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调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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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调城南-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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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西号、大昌源鞋店、广德楼、永顺和干果店、曲臣氏药房、永和茶汤铺、聚顺和干果铺、永利果局。 
  如此众多的店铺蒜瓣一样挤在一条街上,真正是寸土寸金,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热闹得不同寻常。那时的竹枝词云:箫管歇余人静后,满街齐响自鸣钟。看,就是所有的店铺关门之后,从各家店铺里传出而响彻满街的钟声,该是多么悠扬,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即使是在现在的商业街上,能够看得到吗? 
  在这些众多的店铺里,我许多是没有见到的,但我要说说我见过的或听说过的几家。 
  对于我们孩子而言,最感兴趣的是大栅栏里的那几座老戏园子。大观楼,我另文单写,不再赘述,只说其它。其中之一是广德楼,它是清嘉靖年间就出现的老戏园子,不过光绪庚子大火把它也给烧了,我们见到的它,是1904年重建的,在大观楼的对面,很窄的一个门脸,我小时候,它还在,而且是1904年的老面貌,那时候改名叫前门小剧场,很长一段时间演相声,很多相声演员都在那里演出过,演出的形式很特别,是按时收费,每十分钟收2分钱,你随时可以进去,爱听多听会儿,不爱听,可以拔脚就走。因为每十分钟才收2分钱,是消费得起的,我们那时候经常到那里听相声,我弟弟是个相声迷,更是常常旷课跑到那里,然后跑回课堂上,在上课的时候就忍不住把刚刚学来的相声悄悄地说给同学听,听得同学哈哈大笑,少不得老师的批评,然后便是老师找家长,但是我弟弟依然走着逃课到广德楼到教室到老师办公室到找家长再到广德楼的老路,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再有便是门框胡同口的同乐,同乐以前叫同乐轩,这多的一个轩字,更像是茶馆,不大像戏园子。它是清光绪初年建的,不大,据说,不能够演正戏,只能够演一些文戏里的折子戏。我们见它的时候应该是它最为辉煌的时候,它那里演电影,剧场里的几根柱子,给我的印象最深,那柱子是北京老式茶馆里才会有的样子。如果买的票座位是在柱子边上,那柱子遮挡视线,总得歪着头,一场下来,脑袋歪得很累。散场的出口在门框胡同里面,正好可以吃点小吃,一举两得。它后来还演过环行立体电影,也算的开风气之先。而且,它就那样驴死也不倒架,一直挺立到八十年代末。记得那时我恋爱的时候,还专门到那里看电影,看过电影,再带着对象穿街走巷到打磨厂的老宅看看,想想就像发生并不太久的事情。 
  庆乐也是一家老戏园子,据说最早开在明末清初,是到清末已经是很有气派的剧场了,临大栅栏门口先是立一块牌坊,进牌坊有几十米长的一条走廊,那派头有些像广和楼。据说戏台也大,台前的两根大柱子之间就有5米多,柱子上有对联:大千秋色在眉头,十万春华如梦里。气派也很大。我小时候去那里,已经没有门前的牌坊和台前的对联了,那时,李万春和他鸣春社常常在那里演猴戏。后来在文革前后,改成风雷京剧团,在那里演出过现代戏,还一度改成了杂技团,有些二八月乱穿衣,乱了章程。 
  二庙堂咖啡馆,在传统商业气息浓厚的大栅栏里,可谓是独领风骚。它原来紧靠着庆乐的南边,是戏散场之后人们最好的消遣去处。它开在戊戌变法的1898年,可以说是变法的产物。作为西式的咖啡馆,是老北京最早的之一,而且挤进大栅栏,想象得出当年西风东渐的劲头很猛。可惜,我没有见到它,我专门请教过在附近在个行当里干过的老人,他告诉我,二庙堂是做二层小楼,楼下卖一些牛奶、冰淇淋、沙氏水、柠檬水等冷热饮和西式小点心,楼上是咖啡座,人们可以上楼喝咖啡歇脚消磨时光。 
