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人莫予毒 -王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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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人莫予毒 -王朔-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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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强有点犹豫不决,单立人掏出证件给女司机看:
    “我们是公安局的。”“这就对了。”女司机一点不惊讶地说,“这么说他又要折进去了,这回是什么事?”
    单立人避而不答,反问女司机:“你一年到头在这儿开电梯,常来找那姓邢的人你一定心里有数吧?”
    “有什么数?”女司机警惕地说,非无非是些男男女女,每家都有常来的朋友和亲戚,我又不对邢邱林特别感兴趣。”
    电梯已降到底层,单立人和曲强仍呆在电梯间不走。

    “起码你对那些常来的人大致有个印象吧?”单立人试图说服女司机,如果我们请你辨认几个人,您不会拒绝帮忙吧?”
    “我恐怕帮不上你们什么忙。”女司机掉脸眉开眼笑地和刚进电梯间的几个推着儿童车的老太太打招呼,转回头冷漠地对单立人说,“我这人记性不好,特别记不住人,每天接触的人太多,譬如您,就是您摘了这副茶镜,下回再见着我也不一定认得出您。”单立人摘下减光镜,抬起眼皮凝视女司机。

    “您甭这么看我,不是我这人咯涩。”女司机扬声说,“我们也有我们的职业道德,我们在这儿是为住户服务的,不是监视人家。要是谁家来过什么人,我们都给人家记下来,汇报上去、黑着人家,那谁还敢在这儿住?住着心里能痛快吗?那还不得满楼的恐怖气氛?您问这几位老太太,她们过去也干过小脚侦缉队,是现在这样谁也不管谁好呢?还是象过去那样互相紧盯着好?”单立人和曲强看看身旁几位脸跟核桃皮儿似的老太太,老太太们也看着俩,就象一群海豹和一群陆地的豹子互相凝视。单立人用警车的里对讲机和局里沟通乞联络,并调来大批刑警队的小伙子,把刑邱林住的这幢楼围个水泄不通。他坐在车里和曲强一起舒舒服服吃着从街上买来的盒饭,静等着那个赴约者的到来。只要他一上楼进了806,我们就可以动手抓人了。”
    “这件事终于有了眉目,”曲强嚼着满嘴饭说,终于可以从这件龌龊的事中脱身出来了。说实话,这件事不大,可是使我最恶心的案子之一。现场抓他们的时候你允许我揍这两个混蛋几下吗?”“这也是我的愿望,你不知道我在梦里把那个满脸刺的家伙打得惨成什么样——但我不允许!”“唉,我们要不是民警多好。”
    单立人把盒饭里剩下的米粒拢成一小堆,拨拉进嘴里,用力咀嚼着,把空纸盒和筷子扔出窗外,眼睛在目标附近扫了一圈,刑警队小伙子们隐蔽得很好。蓦地,他愣住了。

    “怎么啦?”曲强把吃剩的盒饭和筷子扔出车窗,向老单目光析及处望去,不由也僵住了。

    ——白丽由远近走来。

    她神态安祥,目光漠然,步伐平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她穿着一身深色的女式西服,庄严肃穆,手里拌着一瓶名牌外国酒。她察看核实了一下楼号门号,在单立人和曲强惊愕的注视下,走进了邢邱林家所在的那个门,消逝了。

    “怎么是她?”曲强缓过神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单立人的脸也由白变黑,声音沙哑地说:“不知道,我也被搞糊涂了,难道我们受了愚弄。”
    “别是她截听了电话,来复仇的吧。”曲强一下从座位上跳起,开门要往外冲。“那要出人命的。”
    “这不可能。”单立人一把拉住曲强,粗暴地说,“别瞎激动,如果不是默契在先,起码也该两个人先后都来,她也得把手里的酒换成刀。约会只能是邢邱林和白丽两个人之间的。”“我不明白,我不懂她为什么要这么干?”
    “会弄明白的。”单立人制止了曲强的叫喊,“按原计划行动,十分钟后,我们上欠。”
    单立人拿起对讲机呼唤出监视白丽住宅的警察。对方报告了自己的方位,他正沿与此地相反的另一方向跟踪刘志彬。单立人授权他相机采取果断措施。

