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拉米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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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拉米酥-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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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
  巫商村看上去就是一个话语不多、善解人意的淡泊男人。公司里,巫商村对上上下下——不管是总经理还是厕所保洁员,也不论小人还是忠良,他一律非常谦和、非常尊敬,任何时候他都宠辱不惊。大家也知道,巫商村对黎意悯最不错,大家很容易看到他俩大大方方互相招呼着,到单位前面那条街的查箬咖啡厅吃中饭,或者看他俩一起顺道打的回去。在办公室,大家都看到黎意悯有时突然地蒙上巫商村的眼睛,意图制造一个没心没肺的惊喜。黎意悯没有当主任助理之前,大家还时不时看到黎意悯对巫商村花拳绣腿地踢打撒赖,但绯闻却一直没有出来,也许大家都觉得,和巫商村那样无拘无束是很自然的,巫商村其貌不扬,却有这样的慈父仁兄的吸引力和安全感,而这样的动手动脚和爱和性是没什么关系的。
  四年前,主任和巫商村在人才市场摆摊,要收摊的时候,黎意悯来到摊前。三四年过去了,至今巫商村回想起黎意悯来求职的音容笑貌,就会联想起正在溶化的冰淇淋,那流水行云般的美妙柔滑令人愉快而隐约着急。可以说,黎意悯是巫商村从人才市场挖掘来的,没有巫商村,就没有黎意悯;因为老主任不太习惯她半胸可见的透视装,尽管是黑色的;老主任也不能接受她一坐下就谈自己应聘这个岗位的劣势。这两步与众不同的险招,都正中了巫商村的下怀;而黎意悯能最后成为资源部新主任秘书,也是巫商村在来聆听意见的分管副总面前,做了有分量的优势分析。事实也证明,黎意悯的确是个聪敏能干的工作伙伴。
  在巫商村看来,黎意悯处在美丽与平凡、狡猾与纯真的混合地带。她总有一种轻微的夸张,无论笑容、语调,肢体动作,甚至眼睛——圆睁起来比狗眼还简单。巫商村觉得她因此充满吸引力。她打定主意要影响人的时候,她就像一个正在溶化的可口冰淇淋,她的真诚、信赖、无助、自信、自贬、甚至孩子气,就这样一股脑儿溶化在你面前,你难以抗拒,还要赶紧应承呵护。
  成为朋友之后,黎意悯就会到巫商村家里来。巫商村老婆开始对她有些敌意,但禁不住她开门见山的、正在溶化的冰淇淋外交,更禁不住她见面必送的大小礼物,还有女人的私密的悄悄话。有时,巫商村老婆甚至觉得黎意悯和她才是真正的好朋友,只是出于女人的本能,她对黎意悯背后扫视的眼睛,始终保持着一只冷眼。所以巫商村每次说,黎意悯其实是个很单纯的人,老婆就说,我看未必!
  三
  查箬西餐厅据说是位海归派开的,就在巫商村所在的公司大厦的前面一条街。那里环境很不错,坐在里面藤蔓造型的白漆藤椅上,可以透过大幅的玻璃水幕墙,看到五星广场;另一面通过大舷窗一样的绿箩窗,能看到白鹭飞翔的白鹭湖景。但黎意悯说,查箬有两大好处,一是那里的提拉米酥极好,二是洗手间极好。
  第一次是黎意悯请巫商村和另外两个同事来吃海鲜自助餐的,大约是三年前了。那时,查箬咖啡刚刚开张,在报纸上打广告并有剪报八折的优惠。三年间,黎意悯吃掉了起码有五十水晶碟的提拉米酥了吧,反正,在巫商村的记忆里,她是有来必点的。而第一次发现这里的提拉米酥好吃,是巫商村请她吃的。那一次是快下班的时候,黎意悯倚在巫商村的电脑桌边,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写一个看,就那么不知不觉聊深了。那是第一次深谈,开始是黎意悯看巫商村在旧报纸练毛笔字,说起了自己父母在当地书法界的影响,之后就由父母说到了自己失败的婚姻,和为什么背井离乡只身来到这个城市的原因。说到难过处,黎意悯泪水闪烁。巫商村就说,一起吃饭吧,我请你。老婆回娘家了,我也没饭吃。
