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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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全集- 第2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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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劲得很,例如有一句曰:「唯真理可以得自由」,如译为「唯真实可以得自由」,当更恰当。该时代青年曰:「你可看原文《圣经》,那文字流畅多矣。」我曰:「我看不懂原文。」时代青年听了之后,脸上立露怜悯之色。我自顾形惭,嗫喃辩护曰:「没有几个人看得懂原文《圣经》的呀。」时代青年像被踢了一脚似的一跃而起曰:「我就看得懂。」不禁大惊,询他可以见示之乎?他拍胸作声,允明天带来,以便我大开眼界。当天晚上,柏杨先生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未能合眼,想不到该时代青年学问竟如此之大,连原文《圣经》都看得懂,我们老一辈的真该吃巴拉松矣。到了第二天,时代青年来访,夹了厚厚一册,打开一瞧,原来是一本英文的,乃问曰:「原文《圣经》何在?」他曰:「这不是原文是啥?」呜呼,这年头,恐怕把「原文」解作英文的,不限於该时代青年一人。而《圣经》中旧约原文,固希伯来文也,新约中一部份为希伯来文,一部份则为古希腊文,连现代以色列人、希腊人都看不懂。中国人中,似乎还没有听说有几个懂得希伯来文和古希腊文的,只有一家《圣经》函授学堂教希伯来文,教习则是匈牙利人焉。
   柏杨先生当时实在不好意思把该时代青年的尴尬嘴脸拍下照片,我想他这一辈子都对「原文」留下深刻的印象。
   使人「麻上来」的那股劲,无论在哪一方面,都好像在证明中华民族因为作孽多端,气数如缕。去年女作家张雪茵女士去台湾疗养院看病,医生诊断了一半,便跑出去,(鬼知道他为啥跑出去,不过他既跑出去啦,病人有啥办法?)张女士一时无聊,把病历表拿过来细看。一个白衣天使走来,一把抢去,曰:「你怎么乱翻?」又曰:「你看也看不懂。」凶恶之状,若黑寡妇然,把张女士气得头昏眼花。柏杨先生也有一次,送朋友去某私家诊所求治,该医生胡乱摸了一阵之后,说打一针便好,我以眼斜视他的病历表,见上边有英文「维他命丙」字样,不禁大惑,询之曰:「这玩艺能治头痛乎?」我以为该医生定有一番解释,想不到他咆哮曰:「谁教你偷看病历表?」
   其实我只能看得懂「维他命丙」而已,普通情形之下,便是把病历表塞到眼眶里都木在羊也。呜呼,英国人看病,医生在病历表上的处方,用的是本国文字焉。德国人看病,医生在病历表上处方,用的是本国文字焉。日本人看病,医生在病历表上处方,用的也是本国文字焉。恐怕世界上只有劣等的堕落民族,或山窝里吃人肉的野蛮民族,本国医生给本国人看病,却写的是病人看不懂的文字也。柏杨先生偶尔违和,找医生诊断时,便如一种投入屠场的感觉,被乱整一阵不说,最可怖的是呆坐一旁,看那医生振笔疾书,写的全是洋大人之文,横看竖看都不认识。然后药剂师按方配之,或口服焉,或打针焉,左手执药瓶,右手按屁股,茫然而归,固不知自己吃的是啥药,也不知道挨的是啥针。有胆大皮厚的病人冒险问之,医师则曰:「退烧药,消炎药,镇定剂。」而各种药均有千百种,用的是那一种乎?他不肯说,病人仍不知也。犹如法官对待囚犯,判死刑乎?判有期徒刑乎,判几年几十年乎?统统不言。为何如此判乎,其理由如何乎?亦统统不言。囚犯连判决书都看不见,已送到监狱执行矣。即令来了好运,如张雪茵女士有机会翻一翻,或如柏杨先生瞥了一眼,却看不懂写的是啥。呜呼,假设中国法院的判决书和诊断书一样,也用的是洋大人之文,你说打官司的人活着还有啥意思,而诊断书上固都是如此者也。用洋文写药尚可解释为免得翻译,有其方便;但有些地方实在并不方便,前天我抱小孙女求医,年龄八个月,我想如果那个穿白衣服的女人用中文写「八月」,决不致影响其可敬的前途,可是她硬是来了一个Eight Moonth,即令以笔划而言,也没有中文省事,她为啥如此?恐怕说来话长。从学堂教育到社会风气,每个人都这般这般。奴性充斥到了见怪不怪的程度,人性的自尊必然一天比一天消失。思一思想一想,又何止医生为然也。
