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诗歌三百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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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现代诗歌三百首-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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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婆娑树
于朝升暮落日之轮回中
于游移在乳白色之沙滩上
不断变幻晕环的月象中
从没睁开过的双睫下
绒绒絮絮 飞飞扬扬
最美的迷梦
总是在离世间的光明
最遥远的黑暗中生长

一切都是梦非梦
谁曾明白过
什么是梦 什么非梦
我们既不是睡着
也不是醒着 只能无奈地
让欢欣和悲伤 美丽和残缺
在尘世越流越弱
只有在冥想的世界里 一切
壮丽若自焚的不死鸟
最为凄凉的心境
却只能表达为
转瞬即逝 不经意的一笑

在浩瀚无际的星空下
存在和不存在
是什么问题所在
在时隐时现的羊鞭下
爱 爱过会有什么样的意义
沿着目光攀沿的人们
都只是沉默之后复为沉默

踏遍青山望断绿水
何流泪为何伤悲

在睁开的双睫中
结着长生果的婆娑树不在
日和月之轮回不在
轻若飞花的离梦不在
那么 何物在其中


(7)

只有坟墓才是终极的花园
面对死亡
寂静醇红如酒
如无时间的死海上
浮泛着一杯黄土
一次惨若记忆的白骨
仿佛 春天
穿过江南江北细密的雨丝
一只热带鸟
在黎明和黑夜间飞起
扑落一片油绿的橄榄枝

离开窒息
离开海面愈远
游忽不定的海岛飘来
温馨的海妖之歌
潮起潮落留下的海藻
在阳光中剥落为破碎的云

神秘莫测的眼睛
一群水晶鱼
游过街心
游过破庙的拐角
使蓝天上的裂缝动人地美丽
秦俑干裂的眼眶里
开放如雾如露的百合花
让我们想嚎啕大哭
纷芜的错误之下
是人类不可拒绝的真理

落英缤纷
彩虹四起
永不熄灭的篝火
把夜烧的泪一样潮湿
一切在开始就走向结束
天边响起天真的童音
“排排坐 围着树
天上是鲜艳的蘑菇
地下是七彩的花星”

在鲜花和坟墓之间
我们丧失了语言的能力





杨小滨,诗人,评论家。耶鲁大学文学博士,任教于密西西比大学,北京师范大学担任客座讲席。诗集《穿越阳光地带》获台湾现代诗社「第一本诗集」奖。另着有《否定的美学:法兰克福学派的文艺理论和文化批评》,《历史与修辞》,《The Chinese Postmodern》。曾任台湾《现代诗》特约主编,《倾向》文学人文季刊特约策划。另有诗作结集为《景色与情节》,及汉英双语诗选《在语言的迷宫里》。 





【灯塔】


是灯塔把陆地牵引到大海里
淹没。当我们把卵石投入头脑的旋涡
远远看去,是灯塔,在沙器间
难以分辨,从星空降临的鬼影
眨着眼,掠过衰老的世纪
象站在我葬仪上的教士
用漆黑的袖袍裹走了我的一生

是灯塔,把大地击碎成海面上的船只
放逐了那些盲目的航行者
在众多灯塔的迷宫里晕眩的旅人
背负家园,喝完了
随身携带的月光,就开始寻找
但我们脚上的旅程比锁链更重
更痛,在灯塔与灯塔之间
战栗,徘徊。在岸与岸之间

灯塔用潮水弹奏着大海
无人倾听的小夜曲,弦上挂着残骸
和血污,就象挂在天边的
一盏灯塔,无人照看的
我们内心的终点,灾难,彼岸
孤零零地,在悬崖上含苞欲放

这是抵达不到的,这是
一个即将废弃的词,残留在贝壳里
缄默不语,一个
陌生的暴君或天使,如今
被朝圣者选中为时代的渔夫
捕获烽火,却用灰烬喂养我们
让我们锻炼,成为死鱼堆里的盐