    单立人钻出车,作了个手势,隐蔽在各个角落的警察们陆续走出来,封锁了所有通道,聚集在白丽刚走进去的那个门。单立人和曲强分别带着一些人乘电梯和爬楼上去,在806号单元门前汇合,开始叫门。806号房门紧锁,没人答应。单立人用耳朵贴门听了听,听到里面有女人激动地低语。他敲门卫的手开始用力,井点白丽和邢邱林的名命令他们立即开门,向他们指出继续装聋作哑已没有用了,但仍然得不到反应,屋里女人的低语愈发激动快速。一些年轻性急的警察开始踢门,高声威胁。这种式样的高层楼房的房门都是铁祷的,十分坚固,除非使用乙炔焊枪进行切割,否则甭想把门搞开。正当大家一筹莫展,单立人为屋内女人的低语嘎然而止倍觉不安时,曲强在一个住户的指示下,找到了一扇属于806房间厨房的钢框玻璃窗。他打碎了玻璃伸手进去开了窗户,然后跳了进去打开了门,警察已一拥而入挤满了806号单元的走廊和起居室,在一片嘴杂纷乱中谁也没听到守在楼下的警察及围观群众异口同声发出的一声响亮的惊叫。

    单立人在卧室门口被一声尖锐的喊声止住了脚步。

    “谁也别进来!”白丽一脚窗外一脚窗里站在窗户上,身子探在窗外,手把窗框:“谁也别进来,否则我就跳下去。”
    单立人转身命令警察们后退,然后对白丽说:
    “有话好说,你不要采取这种危险资助,邢邱林呢?”
    “他刚从这儿跳下去。”白丽凄惨一笑,“如果你们试图冲过来抓我,我也跳下去。”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取这种极端步骤?”单立人悄悄挪动着步子。“选择很多,你为什么不试着和我谈谈?”
    “别想趁机靠前。”白丽发现了单立人的企图,“你来不及,你需要一连串的动作,而我只要一下。你要真不想让我死,就呆在原地别动。”“我真的不想让你死。”单立人诚恳地请求。“请你下来,我保证会给你充分申辩的机会。你现在这种样子是我万万没有料到,从心里说也不原看到的,这跟你本来的形象不符。”
    “您不必对我另眼相待,即便是我也没有什么丑恶姿态作不出的,你真愿意倾听我的谈话吗?”
    “愿意,哪怕仅仅出于挽救你生命的目的。”
    “谢谢,那就你坐下,让其他人出去,把门关上。”
    “可不可以请他也参加我们的谈话?”单立人指指曲强,“他也是从始至终参与这件事的,并一直对你表示同情关心。”
    白丽冷冷地打量了一下曲强,拒绝道:“不行,任何年轻的公兽此刻都只能引起我的憎恶。”
    曲强满脸通红,又不敢流露出气愤,低首退出,把门带上。单立人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叹口气。

    “您可以坐在沙发上,那样舒服些,我的话很长。”
    “您呢?”单立人换到沙发上坐好,对白丽说,“你是否也使自己舒服些,那姿势坚持不了多久。”
    “我就坐在这儿。”白丽骑在窗台上坐下,“我现在不考虑自已是否舒服,只考虑如何最大限度集中您的注意力倾听的我谈话。”“说实话,你使我非常不愉快。”单立人在沙发上扭动了一下身子,“这种方式使我有一种被要挟的感觉。另外我也无法集中注意力,时时都在担心您的生命安全。换一个场合对您有什么方便?那会更隐远大、从容、不受干扰,而现在您象个耍猴的惹来众目睽睽。

