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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山夜话(二集) 谈“养生学”
前些天,首都医学界的一部分人,在白云观开了一个很别致的学术讨论会,研究元 代丘处机的养生学。这件事情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丘处机是宋元两代之间的道士,登州栖霞人,后居莱州,自号长春子。元太祖成吉 思汗听说他懂得养生修炼的法子,特派札八儿、刘仲禄两个使者去请他。丘处机率领十 八名徒弟,走了一万多里路,到达雪山,朝见成吉思汗于西征的营帐中。
他们当时谈话的主要内容,据《元史》中的《释老传》、明代陶宗仪的《辍耕录》 等所载,大概是这样的:“处机每言,欲一天下者,必在乎不嗜杀人。及问为治之方,则对以敬天爱民为本。 问长生久视之道,则告以清心寡欲为要。”
看来所谓养生学的纲领,恐怕就在于清心寡欲这四个字。
讲养生之道倒也罢了,成吉思汗却又下诏:“赐丘处机神仙号,爵大宗师,掌管天 下道教。”这样一来,养生学却披上了宗教的色彩,反而逐渐失去了养生学的真义。以 致后人只知有道教,而不知有养生学。丘处机自己也成了道教的一个首领,而不是什么 养生学家。
在道教中,丘处机当然是很有势力的一个宗派。据明代都印的《三余赘笔》记载: “道家有南北二宗。其南宗者谓自东华少阳君,得老聃之道……其北宗者谓吕岩授金王 嘉,嘉授七弟子,其一丘处机……。”显然,过去人们都只晓得丘处机是道教中的一个 教派,有谁去理会他讲的什么养生学呢?
其实,要讲养生学,光是清心寡欲恐怕还不够,应该有更好的方法才是。
什么是更好的方法呢?是不是要修炼成仙呢?回答决不是这样。修炼成仙本是道家 的想法,丘处机的教派也未尝没有这种想法。但其结果总不免事与愿违。
比较起来,我觉得儒家主张“以自然之道,养自然之生”似乎更好一些。儒家的这 种主张与道家修仙的说法,应该看到是有原则区别的。
早在宋代,欧阳修就曾因为不满于当时一般道士对养生学的曲解,特地把魏晋间道 士养生之书— 《黄庭经》做了一番删正,并且写了一啤《删正黄庭经序》。在这篇序 里,他一开头就反对修仙之说。他写道:“无仙子者,不知为何人也,无姓名,无爵里,世莫得而名之。其自号为无仙子者, 以警世人之学仙者也。”
接着,他阐述一种道理,就是说:“自古有道无仙,而后世之人,知有道而不得其道;不知无仙而妄学仙。此我之所 哀也。道者,自然之道也。生而必死,亦自然之理也。以自然之道,养自然之生,不自 戕贼夭阏,而尽其天年,此自古圣智之所同也。”
欧阳修还举了实际例子以证明他的论点。虽然他举的例子中有的并非事实,但是, 我们无妨用更多的实例去代替它,不能因为他以传说为事实就否定他的全部看法。他举 例说:“禹走天下,乘四载,治百川,可谓劳其形矣,而寿百年。颜子萧然卧于陋巷, 箪食瓢饮,外不诱于物,内不动于心,可谓至乐矣,而年不及三十。斯二人者,皆古之 仁人也。劳其形者长年,安其乐者短命。……此所谓以自然之道,养自然之生。”
这一段议论很好。如果用别的事实代替大禹的例子,就更好。我们实际上可以举出 无数事例,来证明欧阳修的论点。有许多劳动人民,如山区的老农,长期从事田野劳动, 年纪很大,身体与青年人一样健康。不久以前,报纸消息说,苏联有许多百岁以上的老 人,也都是勤劳的农民。这些都是有力的证据。
因此,讲养生学的人,在研究丘处机的同时,我想无妨把研究的范围更加扩大一些, 多多地收集元代以前和以后各个时期、各派和各家有关养生的学说,加以全面的研究。 这样做,收获可能更大。
燕山夜话(二集) 姜够本
