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堂书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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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堂书话-上-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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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六年七月六日,于北平苦茶庵)

□1937年 
10月刊《宇宙风》48期,署名知堂
□收入《秉烛后谈》

读大学中庸

近日想看《礼记》,因取郝兰皋笺本读之,取其简洁明了也。读《大学》
《中庸》各一过,乃不觉惊异。文句甚顺口,而意义皆如初会面,一也。意
义还是难懂,懂得的地方都是些格言,二也。《中庸》简直是玄学,不佞盖
犹未能全了物理,何况物理后学乎。《大学》稍可解,却亦无甚用处,平常
人看看想要得点受用,不如《论语》多矣。不知世间何以如彼珍重,殊可惊
异,此其三也。

从前书房里念书,真亏得小孩们记得住这些。不佞读“下中”时是十二
岁了,愚钝可想,却也背诵过来,反复思之,所以能成诵者,岂不正以其不
可解故耶。(三月五日)

□1938年 
6月 
24日刊《北平晨报》,署名药堂
□收入《书房一角》

绍兴十八年同年录止后

石公搜集古今年谱,得《绍兴十八年同年小录》抄本,携以相示。余告
石公海王村书肆尚有乾隆活字本,遂又取来,乃是郋园藏本,首有题识。是
录以第五甲有朱晦庵名,故流传至今,唯余观录中列举诸人小名小字,此种
资料更是珍重,陈解元辑《古贤小字录》,自汉迄宋,才得二百,今此一卷
中便有三百三十人,甚可喜也。此书今归龙川厉君,以余有前记因缘,属题
数语,因漫书其事,以为纪念。

(民国二十五年十一月十四日灯下)

□1938年 
6月 
24日刊《北平晨报》,署名药堂
□未收入自编文集

读东山谈苑

《东山谈苑》卷七云,“倪元镇为张士信所窘辱,绝口不言,或问之,
元镇曰,一说便俗。”此语殊佳。余澹心记古人嘉言懿行,裦然成书八卷,
以余观之,总无出此一条之右者矣。尝怪《世说新语》后所记何以率多陈腐,
或歪曲远于情理,欲求如桓大司马树犹如此之语,难得一见。云林居士此言,
可谓甚有意思,特别如余君所云,乱离之后,闭户深思,当更有感兴,如下
一刀圭,岂止胜于吹竹弹丝而已哉!

民国二十七年二月二十日灯下记于苦茶庵西厢。

□1938年 
6月 
24日刊《北平晨报》,署名药堂
□收入《书房一角》

读经律异相

阅梁宝唱编《经律异相》,卷四十八“禽畜生部十”,“千秋”条下引
《婆须蜜经》第八卷云,”千秋人面鸟身,生子还害其母,复学得罗汉果,
畜生无有是智及有尊卑想,不受五逆罪。”中国旧说,鸟兽中之不孝者有枭
与破镜,破镜不知是何物,枭则世间多有,只会吞吃小鸟及老鼠等,不能食
他鸟也,而久蒙食母之恶名,千秋人面鸟身,岂亦其同类耶。印度事情不能
知悉,惟其体察物情,开遮合理,先贤博大之精神可想也。中国儒生严于人
禽之辨,而此等处又缠夹不清,有愧和尚们多矣。(三月九日晨记)

□1938年 
6月 
29日刊《晨报》,署名药堂
□收入《书房一角》

读柳崖外编

徐昆后山著《柳崖外编》十六卷,笔意学聊斋,世又传其为蒲留仙后身,
论其位置,大抵也就是如此。卷十五《断肠草》一则,辨证名物,别有意思,
案语第二节中,辩《兼明书》谓蔓菁即萝菔之非,有云:

如黄鸟亦名仓庚,亦名黄鸥,《诗经》屡见,而乡人不作如此呼也。
余少年初到家乡,时春日双桐斋畔黄鸟■睆可听,而乡人呼之日黄瓜娄,
盖即黄栗留之转讹,若非羽毛声音显然可辨,又乌知黄瓜娄之即黄鸟也。
世儒泥于章句,不暇向老农老圃细细商榷,妄逞臆说,未有不如《齐民
要术》及《兼明书》之自以为是者。

此数语说尽笺注虫鱼之通病,只郝兰皋一人或可称例外耳。现代博物学家可
以有兴趣来提倡古文,却无意于考订文史上的名物,此是别一种鄙陋,而其
病源则一也。博雅之士,才真能使学术与艺文接触,中国到何时始有此希望,
俟河之清,人寿几何,思之怅然。