那些白炽的盐也无法照亮
午夜的旅人,疲惫
被远方看不见的灯塔所迷惑
失足,坠入欲望而窒息,而赤裸
羞于启齿,被更多的灯塔击落眼睛
但我们仍然听见鸥群         
在塔尖上筑巢,用粪污滋养
我们的墓碑,然后
飞出它们的居所,觅食
对灯塔不置一词




【音乐会】


倾听比睡眠更凄凉。弓和弦
从武器那里来,威胁
浩大的声音杀人如麻

音乐倾倒,象痛得销魂的少女
时时刻流淌在血泊中
它把所有的鸟抛向春日的喋喋不休
它丧尽天良地喂养我们的无聊

在这个缺乏物体的地方,音乐
就是上帝悠扬的屁声
让所有的耳朵飞到天堂边缘
不得入内,因为美
是不可触摸的

一个正襟危坐的晚间,只听到
雷声,看不见雨点
室内花朵在轰隆隆地开放
在哗啦啦地开放
让战争从旋律中爆发
屠杀每一瞬间的附庸风雅

热爱这个交响的社会,意味着
热爱莫扎特,顽皮的孩子
快乐的童年,用一支魔笛
吹出多来米发嗦那样简单的曲调
或者把一些勾引新娘的
荒唐故事,藏在经典的嗓音里
唱出最纯粹的罪恶,败坏和团圆

音乐的纯粹将语言抹去
以催眠代替宵禁。那么,在音乐厅宙,
恸哭者将无地自容
因为没有一个人真正死去
死在高雅中,趣味盎然的摹拟
不值一提。




【四季歌】




为了春天,我们不惜迎着东风的媚眼和杨柳的鞭子
为了春天,我们把泪滴解冻在抒情的伤口里
春天啊,我们因为比牡丹丑陋而自杀未遂

为了春天,我们脱掉上衣之前就感染了花蕊
装扮成蝴蝶和蜜蜂,酿出无边的粉刺
为了春天,我们走漏了爱情的风声
刚要虚张声势就已经打草惊蛇

就是为了春天,我们才把嗓子吊到树梢上
唱出的麻雀也不管东方的青红皂白
为了春天的幸福我们拍卖有其它的幸福
降价处理,概不退货

为了春天,我们把夏天斩尽杀绝,禁止它出场
为了春天,我们也开除不合格的春天
让它们和冬天待在一起,永世不得翻身

都是为了春天啊,这个
耸人听闻的、花枝招展的春天!