  那次,巫商村为黎意悯点了份意大利提拉米酥。他自己并不喜欢甜食,但是,他说,上周我老婆来这吃了后惊叹,说这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提拉米酥。我建议你试试。黎意悯吃了,说,啊,真好!真的不错!黎意悯没有奉承的意思,从此之后,她每次来都点,并没有因为是别人的老婆发现、别人的老公推荐老婆的发现而忌讳。
  吃着提拉米酥,话题有时轻松有时沉重,有时郑重,有时蛮无聊的。第一次吃,配送提拉米酥话题的是办公室话题的延伸,关于黎意悯的前婚姻。巫商村知道了,黎意悯的前夫是个个子不大嗓门大的家伙,已经离过婚;知道他在新加坡打过工、挣过大钱,回国后开过婚介公司,回来失败在家;知道了她老公嘴非常甜,颇得黎家父母欢心;知道住在黎意悯父母家时,因为他做爱的冲刺嗓门大得实在令黎意悯父母尴尬,因此被迫买房搬出;还知道他们离婚的时候,他连新买的一打洁柔卷筒手纸都列入婚后个人支出;还知道,离婚后,也就是黎意悯搬出后,忽然想起一个自己“个人支出”买过一个IBM鼠标(其实是朋友给的)。电脑分给男方了,便牢牢记着要去讨回折价。跑回去讨了两回,终于讨回二十三块八毛。前夫说,有你这么小气的吗?在法庭上你怎么不想起啊?黎意悯说,惭愧,下次再离,我就知道手纸也要列入清单的。
  说到这里,黎意悯哈哈大笑。离婚进行曲,像有了喜剧末章。
  四
  提拉米酥的制作也不太复杂:先将意大利起司和蛋黃打成糊狀。再慢慢地加入糖霜及香草精混合;然后,咖啡酒加上咖啡粉拌勻,将饼干两面沾上咖啡酒和咖啡粉制成的酱料; 之后再一層饼干、一层起司蛋黄酱,如此重叠,最上面是一层厚厚的起司酱;完成后,盖上保鲜膜,放冰箱,冰六个小时。端出食用前,可以洒上一些细细的巧克力粉。
  每次都这样,只要吃得陶醉了,黎意悯招手就问服务生制作方法,服务生无一例外就要去垂询意大利大厨。到了后面,巫商村已经能倒背如流这个意大利提拉米酥的制作程序。只要服务生过来鞠躬着说,对不起,我这就帮您去问问厨师。巫商村就说,不用,我告诉你,麻烦你再告诉这位小姐。首先将意大利起司和蛋黄打成糊状,其次……
  黎意悯吃吃大笑,向服务生摇手抱歉。她说,我永远都不可能去亲手做它,我就想用这个方式向制作者表示最高的敬意……
  意大利提拉米酥的确是很好吃的。巫商村偶尔也吃。更多的时候,他是看着黎意悯摆弄着查箬镀银的精美餐具,一点一点、一口一口地品尝。提拉米酥入口的时候,她有时会闭上眼睛;有时候她会嘀咕,今天有点苦。通常她都很沉醉,沉醉了,就口无遮拦地说话。喂,我上周末的一夜情,感觉真的很好。就跟这提拉米酥一样,真的好!
  巫商村搅着咖啡说,比上次的更好?
  关键是——这个特别能布置情调。节奏感也特别好,哎,哎,真是好啊!
  嫁给他吧。
  真想呢。
  巫商村嘴角一抹咖啡末一样的微笑。
  唉,我跟你说,余副让我明天空出时间,要陪省公司的客人。上次我不是推脱,你没早说,我有约了。你看,现在他就提前一天说。
  那你就去吧,虽说余副不分管你,但老是推脱,他有让你穿小鞋的机会。
  我不想去。上次被他堵卫生间了,喝点酒简直就像个发情的畜生!你知道被他撕坏的衬衣多少钱!想了我就火冒三丈!——你笑什么?!
  我一直看你和他很嗲呢,看你嗲得好像要倒在人家怀里呢。你何苦要让他撕坏名贵衬衫?自己解不行吗?
  呸,你懂!黎意悯用西餐刀背,打击了巫商村的头顶。我靠人家饭碗过活,当然要迎奉一点。这一点,你再聪明,也得到了我的处境你才懂。哼,万总在桌下把手伸到我裙子里,桌面上我不还是跟他媚笑吗?换你你大义凛然试试?你能说,拿开你的咸猪手?!那次在卫生间,我脑子里差点一根筋,要咬下余某的臭舌头,但是,我敢吗,不敢,我除了吐出来我躲开,我能干什么,第二天,我还要一见面说:余副,你昨天喝多了——你以为女职员好混哪。
  要讨那么多人的喜爱,当然不容易。那你明天晚上别去。
  去啦,要不今天请你吃饭?我就是想请你看我电话,大约在七点半多,你看我短信,就用固定电话打我手机,就说好友小孩跌伤了,急需帮助。我坚决不走,你怎么劝我都不走,就是不走。再过10分钟,你又打来,说急需送钱过去,我只好抽身走人了。估计我也吃饱了。
  巫商村嘴角又浮起咖啡末一样的微笑。
  巫商村给黎意悯就是这样的感觉,深沉洒脱、包容万象,毫不让人腻烦。黎意悯非常感激,当年这个陌生的城市,老天竟为她预备了这么个成熟通达的朋友。关于这个认识,黎意悯早就告诉了巫商村,我很幸运,有你这个什么都能谈的朋友。没有性没有嫉妒只有理解和爱护。女人是没有同性朋友的,只有我落难的时候,同性才会由衷地同情我爱我;女人也几乎没有异性朋友,因为男人要么性,要么什么都不。
  巫商村摇头。他并没有问,那我是什么呢?