□1938年 
6月 
29日刊《晨报》,署名药堂
□收入《书房一角》

读云仙散录

《云仙散录》三百馀条,一读即可知是冯氏所自造,大抵爱华丽纤巧,
与陶榖之《清异录》鼻息相通也。援引虽不足凭信,后世即据此为故实,通
用至今者亦复不少。卷中三出渊明列传,所写却都不似,犹不如《庐阜杂记》
所说攒眉一事,能具陶公面目。其记孟浩然的两节,如苦吟至眉毫尽落,又
看视鱼竹,均颇有可喜处,虽然竹有几节,鱼有几鳞,不佞亦是不知,本来
笑不得孟君也。(三月甘一日)

□1938年 
6月 
29日刊《北平晨报》,署名药堂
□收入《书房一角》

题藤阴杂记

戴菔塘《藤阴杂记》十二卷,清末有重刊本。数年前曾求得其原刻,自
序署嘉庆丙辰,题叶只写书名,不记年岁。近日又得一部,则左右有字两行
云,嘉庆庚申增辑,石鼓斋镌。校阅本文,计卷一末多一则,卷八多两则,
卷十二多一则,原板补刻者也。昔尝与饼斋戏语,模拟书中所记,大抵如云,
朱竹垞迁居至南横街,中途覆车,损一书簏。惟事虽琐屑,亦复有可喜处,
只可惜诗多而记事少耳。

(四月十三日烛下记于北平知堂)

重刊板现存湖州会馆,民国初年有董君新印若干以赠人,寒斋因亦有其
一部。董君时为部吏不得意,一日访乡先达于积跬步斋,大发牢骚,意欲蹈
海。先达倾听良久,徐答曰,我看可以慢慢的来。本系方言,难以记录得恰
好,惟此应答极有意思,前辈风度俨然如见,可以收入民国的《世说》中去。
因《藤阴杂记》辄复忆及,附记于此,亦复可备吴兴掌故之一也。(三十二
年九月二十日)

□1938年 
7月 
2日刊《北平晨报》,署名药堂
□收入《书房一角》

读孔子集语

孙星衍辑《孔子集语》卷二,据《太平御览》四百八十二引师觉授《孝
子传》云:

仲子崔者,仲由之子也。初子路仕卫,赴蒯聩之乱,卫人狐黡时守
门,杀子路。子崔既长,告孔子欲报父仇,夫子曰,行矣。子崔即行。
黡知之,曰,夫君子不掩人之不备,须后日于城西决战。其日黡持蒲弓
木戟,而与子崔战而死。

此文重在记子崔之孝,但是我们看过去留在眼里的,却是狐黡。此等人盖是
周时所特有,如《孟子》里的庾公之斯,《檀弓》里的工尹商阳,武士而有
儒雅气,殆是儒家理想的传说英雄,与《史记》刺客列传中人气味又不相同
也。传说中的人物与事件,未必实有,但于此可以见造作者的心情愿望,亦
是有趣味的事。我所以喜欢此故事者,盖亦为此故耳。

(甘七年四月十四日)

□1938年 
7月 
2日刊《北平晨报》,署名药堂
□收入《书房一角》

题乡言解颐

《乡言解颐》五卷,十年前在孔德学校见书估挟此书,隅卿谓尚可看,
劝以薄值收得。内有缺叶,去年夏从石君借得一本,抄补卷末所缺两纸,卷
三则仍缺一叶也。书中不出撰人姓名,惟自序称瓮斋老人,据本文知其姓李,
宝坻人,号朴园而已。前日在南新华街得《虚受斋诗抄》十二卷,附《朴园
感旧诗》一卷,宝坻李光庭著,乃知即是此人。《乡言》中之造室十事(庚
子),消寒十二事之八(己丑),新年十事(丁亥),杂物十事(己亥),
金银钱三事(戊戌),各诗均见集中,注有年岁。诗抄止于庚子,《乡言》
题署庚戌,盖又十年后矣。朴园诗虽卷卷有张南山批点题咏,以余观之,其
可喜终不及《乡言》,而《乡言》中之记述注解亦比所收韵语为可贵。余喜
得诗抄,因其为瓮斋之作,实犹屋上之乌鸟耳。《乡言》在隆福寺街又陆续
得二部,卷三缺叶如故,殆真是板缺,无可如何,至今亦未能借得全本抄补
之也。(四月二十六日)

□1938年 
7月 
2日刊《北平晨报》,署名药堂
□收入《书房一角》

题十种古逸书

三十年前曾有《茆氏十种》一部,竹纸旧印,心甚喜之,惜久已失去,
欲再买,终因循未果。前日有书估携此一部来,白纸而书品不佳,以价不昂,
乃收得之。辑录古书,本多可喜,惟余所惓惓于此书者,殆有故友之思,如
《毛诗品物图考》类耶。十种中觉得最有意思者是《古孝子传》,因其收罗
特备,便于观览,原本文章质朴,态度真率,无论记何事都不失静穆之气,
所以可取也。尝欲取《列女传》《孝子传》以至《东山谈苑》,以意点定之,
亦可消遣,只可惜中选者恐不能多,未免扫兴,以是迟迟耳。

