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生活--凡·高传 作者:欧文·斯通_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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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生活--凡·高传 作者:欧文·斯通_2-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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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我亲爱的文森特先生,没有别的活儿可干。再说,我们什么地方也无法去呀,因为没有钱。整个博里纳日中,没有一个矿工家会有十个法郎的积余。然而,即使我们能走,先生,我们也不愿去呀。水手们清楚船上有着各式各样的危险在等着他,可是,在岸上的时候,他就老想着海洋。我们也是那样,先生,我们热爱我们的矿山,我们宁愿在地下,而不想在地上。我们所要求的不过是能养家活口的工钱、公平的工作时间和防止危险的安全措施而已。”

  升降机到顶了。文森特走过积雪的院子,微弱的阳光使他眼睛发花。盥洗室里的镜子照着他乌黑的股。他没有停下来洗一洗,就昏头昏脑地冲过田野,吸着新鲜空气,一边胡思乱想是不是突然得了可恶的热病,是不是在做着恶梦。上帝一定不肯让他的孩子这般做牛马的?

  主应该想象得到他所看到的这一切情形?

  他走过好运气的、相对地小康的德尼家,不假思索地跌跌冲冲走下峡谷里的肮脏小径的迷宫,往德克拉克家走去。起初无人应问。过了片刻,六岁的男孩来开门。他的脸色苍白,贫血,发育不全,但具有德克拉克的斗争勇气。再过二年,他就要每天半夜三点钟下马卡斯,把煤铲进小车。

  “妈妈到垃圾山去了,”孩子尖声说。“你得等一会儿,文森特先生;我要照管妹妹。’德克拉克的两个婴孩,只穿着小内衣,在地上玩儿报律和一段绳。她们冻得发紫。最大的男孩,往炉子里加垃圾,但炉子一点不热。文森特里着她们,一阵寒颤。他把婴孩抱上床,把被盖没她们的脖子。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跑到这个不幸的草棚中来了。他觉得应该对德克拉克家做点什么,说点什么,帮他们一点忙。他应该让他们知道:他至少完全了解他们的不幸。

  德克拉克太太回来了,她的手和脸污黑。开头她没有认出龌龌龊龊的文森特。她奔向藏放食品的小盒子,在炉子上煮起咖啡。她把咖啡端给他,与其说是温热的,毋宁说是冰冷的;

  咖啡黑,苦,无味,但是为了使这位好心肠的妇人高兴,他还是喝了下去。

  “近来垃圾不好,文森特先生,”她抱怨道。“公司什么也没漏掉,连粒粒屑屑也没漏掉。

  叫我有什么办法让婴孩们取暖呀?我没有衣服给她们穿,只有那些小衬衣和几只麻袋。麻袋把她们的皮肤磨破了,使她们害了疮。如果我一天到晚把她们放在床上的话,她们又怎么长得起来呢?”

  文森特的眼眶里涌出眼泪,什么话也讲不出来。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般的苦。他第一次怀疑起来,祷告和《福音书已对这个妇女——她的婴孩快要冻死了——会有什么好处。上帝到底在哪里?他衣袋里只剩几个法郎,使全给了德克拉克太太。

  “请给孩子们买条羊毛裤吧,”他说。

  他明白,这是无济于事的举动;博里纳日中还有成百个婴孩在受冻。羊毛裤穿坏以后,德克拉克的孩子还要受冻。

  他上山向德尼家走去。烤房里温暖舒服。德尼太太烧点热水给他洗脸,并为他烧了一份偎兔肉当午饭,那是昨晚吃剩的。她看到他很疲乏,被所见所闻弄得很紧张,所以拿出一点点白脱给他抹面包。

  文森特上楼进入他的房间。肚里吃得饱饱的,感到暖烘烘。床又宽又造意;被单干干净净,枕头还套着枕套。一墙上挂着世界名家的画片。他打开柜子,数数村社、内衣、袜子和背心。他走到衣柜前,看看两双多余的皮鞋、暖和的外衣和挂着的衣裤。最后他领悟:他是一个撒谎者和胆小鬼。他的祈祷给矿工们只带来贫穷的德行,但自己却过着安适的、衣食不缺的生活。他不过是一个说空话的伪君子。他的宗教是毫无用处的鬼话。矿工们应该瞧不起他,把他轰出博里纳日才对。他假装与他们共命运,却享有暖和漂亮的衣服,有着一张舒适的床睡觉,一顿饭的食物比矿工们一星期的食物还多。他甚至没有为自己的安逸奢侈的生活付出劳动的代价。他不过是走来走去,要贫嘴,装好人。博里纳日压根儿不该相信他说的话,不该来听他的讲道或接受他的指导。他的全部安逸生活证明了他的话是扯谎。

  他又一次失败了,失败得比以前更惨!

