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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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全集-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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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爱她入骨,把所有家产全用妻子的名字,这时自然顺理成章的咽到肚子里。同时也没有送碗酪浆,而是由每星期探监两次,减为每星期一次,每月一次,而终于一次也不一次,最后取得了离婚证书,把想当年海誓山盟,愿为他死的丈夫,孤苦伶仃的丢在深狱,任他自生自灭。
   有皇后之尊的刘玉娘跟皇弟李存渥,是在丈夫喝了酪浆之后才双宿双飞的,现代化的刘玉娘则在一听丈夫要判刑,就迫不及待的伸出铁掌,抓住了一个现代化的李存渥。此公有妻有子,而且一向阃令森严,下班之后,必须立刻回家报到,否则大祸临头。按说那位太太也属于强哉骄,却不料强中更有强中手,强哉骄跟日本围棋界一样,也论段数的。我们的刘玉娘乃十三段高手,自然有超级绝技。她阁下天天开着她那在牢房辗转呻吟,哭天无泪丈夫的汽车,在下班时去衙门接男主角。有一次,遇到一位尚在葫芦里装着的朋友,告之曰:「他太太管他管的奇紧,恐怕他不敢出来。」她阁下冷笑曰:「哼,看是他太太厉害,还是俺厉害。」她阁下一向宣传自己十分高贵的,一声「哼」和一句「看谁厉害」,使葫芦里装着的朋友张大了嘴。结果证明十三段高手,到底不凡,男主角俯首就范,乖乖登车,葫芦里装着的那位朋友紧张的几乎栽了一个筋斗。
   最精彩的是,不知道怎么搞的,那个女主角的该死丈夫,慢慢调理,竟然活蹦乱跳的出了狱,出了狱并不好受,他忽然发现无家可归,一贫如洗,老窠没啦,家产也没啦,晕头转向,在人行道上搭了一个地铺,想了几天都想不通。柏杨先生是目睹过他们夫妻过去亲密逾恒历程的,当下热血沸腾,自告奋勇向强哉骄交涉曰:「老家伙晚景堪怜,你们原来的房子,你现在不住,可否让他暂住一下,一俟另行觅到栖身之所,即行搬家。」强哉骄立刻大义灭亲曰:「根本不可能,教他找我的律师。」当时就写下律师姓名电话,神色俨然,气壮山河,柏杨先生踉跄逃出,几乎一步下了八个台阶。呜呼,男女两性,如果发起狠来,做出同样绝情的事,女人要比男人恶毒得多。尤其是「刘玉娘型」强哉骄,一旦英姿焕发,简直是脱了裤子打老虎,既不要命,更不要脸,胆敢迎战,无不大败。男人不是被她驯服,就是被她一脚踢。不是被她奉承的心里痒痒,就是被她不当人子。君不见《杀子报》一戏乎,女主角就是刘玉娘型的强哉骄,她跟一位有道之士通奸,儿子发觉了秘密之后,把有道之士揍了一顿,老娘恋奸情热,恶从心头起,毒从胆边生,跟有道之士联合下手,把亲生儿子宰啦。不过宰啦的结果并不理想,在农业社会,人口是静止的,忽然失踪了一个孩子,当然人言沸腾,终于搜出了尸首,一对可敬的情侣,被一条绞绳勾销。
   现在,胜利了的女主角似乎遇到难题,她厉害是真厉害,现代李存渥先生终于被俘,被俘到女主角之家,作任何男士都啧啧称羡的上坑之宾。可是男主角的太太,也非等闲之辈,说啥都行,就是拒绝离婚。八年之久,男女主角虽然同床共枕,却只能算是姘居。于是每隔几天,强哉骄尊府就要爆发一场骂阵节目,除了骂现代李存渥无能外(不是性无能,而是离婚无能),接着又骂李存渥夫人曰:「死不要脸,丈夫不要她,她还死揪着不放。」理直气壮,声震四邻。柏杨先生真怕日久天长,她喉咙会得砍杀尔。
   说来说去,女人的名字不是弱者,女人的名字是强哉骄。不管是那一型,男人都抵挡不住。
   
弱者的名字:一滩泥
   我们介绍过的四种类型的强哉骄,在男女关系上,现代化的老奶,把男人当作猎物,其状如老鹰抓小鸡,只要看准目标,一抓一个,丝毫不爽,纵是想当年以男人为主流的时代,对女人也不致这般得心应手。其实现代化老奶不仅对男人如此,对一向被男人盘据的「事业」地盘,也高跟鞋林立。
