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缩短,使人们在离开了父母后,仍能得到温暖。所以,我交朋友的态度,全在于一个「诚」字,不知道耍手段,不知道花言巧语,至于什么叫做欺骗,什么叫做玩弄,更是想都没有想过。我整天想的,都是怎么样为朋友效力,为朋友牺牲的事。
可是,当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禁不住为这日下的世风落泪,原来人的心里竟都充满着诡诈,甚至我最要好的朋友,都不例外,在「义」和「利」的关头上,竟用一连串非常无耻的手段来打击我。幸亏我一向以义理为担当,屹立不屈,如果换了一个意志不坚的动摇份子,恐怕早被这种反动势力迫害得抬不起头来了。
我现在把事实经过写出来,等你拜读一遍之后,凭着你的良知,我相信,你立刻可以看出,我是为什么这样伤心,和为什么这样为恢复旧道德而振臂狂呼了。二我要早晓得有那样的结果,绝不肯答应这件事的。我当时是太古道热肠了,慷慨而自发的,向我的朋友杨宗固推荐我充当他的总招待。宗固是我的刎颈之交,要结婚了,我不能让他的喜筵杂乱无章。他最初面有难色,但经我一再说明我的忠诚和我的才干之后,他只好表示欢迎。
宗固结婚的那一天,万里无云,阳光普照,象征着无涯的纯洁与欢乐。下午五时,他和新娘还没有从教堂回来,客人们就陆续光临了。
我的忙碌开始。
门口被拥挤得水泄不通,使得稍后来的贵宾(按照「作要人状」的不成文法,贵宾是非迟到不可的),无法举步,为了怕得罪宗固的朋友,我顶着毒烈的太阳,在门外勇猛的斥责三轮车夫,足足二十分钟之久,才算清出一条道路。刚转回院子,又碰上一个衣裳褴褛的小孩正在掐花篮上的嫩苞,这是客人们送的礼物,岂能任人损坏,我上去就踢一脚,小孩子放声大哭,他那个也是衣裳褴褛的父亲,想不到竟毫不自惭的冲过来,质问我干什么?他简直野蛮得好像要打架似的,我真想声明,对于任何像他这样穷斯滥矣的人,概不招待。不过,我却没有张口,并不是我有什么顾忌,而是因为一辆顶顶流线型的汽车,闯进了大门,闯得人们乱叫乱喊,我立刻冒着被压死的危险迎上去,拉开车门,十分谦恭的把车上那个大块头请下,并且迅速的递上我的名片。因为他睬也不睬,所以我只好把名片收回,鞠着躬,满面堆笑的把他领进喜堂。
这时,礼桌旁边正陷于混乱,送礼的人真多,送的礼也真优厚。钱,有送二百元的,有送一百元的,最少,也是八十元。至于东西,像衣料、锦帐、花篮、镜框等等,不一会儿就堆积如山。
霎时间,我的两眼冒出正义之火,心也剧烈的为正义而跳动。国难严重到今天这种程度,民生艰苦到今天这种地步,难道这些客人们都无动于衷?送礼,内政部有规定──一律五元,他们偏偏要送得这么庞大。据我看,他们的思想大有问题,这不仅仅是浪费而已,而是故意破坏政府的威信。
于是我迅速采取行动,把司账的赶走,由我躬亲主持。凡是送二百元的,我就在簿子上登记「一百五十元」,凡是送一百元的,我就在簿子上登记「六十元」,凡是送两件衣料、锦帐,或花篮的,我也都在簿子上分别登记一件。
我为了要把这事情处理得公平合理,真是呕尽心血。因为,任何人在毫无准备的状态之下,马上找到一个折扣的比例,简直有点不可能。只有我,一方面是上帝赋给我特别聪明的脑筋,一方面是我特别卖力,所以总算应付裕如,一直在汗流浃背中,担当起我不应该担当的分外工作。但,为了朋友,我毫无抱怨。
