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那些事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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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那些事全集- 第3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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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他已经走到了淮安,准备停下来歇脚,却听说有个人也在这里,于是他便去拜访了此人。

 

    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李三才。

 

    李三才,字道甫,陕西临潼人,时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凤阳巡抚。

  

    这个名字,今天走到街上,问十个人估计十个都不知道,但在当年,却是天下皆知。

 

    关于此人的来历,只讲一点就够了:

 

    二十年后,魏忠贤上台时,编了一本东林点将录,把所有跟自己作对的人按照水浒一百单八将称号,以实力排序,而排在此书第一号的,就是托塔天王李三才。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十分厉害的人物。

 

    因为淮安正好归他管,这位送信人原本认识李三才,到了李大人的地头,就去找他叙旧。

 

    两人久别重逢,聊着聊着,自然是要吃饭,吃着吃着,自然是要喝酒,喝着喝着,自然是要喝醉。

 

    送信人心情很好,聊得开心,多喝了几杯,喝醉了。

 

    李三才没有醉,事实上,他非常清醒,因为他一直盯着送信人随身携带的那口箱子。

 

    在安置了送信人后,他打开了那个箱子,因为他知道,里面必定有封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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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知信中内容之后,李三才大吃一惊,但和之前那位泄露申时行密疏的罗大纮不同,他并不打算公开此信,因为他有更为复杂的政治动机。

 

    手握着这封密信,李三才经过反复思考,终于决定:篡改此信件。

 

    在他看来,篡改信件,更有利于达到自己的目的。

 

    所谓篡改,其实就是重新写一封,再重新放进盒子里,让这人送过去,神不知鬼不觉。

 

    可是再一细看,他就开始感叹:王锡爵真是个老狐狸。

 

    古代没有加密电报,所以在传送机密信件时,往往信上设有暗号,两方约定,要么多写几个字,要么留下印记,以防被人调包。

 

    李三才手中拿着的,就是一封绝对无法更改的信,倒不是其中有什么密码,而是他发现,此信的写作者,是王时敏。

 

    王时敏,是王锡爵的孙子,李三才之所以认定此信系他所写,是因为这位王时敏还有一个身份——著名书法家。

 

    这是真没法了,明天人家就走了,王时敏的书法天下皆知,就自己这笔字,学都没法学,短短一夜时间,又练不出来。

 

    无奈之下,他只好退而求其次,抄录了信件全文,并把信件放了回去。

 

    第二天,送信人走了,他还要急着把这封密信交给万历同志。

 

    当万历收到此信时,绝不会想到,在他之前,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了信件的内容,而其中之一,就是远在无锡的普通老百姓顾宪成。

 

    这件事可谓疑团密布,大体说来,有几个疑点:

 

    送信人明知身负重任,为什么还敢主动去拜会李三才,而李三才又为何知道他随身带有密信,之后又要篡改密信呢?

 

    这些问题,我可以回答。

 

    送信人去找李三才,是因为李大人当年的老师,就是王锡爵。

 

    非但如此,王锡爵还曾对人说,他最喜欢的学生,就是李三才。两人关系非常的好,所以这位送信人到了淮安,才会去找李大人吃饭。

 

    作为凤阳巡抚,李三才算是封疆大吏,而且他本身就是都察院的高级官员,对中央的政治动向十分关心,皇帝为什么找王锡爵,找王锡爵干什么,他都一清二楚,唯一不清楚的,就是王锡爵的答复。

 

    最关键的问题来了,既然李三才是王锡爵的学生,还算他的亲信,李三才同志为什么要背后一刀,痛下杀手呢?