  算啦,他只有两条路:要末在他们看清他是一条骗人的、无心肝的狗之前,乘着黑夜逃出博里纳队要求利用那天他亲眼目睹的知识,真正成为上帝的仆人。

  他把柜子里的衣服全拿出来,迅速地装人提包。他把衣裤、鞋子、书籍和画片也放过去,然后关上提包。他暂时把提包放在椅子上,轻快地奔出前门。

  峡谷底有一条小纸。小汉对面就是松林的另一边斜坡。林中散落着一些矿工的小屋。

  经过一番询问后,文森特获悉有一所茅舍空着。那是一间没有窗的木板房,盖在相当陡的坡上。屋内的泥地由于长期践踏而凹陷下去,滚雪从木板顶上滴漏下来。头顶上的没有创光的梁水架着屋顶,因为小屋整个冬季没人居住,所以,冰冷的空气,从梁木上的节孔里、木板的膜缝间透进屋内。

  “这房子是谁的?”文森特向陪他的妇人问道。

  “沃斯姆斯的一个生意人的。”

  “你知道房租多少钱吗?”

  “一个月五法郎。”

  “很好,我要积下来。”

  “可是文森特先生,这儿不能住人呀。”

  “为什么不能?”

  “可是……可是……房子坏了。比我的房子还坏。这是小沃斯姆斯最坏的木棚呀!”

  “正因为这样,所以我要租下。”

  他又往山上爬去。一种新的、安宁的感情涌上他的心头。他不在房里的时候,德尼太太因为有事走进他的房间,看到了收拾好的提包。

  “文森特先生,”当他进来的时候,她嚷道:“出什么事啦?你为什么这样突然回荷兰去了?”

  “我不离开这儿,德尼太太。我还是留在博里纳日。”

  “那末为什么…”她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文森特向她解释过后,她温和地说:“相信我,文森特先生,你不能那样生活,你还没有习惯。自从耶稣基督降生以来,时代在变化,如今我们都应该尽可能地生活得好一点,人们从你的工作中了解你是一个好人。”

  文森特没有被劝服。他在沃斯姆斯与那两人碰了头,租下木棚,搬了进去。几天以后,他第一次的五十法郎薪水的支票寄来了,他买了一张小木床和一只旧火炉。除去这些支出,他只剩下够买一个月的面包、酸乳酪和咖啡的法郎。他把烂泥糊在顶墙上,不让水流进来,用破布条塞住木节孔和板缝。他现在住进了与矿工同样的房子。吃着同样的食物,睡着同样的床。他成了他们中间的一员。他有了把《圣经》传达给他们的权利了。

  比利时煤矿公司——在沃斯姆斯附近拥有四个煤矿——的经理,完全不是文森特原来所想象的那种贪得无厌的人。固然,他尽管有点固执,但却长着一双善良的、富有同情心的眼睛,他的举止显出他本人也曾经受过苦。

  “我知道,凡·高先生,”在专心听取了文森特滔滔不绝地诉说矿工们的不幸后,他说,“那不是什么新鲜事儿。矿工们以为我们为了赚取更大的利润而有意让他们饿死。可是,请相信我,先生,事实终归是事实。哦,我把几份巴黎国际矿业组织的图表给你看看。”

  他把一张大图表在桌上铺开,用手指点着图表底部的一根蓝线。

  “请看,先生,”他说,“比利时煤矿是世界上最穷的煤矿。由于煤难以来获,因此简直无法在公开市场上出售得利。我们的开来费用在欧洲煤矿中是最高的,而我们的利润却是最低的!你看,我们的煤价不得不和那些每吨开采费最低的煤矿的煤价保持相同。我们是天天在破产线上挣扎。你听得懂吗?”

  “我相信你的话。”

  “如果我们多给矿工们一天一法郎,那末我们的成本费就要高出煤的市价。这样一来,我们只好关门,而他们也将真的饿死。”

  “股东们是否能少赚一点钱呢?那样矿工们就能多得见文了。”

  经理颓丧地摇摇头。“不能呀,先生,因为你知道煤矿是靠什么经营的吗?靠资金。就象别的工业一样。资金必须有盈利,否则资金就会转移到别的地方去。比利时煤矿公司的股票,只不过百分之三的红利,如果红利再少百分之零点五,股东们就将抽回资金。他们一抽,我们的矿就得关门,因为没有资金就没法经营,这样,矿工们又得挨饿,因此,你可以看出,先生,博里纳日的可怕局面,并不是股东们或经理们所造成的,那是矿层内的煤藏量无法令人满意。至于那种局面,我看,我们只得归罪于上帝了!”