    白丽往楼下一看,除了手和臂,身子几乎腾空,白丽闭了下眼睛。几十米下面,几百张脸仰着,指指戳戳,警察们束手无策地象陀螺般急得团团转。

    “我不是有意这么出风头的。”白丽严肃地对单立人说,“我知道您说的另一个场所是哪儿,我会去的,但不是现在,在那儿我不能象在这儿这样和你这么平等。”
    单立人翻了翻眼睛。“而且在那儿,我打个喷嚏都得被您记录下来,可有些话我是不想形成文字的。您别不满意,在那儿我不会象在这儿对您说那么多的。
”“这件事你在一开始是不是就骗了我们?”
    “也是也不是。”白丽勇敢地迎着单立人咄咄逼人的目光,“你们的侦查方向没错,这件事并不是我一手策划的,我愿意打消你在这点上的怀疑。首先如果我想摆脱刘志彬我根本就不会跟他结婚,在结婚这件事上我没受到半点胁迫,完全是自愿的,不存在和邢邱林早已勾搭成奸,出于种种原因未成眷属,通过给刘志彬公开扣上绿帽子打击他本尊心迫其离婚以便旧梦重温的企图。邢邱林这个人我过去是不认识的,我和他那种阶层的人素无来往,他是刘志彬酒肉朋友,即便刘志彬在婚后介绍我与他相识,我这种性格的女人也不会在短短几天肉爱上一个人的,我早过了浪漫的年龄,实际上,在那个可怕的夜晚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邢邱林的存在。是的,如你所想,这件事是刘志彬一手导演的卑鄙阴谋,他恨我,他摆脱不了自己卑贱出身的阴影,他想通过这件事玷辱我并谋得我的部分钱财,阔绰得意地另觅意中人。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但无论是他还是你们都低估了我的智和对伤害我的行为的迅速,毫不留情地报复的天性——和不是随便就能让人打蒙的人……”“你是谁?”当对方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解除后,白丽从床上坐起,镇定地套上睡衣,从容发问。

    躺在白丽身旁的黑漆漆的硕大身影一动不动,死尸一般地沉寂。“不吭声和缩在被窝里是混不过去的。”白丽伸手把被子整个掀到地上。那黑影蓦地坐起,黑暗中只见两对近在咫尺的瞳孔在灼灼发亮。“如果你不想把全旅馆的人都惊动起来,就别蠢蠢欲动。”白丽警告对方,“强奸升级到强奸杀人只能使人罪上加罪。怎么到我房间里来的?”“这是我的房间,你走错门了。”
    “住口!”白丽一声怒喝,旋即又把声音压低,“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没有头脑的傻瓜吗?我能在几百吨岩石中发现与众不同的碎片,难道辩不清十间房子中哪间是我的?刘志彬在哪儿?你把他打昏塞到床底下了?”
    “不不,我没有,我进来房间就是空的。”
    “所以你就当仁不让了,你倒是自来熟。”
    “我没有……我不是有意的,我向你道歉,你应该理解,人有时候是会不由自主的……。”
    “我懂,钟表有时也会自动上弦,同理,既如此,我们不妨熟个彻底,互相认识—下——让我看看你的脸。”
    白丽跳下床,把灯一下拉亮,刺眼的光芒瞬时沐浴了整个房间,邢邱林不由蜷缩起来,他显得狼狈、惊恐。白丽逼近他以用刀子一样的目光盯了他一会儿,似乎要把他的面目深深镌刻在自己的脑海,然后她环视房间,流下了眼泪。她发现精心设计的阴谋的迹象:若无刘志彬的参与合作,这间屋子在她上厕所的几分钟内方会变得如此面目全非。她裹紧睡衣在转子上坐下,默默啜泣,不住地打着寒噤。邢邱林试图悄悄穿上衣服,被白丽飞来的一个茶杯狠狠击中。

    “你不必遮羞——在我面前。”她脸上的泪水干涸了,眼中流露出冷酷的神情。“刘志彬在哪儿?”她问。

    邢邱林不说话。“别打算蒙我说你不认识他。现在你面前有两条路,要么去公安局作为强奸犯坐十年牢。要么杀死我灭口,后一条要费点劲,而且还说不准谁杀死谁。”
    “这两条路我都不想走。”
    “好,那,走第三条路,跟我合作。”
    “你想干什么?”“搞清这件事,然后,处理它。”
    “你想干吗?”“你已经作了一次帮凶,何妨再作一次,我要是你我就答应,这是聪明和识时务的选择。”
    “什么条件?如果我帮你。”
    “条件?”白丽象个男人低声吼道,“现在不是你讲价钱的时候,条件仅仅是我将不向公安局检举你。”
    邢邱林被白丽气势汹汹的样子慑住了,垂头想了想,无可奈何地说:“我同意。”“刘志彬现在在哪儿?”
    “509房间。”“那个人是谁?””哪个人?”“废话,还有哪个人?他总不至于白白给自己扣上绿帽子戴着玩,那个他想与之结婚的女人。”
    “他没跟我说过,他找来时只是跟我说他对你的厌恶已经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你说话的腔调,你的派头,你的鼾声都使他象踩着只癞蛤蟆一样恶心,特别是你的身体和你的气味,你和他亲热时狎呢爱抚每次都令他需要极强的克制才不会呕吐出来——这都是他的原话,我没有一点添枝加叶,其实就我的感觉而言,您并没有他说的那么糟糕……”
    “我不需要你对我来品头论足。”白丽声色俱厉地打断邢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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