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可见,任何科学的结论都不应该被看成是永恒不变的,而任何新的科学论断的 提出,只要言之成理,持之有故,也都不应该被看成是胡说八道的。因为人们对于客观 规律,常常要经过多次反复才能认识清楚。科学研究的命题和结论不过是表示人们对于 客观规律的一种认识阶段。昨天认为正确的结论,到了明天,由于新的事实证明,可能 会发现并不完全正确,这时候,又需要对原来的结论做某些修改和补充,或者提出新的 结论。只有这样,人的认识才能不断发展和提高,科学研究才能更好地掌握客观规律, 来为人类服务。
为了使科学研究工作富有成果,我们完全应该鼓励年轻人大胆钻研,解放思想,敢 想敢说敢干,决不要去泼他们的冷水,泄他们的气。我们要积极启发年轻的科学技术工 作者和理论工作者,脚踏实地,虚心谨慎地向科学的高峰稳步前进。应该勉励大家既不 要轻浮急躁,也不要因为怕被批评为胡说八道而放弃自己的雄心壮志。相反的,任何人 只要在扎扎实实的研究基础上,如果真有新的发现,就要敢于提出所谓胡说八道的新的 命题,而不必有任何顾虑。
燕山夜话(二集) 创作新词牌
新的诗歌发展的道路问题,经过了很长时间的讨论,似乎还难于解决。这是什么缘 故呢?
最重要的关键之一,就是要想求得足以表现新内容的新形式,还需要做许多努力, 进行更多的尝试,而在这些方面,我们的实践却还十分不够,经验缺乏,成绩不多。
为什么我们不能创造出新诗歌的民族形式呢?难道这许多年来都没有人做过任何尝 试吗?事实当然不是这样。早从五四运动以来,曾经有许多人尝试和创作了许多新的诗 歌。但是,这些新诗歌实际上并没有形成什么确定的形式。这里边又有许多复杂的原因。
大体说,要想形成一种新的为大家所公认和采用的诗歌形式,起码应该具备两个特 点:民族的特点和时代的特点。而我们所看到的新诗歌,往往不能同时具备这两个特点。
那末,究竟应该如何去创造既有民族特点又有时代特点的新诗歌形式呢?路子可以 有好几条,可以殊途同归,有心人都无妨试试。
在这里,我不想详细论列和比较各种路子的长短和得失,只想建议大家在已经发现 的若干路子之外,再试走一条新的路子。当然,这里所谓新的路子只是就某种意义来说 的,而且它仍然是从旧路中走出来的,这正如古来的乐府和词曲等发展的规律一样。
明代王世贞的《艺苑卮言》中有一段文字写道:“三百篇亡,而后有骚赋;骚赋难入乐,而后有古乐府;古乐府不入俗,而后以唐 绝句为乐府;绝句少宛转,而后有词;词不快北耳,而后有北曲;北曲不谐南耳,而后 有南曲。”
这可以说是我国古代乐府、词、曲等发展变化的历史过程的基本概括。这个过程早 在宋代王灼的《碧鸡漫志》中,就曾经讲过了;但是,到了明代王世贞讲的却更为明确。
从这个历史过程中,我们应该看到,由汉代的古乐府开始,词、曲等的歌与谱就是 统一的。
无论汉、唐的乐府和宋、元的词典,本来都是能够吹奏和弹唱的;并且常常先有谱 子,而后才有词儿。所以,宋代周密的《刘东野语》说:“古今歌词之谱,摩不备具。…… 然有谱无词者居半。”元人所辑的《草堂诗余》也说:“唐人因调而制词,后人填词以 从调。”宋、元时代的作者,所以能够创作那样大量的词曲,并且水平很高,这和当时 大量词谱、曲调的流行有很大关系。他们的每个词谱和曲调,都有一个名称,这就是词 牌或曲牌。它们的每一个牌子,都可以谱成不同的词儿。这就使内容和形式便于结合, 有利于创作。
人们往往认为,旧的词牌或曲牌,徒具形式,与内容不一致,而且韵律太严,很不 自由,要发展创作,决不能走这条路子。现在看来,这些理由也不见得都对。
本来,词曲的内容是适合于它们的形式的。假若用激昂慷慨的调子,来写软绵绵的 题材,怎么也不合适;反过来也是一样。词牌和词儿、曲牌和曲子相脱离,乃是后来的 文人不懂得词曲的结果。至于韵律,可以在制谱的时候,把它们定得越宽越好,就不会 使人有被束缚的感觉。
如果我们能够充分地吸收古代乐府、词、同等的传统优点,排除它们的缺点,又按 照今天我们的时代特点,制成一大批新曲谱,以表达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们的喜、怒、哀、 乐等各种感情。每一个曲谱给它定一个牌子,使人便于区别和选择。真的做到这样,那 末,对于新的诗歌创作,很可能是一个巨大的推动。当人们从事创作的时候,可以根据 需要,选择任何一个适合的曲谱。同时,也象古代的词曲那样,各个词牌或曲牌既可以 单独使用,又可以连成一套,岂不甚好?