  文森特应该对这种亵渎神明的话感到震惊,但却无动于衷。他正在思索经理对他所说的话。

  “不过,你们至少可以减少一点工作时间,一天在下面干十三个小时,那是在屠杀整个村子呀!”

  “不,先生,我们没法减少工作时间,因为这应该与他们的工资相等。工作时间一减少,他们生产的煤,就会大大少于每天五十美分的工资,结果我们每吨煤的成本费就要提高。”

  “至少有一件事应该能有所改善的。”

  “你是指不安全的工作条件吗?”

  “不错。至少你们能减少矿井内的事故和死亡。”

  经理耐心地摇摇头。“不,先生,办不到。我们的红利太低,无法在市场上售出新的股票,因而压根儿没有多余的资金来对安全设备投资。——啊,先生,那是一种毫无办法的、可恶的连锁反应。我已经见得多了。那也就是我从一个虔城笃信的天主教徒,变为一个辛辣的无神论者的原因。我真不明白天堂里的上帝怎么会有意地创造这样一个环境,使整个民族世世代代地陷入困苦,而丝毫没有一丁点儿神的怜悯!”

  文森特无话可说。他昏惑地走回家去。

  二月是一年中最难熬的一个月。直吹无挡的风横扫山谷和山顶,街上几乎无法行走。矿工们的茅舍现在益发需要垃圾取暖,但是刺骨的北风劲吹,妇女们无法外出到黑山上去抬取。

  他们仅有粗布裙衫、纱袜和头巾来抵御入骨的寒风。

  孩子们只得天天缩在床上,以免冻僵。因为没有煤生炉子,所以简直没有热食。矿工们从热得起泡的大地深处一出来,就一刻不停留地投进低于零度的气温,在凛冽的北风中,挣扎着穿过雪封的田野,返回家去。因肺病和肺炎引起的死亡每星期中无天发生。在那个月中,文森特为许多丧事祈祷。

  他本想教那些蓝面孔孩子识字的打算不得不放弃了,他整天在马卡斯山上拾取所能找到的一丁点儿煤屑粒,分送给最困苦的茅舍。在这些日子里,他无需再往脸上抹煤灰,他永远也除不掉矿工的标记了。一个来到小沃斯姆斯的陌生人,一定会叫他“……又是一个‘黑下巴’。”

  在金字塔上下跑了几个小时,文森特才拣到了半袋样子的垃圾。他手上的蓝皮肤被雪盖的岩石划了一条条的伤痕。四点光景,他决定不再抬了,把准备送给村民的垃圾带回去,这至少能让几个妻子为她们的丈夫烧一杯咖啡。他走到马卡斯的大门口,矿工们刚好鱼贯而出。

  其中有些人认识他,叽咕地向他打招呼,但其他的人手插在口袋里,编头耸肩,眼睛盯着地,走了过去。

  最后走出大门的,是一个矮小的老人,他咳得身子都直不起来,简直没法行走,他的膝头在颤抖,从雪封的田野里吹来的寒风向他袭击时,他脚步摇晃,就好象被人痛击了一拳,几乎扑地倒在冰上,过了片刻,他鼓起勇气,慢慢地穿越田野,侧身迎着一阵强风。他的肩上披着一只粗帆布袋——看来是从沃斯姆斯的仓库里抬来的,文森特看到袋上印着字,他睁大了眼,想认出是什么字,终于辨认出两个字:易碎。

  把垃圾送往茅舍后,文森特返回自己的棚屋,把全部衣服摊在床上。他有五件衬衫、三套内衣、四双袜子、两双鞋、两套衣裤和一件多余的军服。他留下一件衬衫、一双袜和一套内衣在床上。其余的一古脑儿全塞进提包。

  他把一套衣裤留给背上写着“易碎”字样的老人。内衣和衬衫留给孩子们,好改制成小衣服。袜子分送给得下马卡斯去的肺病患者。那件暖和的军服,送给一个孕妇,她的丈夫几天前因坑道倒塌丧命,为了养活两个孩子,她顶替了他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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