   奴才群
   其实患这种毛病的,并不限於某几个人,而是一种时代的标帜。台北最近便发生一个故事,有一位美国上尉,在美国国防部当一个类似从事调查业务的官,颇有实权。他阁下祖籍中国,一口流利的北平话,上月从东京来台北公干,满街看到的都是黄脸皮,满耳听到的都是中国话,龙心大悦。着实游了个够,然后去美军顾问团办他的事。进得门来,便用中国话叫保艾送一盃咖啡,该中年保艾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频摇其头。上尉以中国话质问他为啥不理,他以英语曰(天晓得他说的是啥英语):「我们这里不招待中国人,请你快走,美国视察就要来啦。」上尉仍用华语曰:「我不是中国人呀,我不过看你是中国人,才说中国话罢啦。」保艾露牙而笑,以英语嘲之曰:「啊,天老爷,你竟然是美国人,有没有啥证件咱们瞧瞧。」上尉气得浑身发抖,掏出证件,赫然国防部,赫然就是那个视察,保艾这才屁尿直流。事后该上尉叹曰:「我几乎走遍全球,到任何地方,会说当地言语的人,都会受到亲切而尊敬的欢迎。只有中华民国例外,连我这个华裔的美军都感到羞耻,但我知道我的祖父却以他是中国人为荣的。」
   这件教人麻上来的事,我们还可以推託曰,工友的知识不够。然而大学生的知识该够了吧,也同样有此精彩的一麻。这个例子发生在若干年前,吾友陆懋德先生,留美学人也,专研历史,归国后一直教书。此公是一个怪人,他在台湾的朋友甚多,可资证明。盖他跟柏杨先生一样,年老而气盛,刻留大陆,生死不知。他从美回国之后,在某大学堂教西洋历史,奇癖大发,上课时绝不用一个英文,即令是英美的地名人名,也是中国发音,写到黑板上,更是中国字焉。呜呼,现在想起来他这一手简直连台北各广播电台播音小姐都不如,君没有听过西洋歌曲节目乎,歌名和作者全是英文发音。陆先生既不能使人麻,大家乃瞧他不起。有一天,班长起立,要求他用英语授课。陆严拒之,班长威胁他说,他如不用英语,他们就罢课。陆这才弄明白原是奴性作祟,从此他就再也不用中文矣,把那些大学生一个个讲得晕头胀脑,视若神明。我劝他不要和年轻人一般见识,他曰:「你懂得啥,没有几个学生听得懂的,错了也无人知,省事得多。这年头你唬我,我唬你,此之谓坑死人不抵命也。」
   现在台湾的大学生有没有这种现象,我不知道,但因电台上的广播,连一首歌都英语发音,恐怕情形仍然不妙。一个堕落的气质固有其强烈的传染性,中国真不可为了欤?
   这种一面倒的奴才劲,乃打击民族自尊心的有力武器。信不信由你,无论古今中外,当内奸和出卖国家民族的傢伙,都是这一类人。盖他在观念上先否定了自己,认为自己国家可厌可卑,一旦洋大人出笼,他自会心甘情愿的伸头效忠。洋大人没有丝毫强迫,他自己也没有丝毫不舒服,如水之趋下,如火之趋油,是一种必然的发展。
   去年(一九六一)台湾有一场学术论战,学术是啥,柏杨先生不懂。但到了后来,由学术论战,成了人身攻击,学者专家,齐露原形。柏杨先生对这种较低级的一套,却懂得很,其中最精彩的是一位高呼「学格安在」的居浩然先生。此公出身极大之官之家,有的是可怜小民血汗之钱,品质自然不凡,故有资格大唱「学格」,讲得头头是道。呜呼,这年头能有一个人敢讲学格,且俨然自己就是学格,能不浮一大白乎?结果寒爝先生有一文曰:「学格哪里去啦?」刊於台北《反攻》杂志,读者如不拜读该文,真该严重抱歉。居学格指责人时,最得意的一着是:某人没有留过学?某人不会洋文?曰:「他的日文,连日本人都听不懂?」「他的英文不行,岂能研究学问?」呜呼,仅只这一类论点,便可看出一个西崽嘴脸,有好爸爸的人真是福气沖天矣。居学格先生如果也生於贫寒之家,足不出国门,他这一辈子岂不也没有学格乎哉?此公本以阴谋夺产闻名於世,现在更以学格闻名於世,而学格的基础却是建筑在会不会洋大人的语文上,壮哉。