 

    因为在李三才的心中,有一个人,比王锡爵更加重要,为了这个人,他可以出卖自己的老师。

 

    万历二年(1574),李三才考中了进士,经过初期培训,他分到户部,当上了主事,几年之后,另一个人考中进士,也来到了户部当主事,这个人叫顾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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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之后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史书上没有写,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惊奇地发现,当顾宪成和李三才在户部做主事的时候,他们的上司竟然叫赵南星。

 

    联想到这几位后来在朝廷里呼风唤雨的情景,我们有理由相信,在那些日子里,他们谈论的应该不仅仅是仁义道德,君子之交,暗室密谋之类的把戏也没少玩。

 

    李三才虽然是东林党,但道德水平明显一般,他出卖王老师,只是因为一个目的——利益。

 

    只要细细分析一下,就能发现,李三才涂改信件的真正动机。

 

    当时的政治形势看似明朗,实则复杂,新成立的这个三人内阁,可谓凶险重重,杀机无限。

 

    李廷机倒还好说,这个人性格软弱,属于和平派,谁也不得罪,谁也不搭理,基本可以忽略。

 

    于慎行就不同了,这人是朱赓推荐的,算是朱赓的人,而朱赓是沈一贯的人,沈一贯和王锡爵又是一路人,所以在东林党的眼里,朱赓不是自己人。

 

    剩下的叶向高,则是一个非同小可的人,此后一系列重大事件中,他起到了极为关键的作用,此人虽不是东林党,却与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个合格的地下党。

 

    这么一摆,你就明白了,内阁三个人,一个好欺负,两个搞对立,遇到事情,必定会僵持不下。

 

    僵持还算凑合,可要是王锡爵来了,和于慎行团结作战,东林党就没戏了。

 

    虽然王锡爵的层次很高,公开表明自己不愿去,但东林党的同志明显不太相信,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打开那封信,看个究竟。

 

    在那封信中,李三才虽然没有看到重新出山的许诺,却看到了毫无保留的支持,为免除后患,他决定篡改。

 

    然而由于写字太差,没法改,但也不能就此算数,为了彻底消除王锡爵的威胁,他抄录并泄露了这封密信,而且特意泄露给言官。

 

    因为在信中,王锡爵说言官发言是鸟叫,那么言官就是鸟人了。鸟人折腾事,是从来不遗余力的。

 

    接下来的事情可谓顺其自然,舆论大哗,言官们奋笔疾书,把吃奶的力气拿出来痛骂王锡爵,言辞极其愤怒,怎么个愤怒法,举个例子你就知道了。

 

    我曾翻阅过一位言官的奏疏,内容就不说了,单看名字,就很能提神醒脑——巨奸涂面丧心比私害国疏。

 

    如此重压之下,王锡爵没有办法,只好在家静养,从此不问朝政,后来万历几次派人找他复出,他见都不见,连回信都不写,估计是真的怕了。

 

    事情的发展,就此进入了顾宪成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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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锡爵走了,朝廷再也没有能担当首辅的人选,于是李廷机当上了首辅,这位兄弟不负众望,上任后不久就没顶住骂,回家休养,谁叫也没用,基本算是罢工了。

 

    而异类于慎行也不争气,刚上任一年就死了,就这样,叶向高成为了内阁的首辅,也是唯一的内阁大臣。

 

    对手被铲除了,这是最好的结局。

 

    必须说明的是,所谓李三才和顾宪成的勾结,并不是猜测,因为在史料翻阅中,我找到了顾宪成的一篇文章。

 

    在文章中,有这样几句话:

 

   “木偶兰溪、四明、婴儿山阴、新建而已,乃在遏娄江之出耳。”

 

   “人亦知福清之得以晏然安于其位者,全赖娄江之不果出……密揭传自漕抚也,岂非社稷第一功哉?”

 

    我看过之后,顿感毛骨悚然。

 

    这是两句惊天动地的话,却不太容易看懂,要看懂这句话,必须解开几个密码。

 

    第一句话中,木偶和婴儿不用翻译,关键在于新建、兰溪、四明、山阴、以及娄江五个词语。

 

    这五个词,是五个地名,而在这里,则是暗指五个人。

 

    新建,是指张位(新建人)、兰溪,是指赵志皋(兰溪人)、四明,是指沈一贯(四明人),山阴,是指朱赓(山阴人)。

 

    所以前半句的意思是,赵志皋和沈一贯不过是木偶,张位和朱赓不过是婴儿!

