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倒,叹为风流蕴藉。
罗叔言编《徐俟斋先生年谱》中则引《池北偶谈》载:
姜吏部垓南渡后流寓吴郡,与徐孝廉枋善,一日行间门市,姜顾徐
曰,“桓温一世之雄,尚有枋头之败”;徐应声曰,“项羽万人之敌,
难逃坡下之诛。”相与抵掌大噱,市人皆惊云云。
罗氏按语云:
如须先生卒于顺治十年,乙酉以后五年居吴,而先生乙酉以后前二
十年不入城市,后二十年不出户庭,宁有抵掌吴市之理,此记事之小失
实也。
不佞拿出《池北偶谈》来查看,乃遍觅不得,恐怕是在渔洋山人别的著
作中吧,一时也不及再查。葛龙仙与徐昭法既相知甚深,所记当可信凭,渔
洋山人得之传闻,又加以藻饰,遂不免有失实处,盖酒间原可在山在野,不
必一定在阊门市也。寒斋未有《居易堂集》,不知其中有葛君所云之传在否?
又年谱注中说及葛瑞五,疑即葛芝之字,亦未能明。葛君与顾亭林同时同县,
而书中不一提及,则因顾氏北游不返,或不相知也。
□1943年
9月刊《古今》31期,署名知堂
□收入《书房一角》
柯园唱和集
《柯园唱和集》不分卷,序一叶,本文百十六叶,题《柯园十咏》,王
衮锡首唱,主人沈槱元五和之,此外和者五十二人,共得七言绝句五百八十
首。鄙人不解诗,读之亦觉得无甚好句,但是对于此集感到兴趣者,则以柯
园乃是沈园故址故也。作序者亦为王衮锡,为谑庵居士之孙,署戊戌秋,盖
是康熙五十七年。
序中云,柯园在蠡城东南,墨莲桥之阳,地接稽山,巷隔深辙,沈子宜
士卜居焉。末又云,或云柯园地即沈园旧址,陆放翁梦游处,果尔,此《十
咏》数百篇。恨剑南不及见之。
《越风》卷九沈槱元条下云:
沈翁家有园亭,在春波桥畔,放翁逢其故妇诗,曾见惊鸿照影来,
即此地也。少时觞咏其下,有和主人柯园诸景诗。内一方池澄泓,可鉴
毫发。
今案十咏之二为澹影池,殆即此。
各诗注云,相传青海鲁公见魁星于此,或云,人有十影,至四五则乱,
数尽者大贵。又云,额系王山阴先生书,案即谑庵也。惟商宝意云曾和诸景
诗,查集中并未见,但有商元柏,则是宝意之父。案宝意生于康熙四十年,
在戊戌才十八岁,或者觞咏尚在其后,故诗亦遂未得刻板欤。
《越风》记王衮锡著有《十三楼诗集》,沈槱元有《柯亭诗草》,陶元
藻《全浙诗话》引录,寒斋有安越堂校本,改亭为园字。惟同书又引杨鲁藩
《国朝诗话》,称其著有《吹竹集》,据《贩书偶记》卷十五,原书名《柯
亭吹竹集》,初二集共九卷,则似柯亭字不误。集中余石帆诗注亦称主人为
柯亭,当系其别号也。
□1943年
9月刊《古今》31期,署名知堂
□收入《书房一角》
越言释
《越言释》二卷,茹敦和三樵著,余求之二十馀年,共得两本。一啸园
葛氏刻巾箱本,凡有两部,以其一赠钱玄同君,二原刻大本,书两卷不分别
上下一二,惟灯之卷居前,筷之卷次之,与啸园本正相反,不知何也。
巾箱本有道光己酉杜竹庄序云,周君一斋读而悦之,缩为巾箱本,重梓
单行,啸园刻本即从此出,或上下分卷尔时即如此耶。一斋公于余为从曾祖
行,幼时犹及见其子揆初公,惜所刻书不可得见,盖毁于太平天国之乱,江
浙间道光咸丰年刻书常极难得,殆过于雍正乾隆本,即以此故也。
□1943年作,1944年刊“新民”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书房一角》
越中金石记
《越中金石记》十卷,山阴杜春生编录,道光十年詹波馆刊,因印本流
传不多,市价颇高,曩得一部,在二十金以上。近年得见新印白纸本,末有
陈遹声吴隐二跋,吴跋署己未仲秋,盖是民国八年,有云:
是书以道光庚寅付梓,距今九十馀年,传本稀如星凤,乡邦之雅故,
翰墨之伟观,惧其久而失传也,拙藏有初印精本,爰与同里陈丈蓉曙,
吾宗善庆,集资重付剞劂,以广其传,阅数月而工竣。
似是近日重刻,而翻阅书中断烂处比比皆是,因知此实是原板新印,非新刊
也。其实修补旧板印以行世,亦何尝不是好事,如会稽徐氏之小李山房本《札