   居学格先生不过一个典型,其行尖锐,其言惊人。我们对他本人毫无恶感,犹如我们对复兴航空公司总经理陈文宽先生也没有恶感一样,而是充满了看热闹之情。盖他们如洪水中的木屑,身不由主,便是柏杨先生处了那个环境,说不定表演得更教你受不住。尤其是来到台湾之后,人心大变──我们不探讨人心为什么大变,而只说出,人心大变的结果是,每个作父母的(包括柏杨先生在内),都盼望子女小学毕业入中学,中学毕业入大学,大学毕业去美国,在美国娶妻(或嫁人)生子,找个差事,成为美国公民。年轻人似乎也发现,只有这一条路,才是光明大道,小学毕业上中学,中学毕业上大学,大学毕业千方百计去美国,洗盘子焉,擦汽车焉,半工半读,弄到手一个博士硕士,找个职业,然后见了女人就猛追,追不到就大骂祖国不强大,追到啦就结婚生子,老死黄金之国,或回国光宗耀祖。呜呼,老小两代,把人生的价值弄得如此之奇特,而且成为一种谁都拒抗不住的潮流,此日尔曼民族和大和民族之所以终於沉沦,而中华民族之所以终於伟大的原因也。
   人生以出国为目的
   出国焉,留学焉,成了这个时代的特徵,不可不大书特书。五○、六○年代的出国留学,和二○年代的出国留学,其本质上大大不同。从前留学,基於爱自己的国家,以便学得手艺,回来改善自己的国家;而今留学,基於厌恶自己的国家,以便学得手艺,就在外洋落户,不再要自己的国家。这区别非常重要,只有对知心亲友,才肯吐露这种心理上的动机,把屁股打烂都没有人肯形诸文字也。前些时教育部长黄季陆先生去美国玩了一趟,归来后发表谈话曰:「看到在美国的很多留学生,我很高兴,将来不愁没有建国人才。」这种话小民听啦,真要连心都感激成灰,留在国内的呆瓜流血流汗,有的还要破家送命,万一闯出一个万儿,留美朋友浩浩荡荡,踏着呆瓜鲜血而回,建起国来。呜呼,二○年代国民政府北伐时便是耍的这一套,耍得甚好;抗战时再耍之,就不太灵光,以后恐怕再无灵光的一日矣。不过,天下竟有如此的如意算盘,怎能不建立「出国人生观」乎。
   没有生理以外的抱负,是这种人生观的必然产物,很多留学生只希望把英文搞好,搞好了之后不是为了贡献,而只是为了餬口。文明点说,只是为了改善生活。改善生活并没有不对,生活当然应该努力改善,但如果人生的目的只限於改善自己的生活,似乎有点太单细胞矣。而从台湾去的留学生,却一直在这个窄小的酒盃里陶醉,真教洋大人哑然也。而且为了出国,不择任何手段,有一位女声乐家,已经结婚生子,执教於某某中学堂,本来过着平静日子,后来不知道怎么搞的,看着丈夫儿女都不顺眼,大闹一阵而离了婚,一直打着女光棍,发誓非出国不可,不管是啥样男人,只要能把她弄出国,她就嫁他,而现在她终於出了国矣,有一个男人把她弄出去,但迄今还没有嫁他;可能留着再用一次,以便取得公民权。另外还有一位女学生,某某大学堂的系花也,这位小姐是一个善良而正派的女孩子,不幸有一次,被一个过气的老官崽征服,条件是和你同居可以,但大学毕业后,送我出国,过气老官崽有的是钱,对此自然一口答应,如今那女孩子也出了国,且在新大陆结婚而生子啦。
   我们对这两位女子,毫无责备,但不得不有点感叹。盖不是少数人如此,而是多数人都如此焉。柏杨先生不禁为美利坚悲,现在似乎有这么一种现象,世界各国的垃圾人物,和一些使人麻上来的老老少少,都以各式各样的方式,甚至不惜参加朝圣团,不惜参加道德重整会,在神圣外衣下,挤到美国安家落户。呜呼,这股蚀腐的力量,美国固有它的社会堡垒,但日子久啦,能抵挡得住乎,真教我担心。
   我们为洋大人担心,并不是失惊打怪,想当初一九二八年,国民政府北伐成功,何等威风,可是再威风也挡不住腐败政治的侵蚀。谚曰:「军事北伐,政治南侵」,固然自己必须先有致命的弱点,别人才侵得进来,但被侵的结果如何,现在大家都看到啦。记得韩复?先生倒冯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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