哦,春天,我们还没等到你就已经苍老




看见夏天,才知道春天的虚伪
赤裸裸的夏天迎面走来
没有教养的腿,一步就跨在我们肩上

夏天,颠来倒去还是夏天
而我们累得汗津津,一夜间熟透




接着,秋天收割了我们的头颤
以丰年的速度掠过

秋高气爽的日子,我们的爱情都凉了半截
和出走的器官一起萧条起来

只有内心的老气愈加横秋
用枯萎的伤口装点枫叶

一片叶子还没落下,秋天就认出了我们
来自夏天的逃犯,衣裳还来不及打扮

即使伪装成蟋蟀,也要露出知了的马脚
爱出风头,受不了黑夜的孤独

而一旦被秋天吟诵,我们又清高起来
在菊花下把腰肢扯得一瘦再瘦
想到落木正等着萧萧的时刻即将来临
我们走在山水画里也忍不住瑟瑟发抖

这是最寂静的时刻,我们被夕阳窒息
而一顿深秋的夕阳却镇不饱夏天喂过的肚子

夕阳啊,你万寿无疆的阴魂追随着我们
一边秋后算帐,一边暗送秋波。




我们脱掉落叶就冻成雪人,穿上羽绒
就飞在思想的荒原之上
眺望地平线,却不见未来的春水
暖洋洋的鸭子从来游不出宋诗的韵脚

在冬天的童话里,明天的天鹅将被无限地延迟
丑小鸭翻过这一页湖泊就进入了梦乡

梦见蜂拥而来的圣诞老人都比去年老了一岁
减去我们还不够春天那么年轻
加上,又过了死亡线
那儿有虚拟的天鹅吹着英国管

而一个真实的冬天会咳嗽不止
于是我们把它裹在被子里,挂在壁炉上
用松枝勒住冬天的脖子,不让它北风吹

这样的冬天就可以安心地滋补我们
用冰柱痛击我们的冬眠
直到僵硬的言辞诉诸熊胆
听另一个冬天在窗外无产阶级地咆啸

听另一个冬天流浪在灵魂的月色中
在卖掉最后一根火柴之前
先卖掉一首无家可归的诗歌





章平,原浙江青田人,1979年移居荷兰,现在比利时。作有长篇小说《孑影游魂》'香港学林92年版',《冬之雪》'中国青年出版社97版'诗集〈心的墙/树和孩子〉'文联出版公司93年版'〈飘雪的世界〉'人民文学出版社99年1月版',另有中短篇小说二十多个。 





【远不可及的事物】


远不可及的不一定不是眼前事物
椅凳桌子,手握的笔,笔下白纸,
我认识三千五千或更多汉字
但捕获不到脑子想象词句
一匹匹麋鹿,一只只白兔,被枪声惊吓
在危岩滑落,奔跳,蒙受危机
直闯世纪之外某个沉静深夜

远的是窗口,厚厚窗帘布
窗外道路,道路连接不知的道路
一些车辆飞速前进,其中一对情侣
要说话,嘴巴活动,象鱼
眼神和忧愁,十分遥远
为要不要生养孩子争吵?
或只诉说工作里小小不愉快?

不是窗外道路或道路上车辆
不是飞速远去车辆里男女
远不可及的,或是身边琐事
朋友间一次争吵,一次相遇
因为孩子的教育方式,夫妻对视
不交谈,不争吵,楼梯上父子碰面
借钱或不借钱?亲戚间的烦恼尴尬
这些象石头,找不到大门进去
不知石头有无政府?有无政策?如何工作?

最后,你拿出一枚硬币
两面图案贴得最紧,距离最远
两个相同者,如果开始行走,向前
不管走多久,或用多长时间
他们永远走不到对方位置
或换个角度。他们只会表示一贯正确




【三座房子放在三个位置】


三座房子放在三个位置
三座房子放出三个孩子

已经不捉谜藏的三个孩子
其实很老了
知道要抢一只椅子

一片阴云经过时
所有的地方黑了一下

首先是椅子跌倒
然后阳光的舌头舔到椅子是三只脚椅子

三个小孩在哭
三个孩子的父母从三座房子出来
三个孩子是被三座房子领回房子

三座房子可以换三个位置
到了明天,三座房子再放出三个孩子




【我从瞬息穿过这枚镜子】


被吃的鱼,已不能游在水里
只有它的同类知道游是活着
活是无奈,是吃另一些东西
相对此刻,一切又变得恍如隔世
说话是一枚铁钉,敲进墙壁拔出
没有铁钉,只有铁钉的痕迹
或如一些人说,吃是一种必然
或如另一些说,吃是一种罪过

在镜子前,衣服多余
思考多余。从瞬息,我发现了门洞
不用钥匙。我穿过这枚镜子
抖掉衣服折皱,酱油斑迹
眼前的道路被漂白水洗过
如死了活回来,干净,新奇

想起昨日,鱼刺弄伤喉咙
我发现,我没有穿过镜子
一枚被拔的鱼刺,如警钟般提醒
镜子完好无缺
只剩了喉咙被刺的惊慌
如穿过镜子,找不到影子
昨日晚餐,我确实吃过了鱼

又得面对,如鱼被挂
站在镜子前,我需要灵魂出窍
因为一些心事
又得及时赶回。被无奈弄伤的身子
或如鱼在水,不知道会被捕捉
或如鱼在水,是怕想起被捕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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