 

    而后半句中的娄江,是指王锡爵(娄江人)。

 

    连接起来,我们就得到了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赵志皋、沈一贯、张位、朱赓都不要紧,最为紧要的,是阻止王锡爵东山再起!

 

    顾宪成,时任南直隶无锡县普通平民,而赵、张、沈、朱四人中,除张位外,其余三人都当过首辅,首辅者,宰相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然而这个无锡的平民,却在自己的文章中,把这些不可一世的人物,称为木偶、婴儿。

 

    而从文字语气中可以看出,他绝非单纯发泄,而是确有把握,似乎在他看来,除了王锡爵外,此类大人物都不值一提。

 

    一个普通老百姓能牛到这个份上,真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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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句话的玄机在于两个关键词语:福清和漕抚。

 

福清所指的,就是叶向高,而漕抚,则是李三才。

 

叶向高是福建福清人,李三才曾任漕运总督,把这两个词弄清楚后,我们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大家都知道叶向高能安心当首辅,是因为王锡爵不出山……密揭这事是李三才捅出来的,可谓是为社稷立下第一功!”

 

没有王法了。

 

一个平民,没有任何职务,远离京城上千里,但他说,内阁大臣都是木偶婴儿。而现在的朝廷第一号人物能够坐稳位置,全都靠他的死党出力。

 

纵观二十四史,这种事情我没有听过,没有看过。

 

但现在我知道了,在看似杂乱无章的万历年间,在无休止的争斗和吵闹里,一股暗流正在涌动、在黑暗中集结,慢慢地伸出手,操纵所有的一切。

 

疯子

 

王锡爵彻底消停了,万历三十六年,叶向高正式登上宝座,成为朝廷首辅,此后七年之中,他是内阁第一人,也是唯一的人,史称“独相”。

 

时局似乎毫无变化,万历还是不上朝,内阁还是累得半死,大臣还是骂个不停,但事实真相并非如此。

 

在表象之下,政治势力出现了微妙的变化,新的已经来了,旧的赖着不走,为了各自利益,双方一直在苦苦地寻觅,寻觅一个致对方于死地的机会。

 

终于,他们找到了那个最好、最合适的机会——太子。

 

太子最近过得还不错,自打妖书案后,他很是清净了几年,确切地说,是九年。

 

万历四十一年(1613),一个人写的一封报告,再次把太子拖下了水。

 

这个人叫王曰乾,时任锦衣卫百户,通俗点说,是个特务。

 

这位特务向皇帝上书,说他发现了一件非常离奇的事情:有三个人集会,剪了三个纸人,上面分别写着皇帝、皇太后、皇太子的名字,然后在上面钉了七七四十九个铁钉(真是不容易)。钉了几天后,放火烧掉。

 

这是个复杂的过程,但用意很简单——诅咒,毕竟把钉子钉在纸人上,你要说是祈福,似乎也不太靠谱。

 

这也就罢了,更麻烦的是,这位特务还同时报告,说这事是一个太监指使的,偏偏这个太监,又是郑贵妃的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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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事情闹大了,奏疏送到皇帝那里,万历把桌子都给掀了,深更半夜睡不着觉,四下乱转,急得不行。太子知道后,也是心急火燎,唯恐事情闹大,郑贵妃更是哭天喊地,说这事不是自己干的。

 

大家都急得团团转,内阁的叶向高却悄无声息,万历气完了,也想起这个人了,当即大骂:

 

“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人怎么不说话!?”(此变大事,宰相何无言)

 

此时,身边的太监递给他一件东西,很快万历就说了第二句话:

 

“这下没事了。”

 

这件东西,就是叶向高的奏疏,事情刚出,就送上来了。

 

奏疏的内容大致是这样的:

 

陛下,此事的原告(指王曰乾)和被告(指诅咒者)我都知道,全都是无赖混混,之前也曾闹过事,还被司法部门(刑部)处理过,这件事情和以往的妖书案很相似,但妖书案是匿名,无人可查,现在原告被告都在,一审就知道,皇上你不要声张就行了。

 

看完这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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