  厚德福,也是我没有见过,却是非常向往。它是北京城开业最早的一家河南餐馆,开业和袁世凯当了大总统有关,因为袁是河南人,梁实秋先生专门写过文章,盛赞那里的名菜铁锅蛋,说是“厚德福的铁锅蛋是烧烤的,所以别致。当然先要置备黑铁锅一贯,口大底小而相当高,铁要相当厚实。在打好的蛋里加油盐佐料,羼一些肉末绿豌豆也可以,不可太多,然后倒在锅里放在火上连烧带烤,烤到蛋涨锅口,作金黄色,就可以上桌了。这道菜是妙处在于铁锅保温,上了桌还有嗞嗞响的滚沸声……”可惜,如今这道铁锅蛋已成绝响。我专门请教曾经在厚德福干过的老人,他告诉我,其实铁锅蛋里加的东西还有很多,还有鱿鱼、海参、干贝、海米、玉兰片、南芥菜丁,再加上头汤,放在微火上还得不停使劲地搅拌。厚德福还有道有名的菜,梁实秋没说,厚德福的鸡菜都是打名人的牌,比如三国的司马懿是河南怀府人,便有司马怀府鸡,包青天是河南开封人,又有包府玉带鸡。他还告诉我,厚德福门脸很小,在一条黑乎乎的窄胡同里,胡同口在大栅栏,里面的座位也不多,都是老主顾去,一般找都难找。他又告诉我,梁实秋总写厚德福,因为他的爷爷是清朝里四品大官,厚德福开业时,是厚德福的大股东。   
  大栅栏(3)   
  我特别要说的是大栅栏南口的天蕙斋,这是一家老鼻烟铺,开业在清道光年间,庚子大火烧毁,它在原地重建。鼻烟作为一种闻品,现在已经很少人喜欢了,但在清末民初,它却很有市场,就像现在的香烟一样,分为十级,档次高低,价钱不等,满足不同人等的需求,上好的鼻烟,一两相当于当时44斤一袋洋面的价钱。梨园行里的人,对鼻烟特别情有独钟,天蕙斋是他们常去的场所,边闻鼻烟边聊天说事,成为一种享受。据叶祖孚先生讲:“天蕙斋是一间门脸,分前柜后柜,两间小房,演员们在前台聊天,后柜则是他们授艺说戏的地方。你要是找哪位演员,在别处找不到,到天蕙斋一准能够找着。天蕙斋实际上是京剧演员的觉得‘文艺沙龙’。” 
  我对天蕙斋的认识,来自我们大院里老孙头,他住在我们大院东厢房把着最北头的一间小屋,和老伴同住。老孙头是个英文翻译,家里常有外国人来,他在家里上班,就是翻译一些文字材料。在他的家里,有我们院里唯一的一台小电风扇和一架打字机,都是那时的稀罕物,我们小孩子常到他屋里看那两个洋玩意儿。他家的孙老太太爱闻鼻烟,孙老头常常打发我们小孩子去买鼻烟,点名一定得去天蕙斋买,我们便拿着钱像是拿着令箭一样去大栅栏,买回来鼻烟,找的零钱,老孙头不要,让我们拿去买糖吃。我就是在那时认识了鼻烟,也认识了天蕙斋。 
  它在一个高高的台阶上,门脸瘦长,被两边的店铺挤压得像是茯苓夹饼。如果同仁堂和瑞蚨祥的门面像是巍峨排场的将军,她真的像是一位瘦骨伶仃偏又穿着一袭长旗袍的骨感美人。那旗袍就是它的高台阶,一褶褶曳裙拖地的样子,印象总是很深。也许,是因为那时我们个子太矮的缘故,台阶才越发显得高。有人说,大栅栏里,门脸最小最窄的,是天津人来京开在路北的有福来纸烟店,我看最小最窄的是天蕙斋。那里的鼻烟有一股怪味,我们在买回鼻烟路上,偷偷地闻过鼻烟,刺鼻子得很,实在猜不透孙老太太为什么偏偏喜欢这玩意儿?但那里的鼻烟壶,画的非常好看,什么样的图案都有,像是我们那时经常的看的小人书一样,比小人书还好看,因为都是彩色的。而且,我们听老孙头说那些画都是画在鼻烟壶里面的,我们都异常奇怪,鼻烟壶的口那么小,里面的画怎么画进去的呢? 
  天蕙斋一直挺立在70年代,也算是不容易了,最后,和聚庆斋糕点铺合并在一起,鼻烟和点心,风牛马不相及,让人匪夷所思。我去大栅栏几次,连它的具体位置都找不清楚了。它就像一个梦,随着老孙头老夫妻的先后去世而消失得没有了影子。 
  现在,在大栅栏里面,路北的一座开架式的商店里,辟出一角,挂起了天蕙斋的牌子,卖香烟,也卖一点儿鼻烟和鼻烟壶,只是成为了一种象征性的存在了。没有原来的高台阶,和前柜后柜的样子,天蕙斋只剩下了一块牌子,而且那牌子还不是原来的老牌子,只是三个“天蕙斋”的字了。 
  是的,几乎绝大多数的老店铺,都已经和天蕙斋一样的从大栅栏这条街上消失了。也有个别重张旧帜的,却根本不是原本的意思了。那天,我看见庆乐门里门外正在装修,长长的走廊里灯火辉煌,里面的梁柱顶棚墙壁阁楼也弄的是金碧辉煌。我打听庆乐是不是要重新开张。正在施工的人告诉我:不是再演戏,是要招租卖东西。也就是说,将原来的大戏院变成了一个个摊位卖东西的市场,就像雅秀和万通一样。这样的市场,在北京还缺少吗?为什么便要在大栅栏这条老街上,在庆乐这家老戏园子里,再建这样的市场呢?我们的思路,就不能把它更远见一些想到大栅栏的整体改造的规划之中吗?我们的想象力,只有建这样招租式的商场一种模式吗? 