这自然是一种设想,未必行得通。但是,如有热心的朋友,愿意试一试,则不胜欢 迎之至。
燕山夜话(二集) 艺术的魅力
朋友们在一起讨论艺术欣赏问题,意见颇不一致。我在谈话中说起古代的艺术作品 有一种强烈的魅力,几位朋友都不以为然,他们开玩笑地说我是“复古派”。这虽然是 熟识的朋友之间偶尔发生的争论,但是,我心里总是不大服气。
真的是我复古吗?我自己不相信会这样。在我国历史上,殷周秦汉的金石作品具有 高度艺术水平是不用说的了,就是六朝隋唐前后的各种艺术品,确实也都是令人百看不 厌的。我想决不只是我一个有这种感觉,一定有许多研究古代艺术的人,与我有相同的 感觉。我们应该认真地学习和继承我国艺术的历史传统。
当我们看到东晋顾恺之画的《女史箴图》和《洛神赋图》的时候,总要反复细看不 肯离去。当我们看到唐代昭陵六骏的浮雕的时候,也不能不惊叹古代雕塑艺术的高度技 巧。这样的艺术感受大概许多人都曾有过。似乎古代艺术巨匠手下刻划的人物、骏马以 及其他形象,比起后来的同类作品还要生动得多。这究竟是什么缘故呢?难道前人会比 后人更高明吗?
要想回答这个问题,我们无妨重讯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中的一段话吧。马 克思说:“关于艺术,谁都知道,它的某些繁荣时代,并不是与社会的一般发展相适应 的,因而也不是与那可以说构成社会组织骨干的社会物质基础相适应的。例如,希腊人 与现代人之比较,或者是莎士比亚与现代人之比较。……在艺术本身的领域里,某些具 有巨大意义的形式,只有在艺术发展的比较低的阶段上才是可能的。”
为什么巨大的艺术成就反而在艺术发展较低的阶段产生出来呢?马克思又继续解释 道:“希腊人……的艺术在我们面前所显示的魅力,是与它生长于其上的未发展的社会 阶段不相矛盾的。相反地,它是这个未发展的社会阶段的成果。”
这是非常深刻的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分析。事实的确是如此。我们知道,古代许多 艺术家的伟大作品,绝大多数产生于他们所处的社会发展的上升阶段。他们对于客观事 物的描绘,完全是凭着他们自己直接进行细心观察的结果。他们并且必须独立创造一种 在当时是崭新的艺术表现形式,去反映客观事物。因为他们往往是没有前人的创作做蓝 本的。当我们看到古代艺术品的时候,常常觉得它们气韵生动,显示了强烈的生命力, 而它们的形态、轮廓、线条等等又很浑朴古拙,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表现得有些粗笨,就 是这个缘故。
然而,我们却不能因此就说一切古的都是好的。好坏要看艺术本身的成就如何。一 般说来,后来者应该居上,新的艺术作品应该比古老的好,青出于蓝应该更胜于蓝,这 些道理是正确的。可是,如果把这些道理说得绝对化了,以为事情必定都这样,则是错 误的。比如,新的艺术创作技法,往往是把前人的各种技术,归纳成几条要领,便于学 习掌握,这在一方面是有好处的,是一种进步的表现;但是,从另一方面说,这就容易 产生一套公式化的手法,结果不一定很好,可能陷入形式主义的泥坑。因此,在总结艺 术实践经验的时候,必须全面分析,全面总结。
请你设想一下,假定每个画家画小鸡、画虾、画蟹等等,都死板地摹仿齐白石那样 固定的几笔,没有什么发展和变化,千篇一律,有什么意思呢?这样的画法,巧则巧矣, 可惜味道不够。所以,真正的大画家,却是大巧若拙,独创新面貌。正如古代的艺术家, 根本没有一套固定的技法,因而不受什么束缚,可以灵活不拘。你说这是他们的缺点吗? 我说这也正是艺术创作应该具备的特点。如果你说古人幼稚,我却要说,正因为看起来 好象幼稚才显得天真可爱。
如此看来,还是马克思说的对:“一个大人是不能再变成一个小孩的,除非他变得 稚气了。但是,难道小孩的天真不能令他高兴吗?难道他自己不应当企图在更高的阶段 上再造自己的真实的本质吗?难道每个时代的本有的特质不是在儿童的天性中毫不矫饰 地复活着吗?为什么人类社会的童年,在它发展得最美好的地方,不应该作为一个永不 复返的阶段,对于我们显示着不朽的魅力呢?”