朴》是也,今观漫漶之处并不补正,虽自称新板,实则一目了然,即欲欺近
视者亦不可得。《四库简明目录标注》卷五,《观妙斋金石文考略》下云,
道光丁酉盛氏印本,原雍正中刊本,盛氏得其板片,诈为重刊,正是同一的
例,此等事盖亦古已有之也。
□1943年作,1944年刊“新民”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书房一角》
左腴周氏刻本
《左腴》十四编,系讲《左传》之书,分上中下三卷,会稽潘希淦著,
有道光戊申杜煦序,男尚楫序,同年十二月刊,下卷末叶有字一行曰,年再
侄周以均命男锡祺校刊,中卷末又署孙婿周以墉鸿卿校刊,此盖是覆盆桥周
氏刻本。书估索高价,以其为吾家故物,乃收得之。
潘跋云,去夏沈墨庄周一斋纂修县乘,购访遗书,查道光《会稽县志》
稿,艺文部分已缺,卷十七人物儒林下有潘希淦传,语多与杜序相同。一斋
公为曾祖八山公之从弟,曾重刊《越言释》,鸿卿公则曾祖之同祖兄弟,即
花塍之父,同治壬戌死于寇难,谱载名之錞,以墉之名反不著录。
□1943年作,1944年刊“新民”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书房一角》
蕉轩摭录
《蕉轩摭录》十二卷,山阴俞梦蕉著,旧有申报馆活字本,因系越人著
作,故欲搜求其原刻,通行木刻多是咸丰年刊本,今得一部,乃道光元年刊,
当是最早之本矣。活字本有顾丙辉序及自序,均署嘉庆乙亥,案即嘉庆二十
年,而刻本中尚多韩廷辉乙亥序,孙光照丁丑序,潘榞题辞七绝三首,沈潮
七古一首,例言四则,活字本均无之。又活字本载题词七绝四首,下署失名,
刻本则有印章二方,盖即是韩廷辉作耳。
俞梦蕉不知其名,今见刻本自序后有墨色印文二,朱文曰梦蕉,白文曰
国麟,又每卷题签上均钤一白文朱印曰俞国麟篆,可知此本尚是作者自藏之
书也。
《摭录》似系模仿《谐铎》之作,而思想庸陋,文章亦未能超脱,不佞
之搜求实惟以乡曲之见故耳,而道光刻本颇佳,翻看一过,比校看活字本时
印象要好得多,不但序题有多少不同已也。由是可知板本与内容甚有关系,
铅字石印虽是便利,但终不能悦目,故只是便于携带与检查,若为细读久藏
起见则仍以木刻为宜,而刻之先后与精粗亦殊重要,未可稍忽视也。
□1943年作,1944年刊“新民”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书房一角》
越妓百咏
壬午年中从杭州书店得安越堂平氏藏书十馀种,其中有红格抄本两册,
皆杂录诗词,以会稽韩氏作为多,计所记时日大抵在乾嘉之交十七八年间,
卷首为嘉庆癸亥韩慕樵与侄予良书,未有平景孙题字五行。册中所抄多极凌
乱,惟其中有九叶首尾完具,题曰《越妓百咏》,下注云,自壬戌起至戊辰
止共七年,萼桴氏未定草,后附《吴妓二十咏》,亦萼桴作,末有《题越妓
杂咏诗后》二首,署名鸿轩氏。案抄本中韩汝■,亦名昶,字萼不、萼桴、
鹤夫,韩昂字鸿轩,又字芸沚、耘子。曾见《胭脂牡丹尺牍》六卷,道光乙
巳年刊,题韩鄂不著,因知其人盖是游幕者,韩昂亦有嘉庆戊午新城官署与
王楷堂唱和诗,可以为证。吕善报《六红诗话》卷三云。
会稽韩萼桴汝■与从兄鸿轩昂集王次回句为无题七律各八十首,较
张云轩制所集多至十倍,真奇观也。萼桴诗以清丽为主,佳句如:帘额
寻香飞凤子,墙腰抛箨长龙孙,春日偶成句也;天遥万里杳无迹,人静
一村微有香,月下寻梅句也;禅关悟道心偏淡,闺阁吟成姓也香,咏柳
絮句也,皆不让元人。
此百二十咏本系游戏之作,中多狎亵语,亦正是狭斜恶少之本色,惟在
诗中却甚少见,又因此得知其时越中游女之姓氏与人数,不失为绝好史料也。
《越缦堂日记补》丙集,咸丰丙辰六月初七日条下记夜中微行,三叩夜度娘
家,虽记述简略,差可比拟,此外则不易寻找矣。六七年前题张亨甫《南浦
秋波录》有云,“近来想稍收集关于冶游之书,而既不专精,又复吝啬,结