平常谈话中,说到生产上完成一宗新的试验,而没有吃亏,总是说“将够本”。我 曾向几位同志请教这句话的来历,都以为是“刚够本”,把“刚”字读为“将”字的音。 后来有一位熟悉农业生产情况的同志,告诉我说,这是“姜够本”。回来一查,果然他 说的有根据。原来这句话不但是长期流传的成语,而且是一条重要的农业知识和经验的 总结。元代的农学家王祯,在《农桑通诀》中就曾写道:“四月,竹箪爬开根土,取姜 母货之,不亏元本。”又说:“俗谚云,养羊种姜,子利相当。”过去对于“取姜母贷 之,不亏元本”这一行文字,马马虎虎看了,并没有发现这里边有什么大道理。而在实 际生产知识丰富的人看来,这些文字记载却概括了非常可贵的经验。
据说许多有经验的老农种生姜,一亩沙土地可得三千斤。每一棵姜最初只用一小片 老姜做种,长出的新姜就有两三斤。即使遇到天时不利,田里别的农作物棵粒不收,而 种姜的田地上如果也不长什么,你只要挖出原来种下去的老姜,它却一点也不会损坏, 照样能吃的、能卖的,决不至于把老本丢光了。这就叫做“姜够本”,也就是王祯说的 “爬开根土,取姜母贷之,不亏元本”的意思。这一点在其他许多农书都没有写清楚。 比如最著名的明代大植物学家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也只是说:“姜宜原湿沙地。四 月取母姜种之,五月生苗,如初生嫩芦;而叶稍阔,似竹叶,对生。叶亦辛香。秋社前 后,新芽顿长,如列指状,采食无筋,渭之子姜。秋分后者,次之。霜后则老矣。”
说一句公平的话,李时珍的著作在不少地方,并没有超出他的前人王祯的解释。王 祯的《农桑通诀》有许多记载更切合于农业生产的实际经验,他说的种姜方法,我看很 重要,应该加以介绍。他写道:“秋社前,新芽顿长,分采之,即紫姜。芽色微紫,故名。最宜糟食,亦可代蔬。 刘屏山诗云:恰似匀妆指,柔尖带浅红。似之矣。白露后,则带丝,渐者,为老姜。味 极辛,可以和烹饪,盖愈老而愈辣者也。曝干则为干姜,医师资之,今北方用之颇广。 九月中掘出,置屋中,宜作窖,谷秆合埋之。今南方地暖不用窖。至小雪前,以不经霜 为上。拔去日,就土晒过,用篛篰盛贮,架起,下用火熏,三日夜,令湿气出尽,却掩 篰口,仍高架起,下用火熏,令常暖,勿令冻损。至春,择其芽之深者,如前法种之, 为效速而利益倍。”
这一段记载显然是直接从老农的长期经验中得来的,具有首创的意义。在王祯以前, 我们翻阅《齐民要术》《尔雅翼》、《四时类要》等书的记载,都没有说到这些要领。 由此可见王祯的确是在李时珍以前很有成就的一位农学家。当他做江西永丰知县的时候, 经常和老农在一起,研究农桑园艺,总结生产经验,著书推广农业知识。他对中国农业 科学的发展,无疑地是有重要贡献的。这里所说的种姜,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例证罢了。
我们应该把王祯等古代农学家总结了的经验,和现在老农的经验结合起来,利用北 方土壤和气候适宜于种姜的条件,多多推广种姜。因为姜对于人的健康大有益处。当然, 用量要控制,如果过量了,反而有害,这是不待说的。只要用量适当,那末,姜就可以 治疗许多种疾病。王安石的《字说》称:“姜能疆御百邪,故谓之姜。”苏轼的《东坡 杂记》描写钱塘净慈寺的和尚,年纪八十多岁,颜色如童子,“自言服生姜四十年,故 不老云”。这就证明了生姜对人体健康的好处。《本草纲目》中列举生姜能治疗的病症, 总有几十种。所以,李时珍说姜是“可蔬、可和、可果、可药,其利博矣”。
其实,早在春秋时代,孔子就知道吃生姜对身体有益,所以孔子生平“不撤姜食”。 到了汉代,有人由于大量种姜,终于发财致富,因此,司马迁在《史记》《贷殖列传》 中写道:“千畦姜韭,其人与千户侯等。”时至今日,人们的经验更多了,应该更清楚 地知道种姜的好处,进一步加以推广,决不仅仅因为它够本而已。
燕山夜话(二集) 种晚菘的季节