我希望研究艺术的朋友们,慢慢地体会马克思的至理名言。
燕山夜话(二集) 形而上学的没落
在我们大家的心目中,形而上学已经成了腐朽的反动的哲学的代名词,似乎没有什 么必要再去说它了。
然而,在希腊古代学者和我国古代学者的心目中,形而上学却是相当好听的名称。 古代希腊大哲学家亚里斯多德的重要的哲学著作,就是我们所说的最早的形而上学。所 以亚里斯多德可算得是形而上学的始祖。古代中国的哲学书籍— 《易经》上面最初出 现形而上学这个名称,这就是我们现在的形而上学一词的来源。到了后来,形而上学逐 渐没落了,从一个相当好听的名称,变成越来越臭的名称了。
为什么形而上学会逐渐没落了呢?它的没落过程如何?原因何在?在人类思想史上 留下了什么重要的教训呢?
大家知道,亚里斯多德在公元前三二二年死去以后,遗留著作很多。到了公元前四 十年的时候,雅典的吕克昂学院第十一任院长安得洛尼柯,才把亚里斯多德的遗稿编为 《亚里斯多德全集》。而在亚里斯多德的遗稿中,有一部分是研究抽象的哲学原理的著 作。安得洛尼柯把它们编在亚里斯多德的另一部分著作《物理学》之后,标题就写着: 《后于物理学》。这个标题显然是编书的人临时采用的,意义很不确切。
实际上,亚里斯多德自己说过,他在这一部分著作中所讨论的问题,乃是关于事物 的属性、本质等等的“第一原理”,而他的《物理学》著作只不过是“第二哲学”罢了。
自从《亚里斯多德全集》发行的时候起,西方的学者们一谈到抽象的哲学原理,就 都采用了“后物理学”的名称,这完全变成一种习惯了。但是,把“后物理学”翻译到 中国来,叫做“形而上学”,这却是很晚的事情。
原来在中国古代的哲学著作《易经》《系辞上传》第十二章中,有如下的一段文字:“是故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举 而措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
这里所说的道,是指自然的大道理;所说的器,是指一切有形的事物。而万事万物 的发展变化,都是按照着自然的大道理进行的。
由于《易经》上面有了这种说法,所以清代的学者严复在翻译“后物理学”这个名 称时,就把它译成了“形而上学”。这样的翻译应该承认是比较高明的。形而上的道, 岂不是与抽象的第一原理差不多吗?不过,名称尽管很好听,也是没有用的,它的命运 却注定了它的必然没落。
就在亚里斯多德的哲学思想中,人们已不难发现他在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之间的动 摇,是非常明显的。尽管他承认自然界的客观存在,承认宇宙的基础是“第一物质”, 承认人的知识起源于感觉;并且他认为事物有种种存在的形式,它们是能动的,形式作 用于物质就生产各种物体。这些虽然带有唯物的和辩证的思想色彩,但是,他把物质当 做消极的不动的,又把形式和物质对立起来,这样就造成了他在哲学理论上的根本缺陷, 给客观的真理做出了错误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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