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情绪很好,说道:“但愿如此。我也深知士大夫中有许多都是天下名士,他们之所以都来投我,只因我的理想与他们相合,在乱世之中维护国家正业,奉戴天子。我还记得当初我还是镇东将军之时,隐居多年的赵俨所公开表明的那句话:‘曹镇东奉戴天子,是应了上天之意,华夏结束割据、统一江山的日子定会到来,我终于知道我的归宿了!’这话多年来常常萦绕于我的耳畔,常常引以为警,不敢忘却。”
“是啊,”荀彧接过话,说:“要是丞相本无篡汉之意却因平常不拘小节,而给人以要篡汉的印象,虽然人正不怕影子歪,却会造成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而且,徒令天下名士齿冷,就太不划算了。因此,我建议丞相从这次回师后,平常的言行宜多加注意,收敛节制,使宫府相睦,便于专心南征。”
曹操“嗯”了一声,表示同意。但他这时却被刚才想起的赵俨之言,勾起了另一番心事。就问荀彧:“赵俨说我定能完成天下统一的大事。但以现在的局面而看,你以为如何?”
荀彧沉默了半晌,才说:“自赤壁兵败,尤其是铜雀台宴饮以后,众将官都发现你感到天下三分的局面初露端倪,而意气消沉,甚至连商曜都有察觉。只是我军将官中,无人敢说罢了。但现在的情况又有所改观:孙权只能守不能攻,刘备却至今迟迟未能进军西川。而我军已拿下西凉,如果能乘胜拿下张鲁,战线就可直接推到刘备的鼻子下面———要是我军拿下了张鲁,刘备仍未攻取西川,那么,我军据有关中、汉中,西川也就不会再有刘备前来分食。那时,刘备只有荆州,孙权与他的关系就会不同。我军再从北至南,从西至东,分两个方向夹击孙权,一统天下,就不只是纸上谈兵了。当然,这在目前还是一个蓝图,需要我军以最快速度一方面拿下汉中,一方面练成水军。”
曹操听了甚喜,说:“先生之见,正合吾意。并且,你昨天那个关于开设‘讲武城’的设想也甚合我心。以前对人才的选拔,都是由人推荐,或靠碰运气碰上,或从降兵中得到,无论怎样,都属被动之举。我求才心急,颁发不拘一格招致人才的求贤令,却竟未想到开设一个讲武太学,主动培养人才。只是讲武城,不应只是讲武,还应从政治、文学等多方面培养人才。我希望它能为国家供应一批文武全才的重臣良将。”
……说到紧要处时,两人不知不觉中早已停步而谈。曹操见随侍的亲兵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这才打住话,开怀一笑,与荀彧出了宫门。
一七九转眼之间,已到了这一年的隆冬十月。北方已开始普降大雪,朔风凛冽,而南方,尤其是江南一带,却还透着几分可人心意的温暖。
驻守在长江边上的柴桑城中的吴侯孙权,此时正与长史张弘于军中议事。
一年多来,东吴在赤壁大败曹操后,为防其卷土重来,听从鲁肃之计,借荆州之长沙、零陵、桂阳三郡给刘备,共同御曹,负责西线防卫。
曹操虽令曹仁军在西线屯于襄阳等地,又令张辽率军屯于合肥等地,但因亲率大军远征西凉,便按曹仁、张辽之军不动,只是自己和刘备相持而已。如今,西凉已彻底平定,曹操正加紧对水军的训练,整整十个月,却仍未见南下的动向。这一天,孙权预感到,曹操南下的时间快到了,便叫来张弘,同议大事。
张弘因赤壁之战时在营中受了风寒,当时就一病不起,但因军情紧急,未及延医服药。后来战斗结束,再图医治,竟已无力。因此,一年来他却龟缩在营帐之中,无事时只是闲阅兵书,很少外出。
但既是孙权要商量军国大事,张弘不敢怠慢。他由亲兵用车驾送到孙权之处,见了面,就直接问孙权:“明公相召,可是为曹瞒将至?”
孙权回答:“正是。我这几天颇有预感,曹操即将挥师南下来犯。他这一次来,显然是有备而至,依你之见,我应当如何应付?”