一小时后,宗固和新娘来了,大家像海豹似的拥上去,围成一团,恭喜、赞美、夸奖,咭咭呱呱,教人看不惯。我一扭头,无意间,发现客人们竟是如此之多,不但乱嘈嘈的不卫生,而且每个人看样子还要等着据案大嚼,硬是吃定一个人了,宗固怎么能受得了呢,我既身为总招待,不得不为我的朋友采取紧急措施。
「啊呀,老杨,」于是,我拨开众人──有几个死硬派被我拨得几乎屁股蹲地,向新郎叫道,「你发了多少帖子?」
「二百张。」
「有没有发赵处长、钱主任、孙经理、李总干事……」
宗固楞了一下。
「真他妈的,」我喊道,「该来的倒没有来!」
眨眼工夫,鸦雀无声,几个衣冠楚楚的家伙,一言不发的走出喜堂,剩下的人尴尬的瞪着眼睛。其中,以宗固的眼睛瞪得最大。
「咦,」我说,「他们到什么地方去了?」
「当然是走!」旁边一个人嗫嚅说。
「为什么呢?」
「你怎么乱说话?」宗固的舌头有点僵,「该来的没有来,当然是不该来的倒来了。」
「这才是,」我大声分辩说,「不该走的倒非走不可。」
我的话刚说完,四周已乱成倾圮了的蚂蚁窝,客人们像碰到世界末日似的,抓帽子的抓帽子,穿衣服的穿衣服,不到三分钟,就散了一大半。
「你,」宗固暴跳起来,把拳头伸到我脸上,号道,「你这算干什么?」
「我没有干什么呀。」
「你怎么拆我的台?」
「什么地方拆你的台呀?」
「你,你说不该走的倒非走不可,当然是该走的人倒不肯走了,朋友们怎么受得住?」
「苍天在上,」我大声赌咒道,「我并不是说他们的呀。」
好了,用不着我再发表谈话了,宗固也顾不得和我辩论了,他施展出橄榄球场上的绝技,拖、拉、挡、推……但是,结果都没有用。不到半个钟头,偌大的喜堂只剩下三个人──愤怒的宗固,哭泣的新娘,和功成不居的我。另外,就是那些口呆目瞪的侍者了。
事情办到这种程度,按道理,宗固应该如何的感激我才是,我为他省了一笔巨款,又为他省了无数麻烦,同时,也为国家保存一份元气,于公于私,全是一副赤胆忠心。可是,死也想不到,他不但不感激我,反而疯狂似的开始他那种种使任何文明人听了都掩耳朵的咒骂,问我是何居心?问我和他有什么仇?问我有没有羞耻?问我脑筋是怎么长的?等等不着边际的话,我有我高贵的身分,知道他事后会后悔的,所以我一直不言不语。
最后,侍者畏怯的走过来。
「请问,这二十桌酒席怎么办?」
「怎么办?」我一肚子的委屈发泄到他身上,向他吼说,「分成三份。一份送新郎家,一份送新娘家,一份送──送到我那里也可以。」
大概是宗固的血压太高的缘故,一把没拉住,他就昏厥在地。三为了救护宗固,我把人世间最宝贵的光阴,花费了整整一个小时,包括打电话,叫红十字车,陪着送医院、挂号、登记,以及安慰那位伤心透顶了的新娘。不过,我即令这样的为朋友两肋插刀,仍然不能够阻止他忘恩负义。
那是宗固出院后的第二天,我正在写一篇「道德之危机与重整」的论文,宗固敲门进来了,一脸严肃,我先有点不高兴。
燃上纸烟,他发话了。
「周兄,」他说,「我想问你一点事情。」
「说吧。」
「请你不要介意。」
「说吧。」我最讨厌一个人鬼鬼祟祟。
「我结婚的那一天,听说你登记客人送的礼金时,全打了折扣。」
「是呀,我完全是为你着想,也为国家着想,一切要节约呀。」
「不过,折扣下来的那些钱呢?」
「不用提了,我们这么好的朋友,一提钱,岂不显得小气。」
「不过,」他笑──任何人都可以看出他的笑是多么阴险,「这笔钱大概有八千元?」
「谁说的,」我纠正他说,「不过七千五。」
「是不是我现在可以带回去?」
「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请你原谅,周兄,我因为住院花的钱太多,欠下亏空,所以等不及你送了,让我亲自来取吧。」