(二十七年四月二十九日)

顷又得一部竹纸印者,有“之江文理学院图书馆珍藏”印,板心较高大,
当是原刊本。此翻刻不知系何时所刊,苟非得别本比较,一时亦不易看出。
首叶序文第九行,原文云,所赖于后来者,今误赖为颖,此或是一种后刻之
证明欤。

(三十一年十二月九日再记)

□1938年 
7月 
2日刊《北平晨报》,署名药堂
□收入《书房一角》

题荛圃藏书题识续录

此《续录》两册价奇昂,在此时尚有人刻木板印连史纸,已属难得,价
昂可原谅也。惟其纸乃横折,触手即知,余最所不喜。能刻书而不知用纸,
何耶?

(五月三日记于北平)

□1938年 
7月 
2日刊《北平晨报》,署名药堂
□收入《书房一角》

读解脱集

袁中郎与江进之书云:

越行诸记描写得甚好,谑语居十之七,庄语居十之三,然无一字不

真,把似如今假事作文章人看,当极其嗔怪,若兄决定绝倒也。
此语殊不虚,但如《鉴湖》一篇中所言,亦有失之颠处。要知此不必一定是
解脱,盖颠狂也会有谱,反而不解脱也。前半说贺家池实佳,其夸石篑语则
真大大的落了套矣。大家却亦笑不得中郎,只可默识之以自镜耳。

诗不敢说,贺家池诗中自称袁阿宏,诗文中又常提及阿宾,偶尔见之亦
觉得有风致。中郎殁后,小修为订定全集,乃于其《西湖一》中改去觅阿宾
旧住僧房一句,此等处均颇有情趣,思之亦复可笑可喜也。(五月八日晨书
于旧苦雨斋东窗下)

□1938年 
7月 
2日刊《北平晨报》,署名药堂
□收入《书房一角》

读眉山诗案广证

《眉山诗案广证》卷六附载中,录东坡祭黄州太守徐君猷文,张秋水案
语中有一节云:

君猷后房甚盛,东坡“常闻堂上丝竹”词中,谓“表德原来是胜之”
者,所最宠也。东坡北归,过南都,则其人已归张乐全之子厚之恕矣。
厚之开宴,东坡复见之,不觉掩面号恸,妾乃顾其徒而大笑。东坡每以
语人,为蓄婢之戒。

余读之颇有感,东坡之不能忘君猷,与胜之之不记得,岂不皆宜哉。又见《东
坡事类》卷十二引《宋稗类抄》云:

王定国岭外归,出歌者劝东坡酒,歌儿日柔奴,姓宇文氏,眉目媚
丽,家世住京师。坡问柔奴:“广南风土,应是不好?”柔奴对曰:“此
心安处,便是吾乡。”

此言甚柔和,却是极悲凉。嗟乎!此正与胜之大笑相表里也。吾不解儒者何
以不能懂得此意,不佞非学佛人,于此稍有知识,盖亦半从儒出者耳。审如
是,则儒之衰久矣,吾辈乃得其坠绪而维系之者也。此语奇矣,我却相信是
不错的,但知者自知,若勉强告示,犹如嚼饭哺人,或敲头劝学,殆无用处
也。

(二十七年五月一日,知堂记)

□1938年 
7月 
6日刊《北平晨报》,署名药堂
□收入《书房一角》

读养和轩随笔

陈伯雨著《养和轩随笔》云

纪文达公《阅微草堂笔记》云,蟹受汤镬之苦比他物为甚,未尝不
触君子远庖厨之心。及阅俞曲园《茶香室丛抄》,引骈蕖道人《姜露庵
杂记》云,蟹生而母死,争食其肉,水族之枭也,则老饕之嗜可援以自
解矣。

案骈蕖道人即吾乡施山,著有《通雅堂诗抄》十二卷,其《杂记》六卷有申
报馆印本,后又有家刻木板本,在说部中尚非下乘,而卷二说蟹及鳢乃极可
笑。越中老年人食湖蟹,尚须备木墩铁椎,用以敲壳,不知小蟹如何得食,
此即不合物理;若其谈及虫鱼的伦常,不能如印度大师之明智,却尚在其次
耳。关于鳢鱼则云,鳢生而母盲,以身饲母,水族之乌也。如既已以身饲母,
世间便无有小鳢矣;且渔人常捕乌鳞鱼,货之于市,亦未尝见有盲者。施寿
伯当是居于直乐施一带的水乡人,对于水族之事似殊不甚了了,亦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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