  作为大栅栏,在北京城,是唯一的,它因有厚重的历史积淀,在它的地面生长出东西,和别处就不一样。如果仅仅是这样各自为战,大栅栏会像是切猪肉在卖一样,分割得零碎而只能够变成了一个大的贸易市场。听说大栅栏正在进行整体规划,我希望它真正能够改变现在的令人辛酸的模样,如果能够把它改造成为明清时候的一条民俗街,所有的或大部分,哪怕只是一部分的店铺呢,还能够恢复原来的样子,里面不再仅仅是卖货,或者根本不去卖货那样的实际而实用,而是变成了一种展览,为人们观看留连,多给人们一些历史的信息和气息,那么,整条大栅栏街,不就是一座最具有特色的民俗博物馆吗? 
  试想一下,你可以在瑞蚨祥里看到当年山西人最初在附近的布巷子里如何经营布匹的,又是如何创建了瑞蚨祥乃至最后鼎足而立的全北京的八大祥的历史;你可以在天惠斋里看见那些京剧界里大大腕们自己和鼻烟一起兴衰的历史,看到那些从料壶、瓷壶、翡翠壶、玛瑙壶、到水晶壶那些名目繁多色彩纷呈的烟壶艺术,以及与此相关的典故逸事;你可以在同仁堂里看到一部比电视连续剧《大宅门》还要精彩还要惊心动魄的发家史,是如何和我们民族的兴衰密切关联的药业发展史;聚明斋和聚文斋扇庄里看到中国自明朝就有的折扇团扇的传统工艺,看到那玲珑剔透的扇子是如何在匠人的手里巧夺天工而制作出来的;你可以在庆乐、同乐、三庆、广德楼和大观楼里,看到一部从徽班进京两百多年以来国粹京戏的发展史和剧场的发展史(大观楼现在正在改造成中国电影百年历史的博物馆,多好啊)……然后,你还可以再到厚德福吃一回铁锅蛋,到张一元喝一壶正经的茉莉花茶,到二庙堂的楼上品一回咖啡或老式的沙氏水,到聚顺和干果铺和长盛魁干果店买一点正装的北京的果脯和糙细杂拌儿,到聚庆斋饽饽或铺滋兰斋糕点铺买一包用老式蒲包再盖上一层油纸和红纸的大小八件,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什么样的滋味?   
  大栅栏(4)   
  当然,如果到了夜晚,能够恢复花灯,就更好了。在老北京,大栅栏的花灯是一绝。旧时《帝京岁时记胜》里说起花灯:“正阳门之东,打磨厂、西河沿、廊房巷、大栅栏为最。”那时还有这样的民谣流传:大栅栏里观花灯,冰灯纱灯分外明,人群拥来又挤去,只见人头乱摆动。那样的一街人和一街的花灯灿烂如水的流动着,即使大栅栏再也无法回到原先的大栅栏了,但是,大栅栏还是现在的大栅栏吗?   
  菜市口(1)   
  那天去看朋友,车子开过菜市口往南拐进西边的南横街,才发现打通了菜市口之后,南横街的一大段和原来的北半截、丞相好几条胡同早已经没有了。也许是因为好久没来这里了,眼前的一切,竟然很陌生,仿佛不认识一样。 
  过了几天,专门去菜市口,还是像不认识一样,东北角的菜市口百货商场,东南角的电影院、家具店,西南角的新华书店、食品店和五金电器店,西北角的菜市场、上海的美味斋餐馆、和传说是大奸臣严嵩题写牌匾的鹤年堂药店,都没有一点影子了。矗立起的高楼和广告牌代替了它们,拓宽的马路和围栏围起的正在修地铁的工地,把它切割得七零八落,让它们面目皆非。一条街和人生一样,不过短短几十年的时间,却已经真的是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心里才觉得这条菜市口街对自己曾经是那样的亲切,就像一个多年的老朋友一样,突然间远离我而去,再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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