   在十九世纪之前,女人唯一的事业,就是家庭主妇──包括四大项目,曰「嫁人」,曰「煮饭」,曰「洗衣服」,曰「养小孩」。除了这四项,还有两项,曰「娼妓」,曰「戏子」。后两项很不好听,正因为不好听,所以一直到二十世纪三○年代,老一辈死脑筋还转不过这个弯。抗战时名震全国的话剧《结婚进行曲》里有一幕,当房东老头听说女主角「在外面作事」时,顿时呆的连钥匙都掉到地下,可道出普通人的顽强印象。中华民国建立了之后,女人事业多了两项,曰「教员」,曰「护士」,(「电影明星」属于戏子之类,「舞女」似乎属于更糟的之类),偶然老奶们也上上政治舞台,但多半靠父亲的余荫,或丈夫的领带──我们尊之为「领带关系」,以别于妻子的「裙带关系」。靠自己本领闯出万儿来的,真如凤毛麟角。至于在工商界,更没影矣。
   吾友李耳先生曰:「物极必反。」老奶们被传统礼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内外有别」了几千年之后,最近十年来,开始「必反」。遍数台北,女董事长、女经理、女业务主任,满坑满谷,到处都是,一个个理论兼实际,天文兼地理,玉舌如簧,不但能把活人说死,还能把死人说活。而且脑筋里装着铁算盘,一面谈笑风生,一面算盘叮叮当当的响,刹那间就算出柏杨先生用三年时间都算不出的结论。
   一位从大学堂毕业才五年的老奶,会七八国的英文兼七八国的日文,情报灵通,武艺高强。得知有东洋之大亨,或西洋之大亨来台采购,立即披上猎装,奔到机场,洋大亨一下飞机,她就飞奔而上,抱住脖子,乱喊一阵「打铃」「打钟」之后,右手接过提包,左手抱住右臂,满洒着香水的秀发硬往洋大亨鼻孔里戳。此时也,那些同样闻风而至的男董事长,男经理,虽也布下了包围大阵,却像狗咬刺蝟,无从下口,乱喊乱叫一通,眼睁睁看着洋大亨被玉手绑上了汽车,冒黑烟而去,只好站在黑烟里跺脚高骂,恨不得马上跑到医院开刀,变成女儿之身。
   老奶的香闺就是公司的秘密阵地,三杯黄汤下肚,美色又复当前,该美色对市场情形,又了如指掌,讲的头头是道,大亨的架子端不起来,而且如获至宝,唯恐怕被赶出大门。于是教他签委托书他就签委托书,教他签支票他就签支票。第二天,老奶像牵条哈巴狗一样的牵着大亨的鼻子,去各厂商看货,各厂商见了老奶,如同见了祖宗,而老奶这时又是一番庄严的嘴脸。如此这般,银子滚滚而来,业务滚滚而大。然后坐镇山头,傲视四方。
   这种老奶,我们称之为「挑大梁型」的强哉骄,并不是每一个挑大梁型的都要动用女人特有的资本,不过,如果条件相当,男方铁定吃瘪。
   挑大梁型的强哉骄,风尘仆仆,孤军奋战,也有一把辛酸眼泪,而且正正当当做生意,我们十分崇敬。只是,她们似乎有一个共同特征,大多数挑大梁型的强哉骄,都视自己的丈夫如刍狗,丈夫如果窝囊过度,沦落在妻子手下或公司里当一名大小职员,那股气恐怕是可真难受。记得若干年前一个电影上,有一天,不知道怎么搞的,身为董事长的太太,突然下令把担任秘书的丈夫的办公桌,从自己办公室搬出来,不但把办公桌搬出办公室,还把丈夫的身子从床上搬出大门,那就是,刹那间免去了本兼各职。我们因系自称为文化大国之故,截自目前为止,挑大梁型的强哉骄还没有过这种高潮,但大势所趋,恐怕总有一天会如此这般,柏老有厚望焉,诸女娃其共勉之。
   最后,还有一种老奶,我们尊之为「不放手型」,不知道应该属于或不应该属于强哉骄,盖在某一个角度看,她确实强哉骄。而在另一个角度观察,她又可怜兮兮,站在弱者的一边,好像是两栖动物。但特质则一,就是不管丈夫老爷如何荒淫无道,硬是含垢吞声,决心同归于尽。「刘玉娘型」中那位现代化李存渥夫人,就是一个样板。对于负心的丈夫,硬是来一个「你有千条计,俺有老主意」,你尽管在外边嫖妓女,轧姘头,我都放你一马,但紧守最后防线,就是不离婚,用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拴到他尊脖子之上,像吾友孙悟空先生在妖怪五脏上拴一条毫毛一样,只要轻轻一拉,妖怪老爷虽然神通广大,也腹痛如绞,就地打滚。这是惩罚性的妙法之一,足可以使姘夫姘妇,寝食不安。