我们祖国历史上伟大的爱国诗人——宋代的陆放翁,写过一首小诗,题目是《菘》。 原诗写道:“雨送寒声满背蓬,如今真是荷锄翁。可怜遇事常迟钝,九月区区种晚菘。”
这一首诗不但说明了陆放翁晚年还参加田园中的体力劳动,精神可佩;而且说明了 我们目下的季节仍然可以种菜,因为现时正值阴历九月初旬,恰是陆放翁种晚菘的时令 啊!虽然北方的气候要比南方冷一些,但是,现在距离下霜的时节还有二十多天,抓紧 种菘,长出的苗子壮大起来,就不怕霜冻了。
可是,先要弄清楚,陆放翁种的晚菘,究竟是什么?原来所谓菘,就是北京人说的 大白菜。
现在的北京,大白菜已经大量上市了。人们都爱吃大白菜,可是谁也不知道大白菜 的原名是什么,就连新出版《蔬菜栽培学》等书籍,也只记载了“北京白菜”、“中国 白菜”等名称,说它们是属于十字花科的一种蔬菜。这当然是很不完全的说法。
明代的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所做的介绍,却是比较完全的。他说:“菘即今人 呼为白菜者,有二种:一种茎圆厚,微青;一种茎扁薄,而白。其叶皆淡青白色。燕、 赵、辽阳、扬州所种者,最肥大而厚,一本有重十余斤者。南方之菘,畦内过冬;北方 者多入窖内。燕京圃人,又以马粪入窖壅培,不见风日,长出苗叶,皆嫩黄色,脆美无 滓。”
另一个明代的学者王圻,在《三才图会》中也说:“菘菜即白菜,南北皆有之,与 芜菁相类,但梗短,叶阔厚而肥,味甘温,无毒,主通利肠胃,除胸中烦燥,并解酒渴。”
历来讲述白菜的诗文还有许多,都一致赞美它。例如苏东坡的诗,曾经夸奖大白菜 的好处说:“白菘类羔豚,冒土出熊蹯。”他把大白菜比做羔豚、熊蹯,因为它实在太 好吃了。范成大的诗集中有《田园杂兴》两首绝句,其一写道:“桑下春蔬绿满畦,菘 心青嫩芥苔肥。溪头洗择店头卖,日暮裹盐沽酒归。”又一首写道:“拨雪挑来塌地菘, 味如蜜藕更肥浓。朱门肉食无风味,只作寻常菜把供。”这些对于大白菜的歌颂,应该 承认都并不过分,我们现在每个人都可以替古人做见证。
为什么把大白菜叫做菘呢?这里头还有一个道理。据宋代大学者陆佃的《埤雅》载: “菘性凌冬不彫,四时长见,有松之操,故其字会意,而本草以为交耐霜雪也。”可见 大白菜的性格,原来与松树竟有相似之处,所以它的名字就用松字加个草头。这样一说, 我们就觉得它更加可贵了。有的书上还把大白菜的这种性格描写得突出。比如明代陶宗 仪的《辍耕录》中,有一段文字叙述元代末年,江南农民起义时期,扬州的大白菜就表 现了特别顽强的生命力。他说:“扬州至正丙申、丁酉间,兵燹之余,城中屋址遍生白 菜。大者重十五斤,小者亦不下八、九斤。有膂力人所负才四、五窠耳,亦异哉!”看 来当时扬州的大白菜,大概产量也最高,可惜没有人注意把那个时候的种菜经验,好好 地记载下来。
北京郊区的农民种植大白菜的经验,现在要算是最丰富的了。不过,有没有一棵大 白菜十五斤的高产纪录,我们还不知道,可能不会没有。至于是不是能在阴历九月再种 一茬晚白菜,这恐怕就未必了。我想陆放翁的诗句一定有根据。他既然说九月种晚菘, 那末,现在阴历九月初的天气,即使在北方也还没有下霜,难道就不能种吗?显然应该 肯定,现在还是种晚菘的季节。
我希望能够联合几位园艺的爱好者,同我一起来做个小小的试验:在自己门前的地 边,现在再撒下大白菜的种子,争取在下霜以前再长出一茬白菜。虽然这一批白菜不能 长得很大,但是,也很可能还有相当的收获。这样取得一些经验,将会有更多的用处。
燕山夜话(二集) 甘薯的来历
前天《北京日报》刊登了科学小品一则,题目是《漫话白薯》(按:此文见于一九 六一年十月二十七日《北京日报》第三版)。文中对于史料的介绍,有重要的差错。因 此,我想借此机会,也来谈谈这个问题。
那篇科学小品写道:“据说,明朝万历年间,中国福建省因受飓风灾害,致成饥荒。 该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