果自然是不能大有所得,但就所有书中看去,则此册要算是最好的一种,文
情俱胜,《板桥杂记》或在其次耳。”《百咏》只是七言绝句一百首,别无
记述,岂足与名著抗衡?但艳史所记都是堂子里的事,而此则是一府城里的
私门子,正是极难得的记录,在寒斋旧书中甚值得提出来一说者也。
□1943年作,1944年刊“新民”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书房一角》
吴歈百绝
三十六七年前在东京旧书店买得顾禄著《清嘉录》十二卷,日本天宝八
年(清道光十七年)翻刻,记吴中一年间的风俗,觉得很有趣味,其中多引
蔡云《吴歈》,亦多佳作,不知共有若干首。后来又搜得蔡云,《吴歈抄》
二卷,天保五年刊巾箱小本,即从《清嘉录》抄出者,上下卷共得七十四首,
以为蔡氏之作尽于此矣。
近来于无意中收得原本《吴歈百绝》一册,乃是全本,末有同治十一年
石渠跋,云道光初其诗文集已刻,乱后散失,今据抄本重刊。案蔡氏《月令》
卷首有小传,记所著有《月令》两卷,《癖谈》六卷,《借秋亭制艺》,诗
文集不及《吴■百绝》,或者原系诗集中之一卷欤。《清嘉录》刊于道光十
年,意其时所引即据《借秋亭集》本,惜只采其四分之三,又原诗均有小注,
录中亦不及引,今得见原书,极可喜也。《吴■抄》所缺诗共二十六首,计
春秋各七,冬夏各六,其中颇多有趣味之作,如春之二云:
潜投红刺姓名轻,
安步时防裂爆惊,
深巷乱鸡更迭叫,
村童结队卖芦笙。
注云,“俗甚重贺岁,然非素相习者,止以名刺投门隙,甚无谓也。群儿聚
嬉,爆声连路。芦笙吹以娱小儿者,葭管箬簧,饰成冠羽,名曰叫鸡。”又
其九云,
耍煞儿童十数天,夺魁入阁快争先。
铮铮排户投琼响,
半掷床头压岁钱。
注云,“夺魁谓状元筹,入阁谓升官图,小儿局戏,以骰掷者。除夜将睡,
以钱掷小儿女枕边,名压岁钱。”写新年风俗,兼及儿童生活,殊有情致。
传称其家居酒一棬,书一卷,或篆刻小印,摩抄古泉以自娱,盖其人亦是很
有风趣者也。(十月末日)
□1943年作,1944年刊“新民”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书房一角》
虎口日记及其他
不佞离乡已久,有二十五年不曾入浙江境了。可是至今还颇有乡曲之见,
特别是关于文献一方面,很想搜集一点乡贤著述,以清代为主,宋明的如有
自然也收,但如陆放翁,王龙溪,徐文长,陶石匮石梁,王季重,张宗子诸
大家而外,有些小诗文集便很难访求了,所得遂以清代为多,这也是自然的
结果。一面我又在找寻乱时的纪录,这乃以洪杨时为主,而关于绍兴的更为
注意,所得结果很是贫弱,除了陈昼卿的《蠡城被寇记略》,杨德荣的《夏
虫自语》一二小篇以外,没有什么好资料,使我大为失望。后来翻阅陈昼卿
的《补勤诗存》,在卷十三《还山酬唱》中有一诗题云,《鲁叔容虎口见闻
录),小注云,“绍城之陷,鲁叔容陷贼中,蹲踞屋上,倚墙自蔽,昼伏夜
动,凡八十日,几死者数,仅以身兔,然犹默记贼中事为一书,事后出以示
人,不亚《扬州十日记》也。”又见孙子九的《退宜堂诗集》卷二有诗题云
《题鲁叔容溅泪日记》并序。序云,“叔容陷贼中阅八十日,排日书闻见成
编,余取少陵诗语名之,并题两绝句。”同卷中又有题云《严菊泉广文逸自
贼中赋赠》并序。兹录其序与诗于下:
城陷,菊泉虏系,夜将半,贼遍索赂,斫一人颅,衔刀灯下示怖众。
寻缚十四人递戮之,既十人遽止,菊泉竟免,次三人袁杜姚并得逸。
听谈己事泪交颐,生死须臾命若丝。夜半灯光亮于雪,
衔刀提出髑髅时。于是我记住了鲁叔容的名字,却不知道其日记是
否尚存,其次是严菊泉,也不知道他有否著述。这样茬苒的过了二十年之后,
于民国癸酉元旦,在厂甸土地庙的书摊上,忽然见到一本陶心云题签的《虎
口日记》,内署于越遁安子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