老天,他说得倒婉转,竟毫不顾念朋友的交情,毫不顾念他结婚时我为他尽了多大力,流了多少汗,如今在事情刚刚结束之后,却过河拆桥。
「好,」我叫道,「你真够朋友。」
「实在对不起。」
「只是,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那我们只好请法院公断了。」
我气得几乎要犯风湿症,这家伙平常和我称兄道弟,好像如手如足,再料不到竟翻脸无情,为了几个臭钱,逼上大门,把多少年的友谊,一笔勾销。
「好吧,」我颤抖的掏出那七千五百元──感激上帝,他没提那些衣料锦帐,我说,「钱算什么,我从来不把钱看到眼里,给你!」我用力把钞票摔到地板上,冲着他喊道,「你拿,看你有脸拿。」
他竟毫不知羞的弯下腰,一张一张的捡起来,──真的有脸拿。
「对不起,周兄。」
他笑,仍是阴险的笑。
「再见,」他告辞时,故意装出君子风度说,「有工夫希望来坐坐,像往常一样。」
要不是我的修养好,我真也要像他那样的昏厥在地了。四事情到这里为止。
我不打算再写下去了,因为在这短短的一段报导中,你一定分辨出谁是谁非的了。
然而,我也不完全怪罪宗固,冷静的检讨自己,我也有不可宽恕的几个重要错误,第一、我有眼无珠,不知道择友,竟把这种人面兽心的人,当做知己。第二、我对朋友太忠厚了,只求心安理得,不问后果如何,那些自私成性的人,自会把我看成眼中钉……
当然,我最大的一个错误,还是,我忘记了一句名言:「好人难做!」
妻的奇遇
半夜,有人敲门。
我把电灯扭亮,把妻摇醒,像我这样有身分的人,一向是不肯亲自去开门的,但是我们既没有下女(当然是雇不起的缘故),所以只好由妻去开了。妻揉揉眼睛,不肯去。我就警告她说:
「你注意了,明天还没有米下锅。」
妻是助产士,无疑的是她的生意。我知道,绝不会是找我的,除非那些该死的债主来讨债。
妻开门回来,背后跟着一个老太婆,脸皮绷着,好像刚害过一场瘟疫。
「死鬼,」妻叫我,她总是这样叫我的,「这位老太太的女儿要生产了,我去去,马上就回来。」
「欧开!」
我抛出英文。妻就梳装打扮,然后拿起她那包吃饭家伙,摇摇的走了。我望着老太婆的背影,忖量着,这一趟总会弄个百儿八十元的,三天的伙食不用愁了。
我本来想睡的,可是睡不着。一方面有点孤衾难耐,一方面,这还没有到手的百儿八十元,却勾起我无数伟大的计画,什么妻要买一盒日本的粉啦!我要还对门小铺那一盒香焦牌纸烟账啦……简直合不上眼。隔壁钟打两点,接着又打三点,四点,五点……妻还没有回来。她从没有去过那么久的,想起妻长得非常漂亮(虽然没有人承认),我的心仍开始跳。
直等到天亮,隔壁那些奉公守法的公教人员们已爬起来洗脸了,妻才回来,而且满脸笑容。根据记忆,这笑容只有我们结婚的那一天露过一次。
「喂,」我迫不及待问,「多少钱?」
妻一举手,一叠东西摔到我脸上,几乎把眼睛摔瞎,我正要行使我的夫权骂她一顿的,可是一开口就再也拢不住,原来散到床上的竟都是花花绿绿的美钞,我立刻抓到手里数,十元,二十元,三十元……天呀!整整二百五十元,我的耳朵轰的一叫,妻顺手一把抓住我的头发。
「告诉我,」我喘气说,「这钱是怎么来的?」
「你别太紧张。」
「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紧张。」
「好吧,让我告诉你!」妻说──
「我不是随着那老太婆出去了吗?我想她怎么没有叫辆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