张弘说:“曹操收取了关中,士气正旺。演练水军,亦时有一年。如果他这次卷土重来,必然要报赤壁之仇。因此,不宜一上来就和他作大规模的硬拼硬斗的决战,而应与他进行小范围的接触和摩擦,以此来拖他,致其士气不能一鼓作气,终于疲惫。那时,我军既可击溃他,又不至于要像现在就击溃他付出较大伤亡的代价。”
孙权点头称善,张弘续道:“近一月,我因抱疾在身,多读兵书古籍,时或偶尔,以江川山冈娱目,亦望其气。发现秣陵山川有帝王之气,如果长期居住,足成大业。因此,曾与吕蒙相议,要劝明公迁都于彼,———不知吕蒙曾先行禀过?”
孙权回答:“还没有听他说起。吕蒙亲自率领一支精干密探,几天以前便已过江,刺探曹军动向,想必当在这两天回来。我正因这些天预感曹瞒将至,才请他亲自出马,多多探得实情回来。”
张弘“哦”了一声,又说:“新迁之都不宜再叫秣陵,可依明公壮志,呼之为‘建业’,不知明公尊意如何?”
孙权喜道:“建业!这个名字好啊。”
话音未落,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果然是个大吉大利的名字!”
孙权和张弘抬头看去,见是吕蒙,都是十分高兴。吕蒙向孙权躬身拜了,又过来问候张弘的病情。
寒暄罢,孙权便急切地问:“将军之行,可探到了曹操有何动向?”
吕蒙略一皱眉,说:“果不出明公所料。曹操已基本完成南征军的最新组建,克日便要亲率大军南下,号称拥兵四十万!”
见孙权低头不语,似有忧虑之态,吕蒙又说:“但我在驻守浔阳时,便已打听到,此时曹操南征,并未打算与我一决死战。”
孙权抬起头,惊问:“何以见得?”
吕蒙回鉴:“此次南下,曹操只想击我东线战场,西线竟未在计划之中,此为其一,号称四十万大军,却只有曹洪和程昱两部,加上本来屯驻合肥的张辽等部,也只有十余万兵马,———密云不雨,此为其二。”
孙权有点疑惑:“那么,曹操如此兴师动众,却又不尽全力,是什么意思呢?”
张弘插了进来,说:“一方面是向我炫耀他凯旋之师的军威,同时也想把调来的军队长期安屯下来,即使一时不敢犯我,也为以后做好准备。”
第二十七章 魏武如骑庸(4)
吕蒙先表示赞同,然后又补充道:“第三点,说明曹操想进军汉中了,而以新来的‘四十万’大军牵制住我军,尤其是牵制刘备。”
说到这里,孙权不禁失声:“刘备这几天正开始进入西川,与刘璋为敌。若曹孟德克日便来,西线防卫,谁能放心?”
“因此,不管曹操此次的真实意图如何,”吕蒙说,“都应做好各方面的准备。张子纲说秣陵颇宜作我东吴都城,确是罕见的江山形胜之地。不过,为了预防万一,当重新筑一个石头城墙,令其固若金汤,以御随时可能来犯之敌。”
孙权一一同意。见张弘又开始发作起来,表情十分痛苦,就立即唤来太医。张弘不要,只是要求回到自己营中。于是,孙权就令吕蒙亲自护送。
不料,第二天中午,便有张弘手下亲兵前来哭报,张弘昨夜因胸痛而失眠,至天明才入睡,岂知竟一睡不起,急呼太医,方知已经气绝多时。
孙权闻报大哭,急往张弘营中吊丧。随即吕蒙、凌统、徐盛、韩当、周泰、陈武、潘璋、甘宁、陆逊等将官,凡是就近的,也纷纷前来。孙权痛哭流涕,对众官说:“子纲遗言劝我迁都秣陵,改名建业,不意今日就永诀于阴阳之隔!子纲之言,我如何不从!”
于是,立即下令迁都建业,即今之南京。又招募工匠,起良石于钟山,大兴土木,建石头城,务要使它固若金汤,不负张弘生前之愿。
一八○又过了一月,某一天吕蒙独自骑马,外出散心,纵马驰骋。不知不知觉间,到了濡须口。
濡须水源出巢湖,东南向注入长江,在含山与巢县交界之处。这里,是曹操来犯的必经之途。吕蒙驻马观看地形,发现这里无险可凭,而曹操已即刻来犯,不由心中忧虑。
回到浔阳后,吕蒙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终于想出一个水陆两全的办法,便又来到柴桑,晋见孙权。
孙权见是吕蒙,十分高兴,说:“建业城正在大兴土木,相信不久便可竣工。”
吕蒙一笑,说:“我今天来,也正是想向明公建议,在濡须口也来个大兴土木!”
