耻辱,即令找上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证据,证明贫穷不是耻辱,但也绝不能算是光荣。这里再借用一个故事,有人曰:上等人怕太太,中等人敬太太,下等人打太太。我们可套之曰:上等人贫穷时愧对太太,中等人贫穷时麻麻木木的待太太,下等人贫穷时穷气横生,怒气冲天的骂太太。上面那个例子中的年轻人,恐怕应属於下等人之列,对自己的贫穷毫无愧意,而且别人一说到钱,踩到他的痛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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