  嘻嘻,黎意悯看着他说,你不一样,你是比性更重要的心血管。我的动脉啊。
  巫商村笑,并不顺势占她便宜。黎意悯补充说,希望我有你的静脉地位。
  五
  每个月的十二号,人力资源部的老丁就会造表,到公司财务把部门的误餐费领出,然后大家到老丁那签名领钱。奖金是有系数级别的,两三千到万把块的阶梯差别很大,而误餐费是固定的,每人二百八十元。公司这些年效益不错,误餐费和大额的奖金相比,实在不算什么。可是,就这么一个普通偏小的数字却令巫商村敏感起来。早上看到靠窗的老丁戴着老花镜在填写一个细长的表格,巫商村心里就咯噔一下,要领误餐费了。后来巫商村借着到饮水机接水,又特意到靠窗的那边睃了一眼,没错,今天要领误餐费了。
  他扭头看黎意悯。黎意悯一直在自己的位置上接电话。近期公司准备新成立一个部,人员要调整,于是,诉说自己调整岗位愿望的电话,在人力资源部多了起来。
  巫商村听到老丁叫唤了一声:小黎!黎意悯也噢了一声,但黎意悯没有马上过去,好像电话又响了。老丁总是这么叫,大家都是心领神会的到老丁那签名数钱。老丁叫商村——!巫商村说来了。巫商村走的是经过黎意悯位置的路线。他看她拿着电话一手在记什么,嘴里是好的。好的。嗯,我记着呢。好的。好的。
  巫商村手里拿着误餐费——两张粉红的两百,一张绿色的五十,三张崭新的十元——他拿在手上,像拿扑克牌一样,经过了黎意悯的位置。她还没放下电话。巫商村经过她的时候,她夹着电话的半个脸,因为倾听而显得分外严肃的目光,那目光停在巫商村手里扇状的钱,并追随着它,但目光是透漏的,巫商村能明显感觉到,黎意悯的心思在电话里。
  巫商村后来疏于观察,不知道黎意悯什么时候走了,等他忙完抬头找她的时候,她位置已经空了。拿着茶杯再去饮水机那儿的时候,巫商村踱到老丁位置。老丁已经摘下老花镜在忙其他活了。都领完了?巫商村说。老丁说,都领啦。主任的小黎代领了,她要赶到市人才中心开会,主任已经过去了。
  看来,这件事情在黎意悯记忆里已经不存在了。否则,这是个唤起两百八的误餐费记忆的最好由头,巫商村一直认为这是黎意悯恍然大悟的时刻:啊,天哪!我差点忘了,该死该死!你为我代捐了海啸捐款呢!巫商村想自己肯定脱口就说,谁给不是一样的吗?你急什么呀?巫商村又想,也许自己会说,没事,你请我吃饭好了。可是,今天,黎意悯把钱领走了,而且还帮人代领了,这是多么近似的情景啊,这时候该想起了。其实,在公司大门口,捐赠人员的大红纸光荣榜,是一直贴到了她出差回来。那上面捐款人名字和捐款额都是用毛笔字写的,黎意悯280元,巫商村200元,高层领导人有捐600的,普通职员也有人捐20元。巫商村不喜欢印尼人,但还是捐了200。赈灾榜是红纸黑字,老远就能看见那么个东西。黎意悯自然一回公司就会劈面看见。后来当然是揭掉了。毕竟都快四十天了。
  巫商村心中的小蛇又开始吐出分叉的红信子。黎意悯为什么还不还这笔钱呢?她怎么能这么糊涂呢?会不会黎意悯认为她和巫商村是好朋友,巫商村替她捐点钱也没什么。不过,巫商村觉得黎意悯不会这么认为。这毕竟是捐款,心意不是随便可以代替的吧。巫商村又琢磨是不是自己在电话里没有说清楚,她以为他就是帮她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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