“修什么?”孙权和当时在场的其他将领都感奇怪。
“我昨于单骑到濡须口,看其地势,无险可凭。因此,想在濡须水口两岸修筑码头和城寨”。
许多人都反对,认为是多此一举。有人说:“身为水军,举止即攻击敌人,离岸便登上战船,修城寨干什么?”
吕蒙解释道:“作战时的情况千变万化,尤其是全对善于野战的曹军,更是大意不得。况且战事本来就有不利和有利两种情况,有利则罢,但如果敌人强大的步骑兵突然出现,人马奔腾,势如风暴,我们连逃到水里都还来不及,又怎么能登船呢?或者,假如船上的士兵必须上岸骑马进入战斗,岸上却无任何屏障,岂不是不能上岸吗?因此,在本无天险可凭借的濡须水口筑造码头与城寨,正是为了应付可能出现的危急情况。”
孙权认为吕蒙的话极有道理,立刻下令在短期内完成濡须坞,又称偃月坞。这样,两地各自加紧建造,后于十一月全部建成。
一八一不久,曹操完成南征大军的重新编制,即将出师。在战略上,曹操仍保持传统的东、西两条战线。由樊城、襄阳到江陵之间,是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南征荆州时的老战线。经过赤壁及乌林两役的失败,夷陵及江陵等军事重镇全为周瑜所攫取。曹操转师讨伐马超时,便让曹仁屯兵于襄、樊地区,和周瑜长期对峙。
东线的重点是在居巢、合肥及濡须口一带。曹操屯兵于此的是以骁勇著称的张辽所部。
现在,曹操再次南征,西线上又多了刘备这股敌对力量。因此,他根据实际情况,在重组南征大军时,对部队人员的配置作了一些新的修改。其两线布局如下:
东战线:
统帅:曹操
主战军团:张辽部,李典部,乐进部。
西战线:
统帅:曹仁
主战军团:曹仁部,徐晃部,吕柔部,曹洪部。
而孙权那边,在探知了曹操的军情后,也相应制定出了新的布局:
东战线:
统帅:孙权
指挥:吕蒙
主战军团:甘宁部,凌统部,徐盛部。
西战线:
统帅:鲁肃
主战军团:潘璋部,朱然部,陆逊部。
第二十七章 魏武如骑庸(5)
从这两份兵力配置名单上,可以看出,双方是势均力敌的。唯一不同的是,曹军此番经过了一年多水兵训练,如今卷土重来,誓雪前仇,似乎士气更盛。
临近大军开拔,曹操从邺城住所中率众将官来到铜雀台左侧新建的讲武城中。
讲武城规模虽不及铜雀三台,但外形粗砺,墙石宽厚,自有一番威武之气,与三台的华美相映。内部分为讲武堂、白虎堂、朱雀堂、青龙堂,门户众多;另辟一个演武厅。讲武堂居中,白虎堂居西,朱雀堂居南,青龙堂居中,演武厅居北,以与对面的玄武池遥相呼应。
自讲武城建成以后,曹操常与文武百官在此研讨军情,琢磨战术;此时南征的战略规划和详细步骤,就是在这里完成的。通常曹操等人在此讲武习艺之后,便又登三台,开始吟诗作赋。本来,曹操自己便是一个辞气悲宏的大诗人,两个儿子曹丕、曹植也是文坛一时之俊,尤其曹植,更是词采华茂,出口成章。曹操身边的许多大臣,也是名动天下的诗人骚客,如弥衡、繁钦、缪袭、应璩、左延年、杨修、吴质、路招、丁异等,更有孔融、陈琳、王粲、阮瑀,应⑿旄珊土蹊迤呷耍皇比顺莆敖ò财咦印保斓嫉贝奈难С绷鳎馄呷擞纸凶觥摆缕咦印保脊槭粲诓懿佟F咦又校丝兹谝驯徊懿僦锷蓖猓溆嗑〗源τ诖醋鞲叻濉R虼耍懿倜扛艏柑欤阋谕柑ㄉ洗罂幔缫帧S惺庇钟谛涑毓劭此盗罚绱耍奈湓佑谄浼洌跷嗟谩!
此外,讲武城中的军事太学也早已开始授课。开学的第一天,曹操还亲自到场,发表了长篇大论。所有学员均来自下层,大多为年轻的军官,有些甚至并无一官半职。除了从军营中选拔出来的学员外,也有一些贵族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