   另一种则不是「强哉骄」,而是恰恰相反的弱者「一滩泥」矣,付出更高级的代价,却一点得不到回报,委屈一生,连轻微的反击能力都没有。读者老爷看过第六十八期(一九七七年十一月号)香港出版的《内明》杂志乎,这是一本佛教刊物,上面有一篇谢冰莹女士写的〈卜太太的烦恼〉,这篇大约四千字的小说,透露出一线信息──一个「一滩泥型」的信息。
   大概二十五年之前吧,有一个文艺团体邀请几位作家到各地访问,因柏杨先生跟谢冰莹女士是老朋友之故,就由我负责邀她,当时我少不更事,不知道这么轻易的壮举,为啥你推我拖,落到我头上。我当时就打个电话到台湾师范大学堂谢冰莹女士的宿舍,一场流弹如雨的对话开始。我曰:「谢公馆乎?」一个狼叫的男人声音嚎曰:「我姓贾,这是贾公馆。」我知道碰到了绿林好汉,急忙娇声软语的问他好,向他请安,祝福他的头痛早占勿药,又声明不知道他阁下在府,以致说错了话,务必请他原谅等等。
   ──读者老爷有所不知,贾公不准人称谢冰莹女士为「谢教授」,只准人称她为「贾太太」,不准人称谢冰莹女士所住的地方为「谢教授宿舍」,只准人称为「贾教授公馆」;贾公既不在师范大学堂教书,又住的是太太的房子,却乱挺脊梁,实在有丧元气。偶尔有学生老爷仰慕盛名,提着礼物去看「谢老师」,而没有去看「贾师母」,贾公就当面把礼物统统丢到大街上,教学生老爷「滚」,等学生老爷「滚」了之后,再把蜷卧在墙角的谢冰莹女士唤出,拳足交加。
   话说柏杨先生一再道歉,贾公曰:「少耍贫嘴,有啥快讲。」我曰:「老哥,我们想请谢教──贾太太参加一个访问团,环岛访问,以壮声势,时间大概是某日至某日,只不过几天。」他曰:「等一下我告诉她。」这句话还算人话,可是下句话就不像人话啦。盖我老人家一时糊涂,急于求得一个肯定的结论,就曰:「谢教!呸,贾太太能不能出席,还不是听你阁下的,只要你点头,她就去得成。你一摇头,她就去不成。」我的意思是要展示一下幽默天才,想不到竟踩了他的痛脚,只听他咆哮曰:「姓柏的,你说话可不能带刺,俺老婆的事都由她决定,俺从不过问,你们在外面胡造谣言,把俺说的没有别的本领,只会窝里凶,恶名在外,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什么用心?」说罢砰的一声,把电话机摔下,我当时就楞住,想了一天一夜,忽然发起气来,要打电话念三字经给他听,被朋友苦苦劝阻。警告我曰:「老头,你如果骂他,他会把怨气全部转嫁给谢冰莹,我们是她的朋友,不能让她受苦。」这一憋就憋的我得了关节炎。
   看了〈卜太太的烦恼〉,柏老的新仇旧恨,一齐爆发。恰恰女作家李芳兰女士从美国回来,又用二十五年前的老话劝我,这一次我可啥也不听。盖贾公用的是明王朝那种阻吓法,明王朝皇帝就是用此法来钳制悠悠之口,以掩饰自己的罪恶的。某甲被错打三十大板,某乙如果抗议营救,皇帝立刻把某甲增打到四十大板。某丙如果再抗议营救,则再加重为五十大板。主持正义的人越多,当事人的屁股也越烂,为了不加重伤害,结果谁都不敢打抱不平。贾公此法,确实封锁了千万丑闻。可是我老人家却是非乱嚷不可。下一次,我还要介绍〈卜太太的烦恼〉全文,「一滩泥型」的内涵,全在于此。贾公,贾公,你纵是把「贾太太」宰啦,我可是一点也不在乎。
   
〈卜太太的烦恼〉
   现在,我们介绍谢冰莹女士的大作〈卜太太的烦恼〉──
   卜太太和她的鸭子屎丈夫,一同移民到美国。这篇小说,截取了这对夫妇的一段生活,老老实实的描绘出来,字里行间,一片乌烟瘴气。
   话说满头大汗的卜太太从唐人街回到公寓,已经是下午一点过五分啦。她回来后,扑面而来的不是普通家庭里应有的祥和温暖,而是鸭子屎丈夫的怒吼。怒吼的是:
   「你为什么不死在外面,还回来干什么?你知道我饿的多么难受?你明知道我不能动。如果能动,老实说,我宁可不要你这种老婆。滚,给我滚。」
   原来鸭子屎丈夫得了半身不遂的贵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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