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毛茸茸的大手抓住她,欺负她。然后,他掏出一块手帕抹抹她的脸儿,警告她不许声张,叫她到屋外去玩。安娜告诉艾莉,这件事发生在秋天,那时满地落叶“踩在脚下,嘎吱嘎吱响个不停”。对她所遭受的性虐待,安娜可一点也不怨恨,她对这件事已经没有什么感觉,只除了一点:她很庆幸自己一直是个好女孩。她并不感到痛苦。
感到痛苦的是她的孪生姊妹特露蒂。那天,她也被双手毛茸茸的男子侵犯。她永远摆脱不了那种恐惧、羞辱、罪疚和哀伤。从此她变得郁郁寡欢,成天蜷缩在一个角落里,不愿跟人家讲话。在艾莉的诊所里,特露蒂不停地尖叫、哽硬噎、呕吐、呜咽。那天遭受过凌辱后,安娜到屋外去玩耍,特露蒂却躲进一个阴暗的角落,默默忍受煎熬。特露蒂变成了痛苦的化身。安娜和特露蒂这双孪生小姊妹:一个是快乐的女孩,不再回想已经发生过的事;一个是悲伤的女孩,成天回想已经发生过的事。尘儿、安娜和特露蒂这三个女孩,是我刻意创造出来的分身,因为在一般人心目中,有些事情不应该发生在男孩子身上。
此外,我还有一群分身是男孩子—我管他们叫“六儿郎”。基特、特蕾西、玩具仔、尼基、小湖和凯西,一个接一个现身。这群小萝卜头年纪差不多,约摸10岁左右,但各有各的心事和记忆,连举止和谈吐都不尽相同。宛如天上的一颗流星,每个男孩现身后,就立刻隐没进我心灵深处那一个黑沉沉、只有梦魇栖息的水潭中,不再露面。我没有机会好好结识他们。“六儿郎”消失得实在太快了。
还有一位分身值得一提。他是巴特的伙伴和很要好的朋友凯尔。现身后没多久,他就跟巴特融合在一起,变成一个人。
“老天”也是我的分身,年纪约摸30岁。他是看守水闸的人。这家伙冷酷无情,成天伸着两只粗大的手,握住一个巨大的轮盘,掌握所有的痛苦和记忆的流动。洪水来临时,他就关上闸门;旱灾发生时,他就打开闸门。这就是“老天”——掌握水闸开关的人。
15岁的凯西,身材瘦长,个性害羞。他最感到高兴的一件事是:他脸上终于长出胡子,可以让他使用刮胡刀了。他陪伴我度过中学时期。如今他很少露面,但每次现身,他都会很惊讶地发现口袋中竟然有钱,而手头上竟然没有功课要做。
“老鲨”是原始人。第一次现身,不管看到什么东西,他张口就咬:树皮、盘碗、克里内克斯面纸盒和我们家厨房的餐桌,无一幸免。他吃臭虫。他那颗大脑袋不住地摇晃旋转,就像监狱的探照灯。他的喉咙不时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后来,他慢慢学会说话。我们教他使用刀叉和汤匙进食。像这样一个只会使用嘴巴的原始人,怎会成为我的分身呢?因为他目睹过我母亲对我的虐待。
“精灵”是一个和善、安详、没有年龄的分身。他栖息在我内心深处一个潮湿的洞穴里,身上覆盖着青苔和沙尘——自从我的心灵开始分裂后,他就被埋藏在那个角落,就像一件已经被遗忘的珍贵古董。如今他偶尔露面。从他口里吐出的言辞就像一阵晨雾,悄悄飘荡过一片牧草地,让我们每个人都安静下来,连佩尔也不例外。除非听到召唤,否则他不会轻易现身。
这些人,加上佩尔、戴维、克莱和我们稍后会遇到的莫扎特、怀 亚特和盖尔,全都是我的分身,总共24位。他们盘据我的心灵,接管我的身体。我不再是“我”,我变成了“我们”。
第十五章
瑞琪呆呆地坐在“边缘餐馆”一角落的座位里。这是一家充满乡野风味的小吃店,墙上开着一排排大窗,俯瞰着距离我们家只有数英里的“小湖”。她身上穿着破旧的牛仔裤和灰色运动衫,脚上套着一双旅游靴。今天出门,她懒得化妆,头发蓬蓬松松的披在肩上。这会儿,餐馆里约摸有一半的座位坐着客人,闹哄哄的。大伙儿一面喝着啤酒和玛格丽塔鸡尾酒,一面吃着装在大盘子里的墨西哥食物。
瑞琪对面坐着她的朋友塔蒂亚娜。瑞琪手里握着一杯加冰块的玛格丽塔,好一会儿,她只是抬起头来望着窗外,静静地瞅着结冰的湖面。一轮明月照射着小湖;霎时间,湖面的冰块仿佛变成了一颗颗打磨得十分光洁的黑色玛瑙。
塔蒂亚娜长得挺漂亮——一头又黑又浓的长发、两只笑盈盈的褐色大眼睛、洋溢着拉丁风情的一身古铜色肌肤。她身上穿着黑色丝质长裤、黑色棉布T恤和红色的斗牛士夹克。我们家搬到现在这栋石造的房屋之前,塔蒂亚娜和她丈夫埃迪曾经是我们的邻居。凯尔和他们家的小丫头杰西常在一块玩耍,两小无猜,要好得不得了。这两年中,塔蒂亚娜和瑞琪常常见面,一边喝咖啡聊天,一边看两个小孩子玩耍,相处得颇为愉快。在瑞琪心目中,塔蒂亚娜是值得信赖的朋友。
瑞琪刚才打电话约塔蒂亚娜出来见面。她只说,目前她正遭遇一场危机,想找个朋友谈谈;塔蒂亚娜看得出来,瑞琪的内心备受痛苦的煎熬;抵达餐馆,点过菜和饮料后,瑞琪就一直呆呆地坐着,没吭声。现在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塔蒂亚娜举起酒杯,吸了一口玛格丽塔。“你打电话约我出来,”她端着酒杯,抬起眼皮望了望瑞琪。“我不是来了吗?”
“谢了!”两人互相瞅望了一眼,瑞琪立刻转开脸去。“你也许看得出来,我真的需要出来走走,散散心。”
塔蒂亚娜点点头,又吸了一口酒。“唔,我倒想听听你到底遭遇了什么危机。”
这家餐馆的侍者是一个长得蛮帅的小伙子。他那两只耳朵上挂着各式各样的耳环,琳琅满目。他把他那一头金色的长发丝梳到脖子后,扎成一束马尾。这会儿,他端着一个大盘子走过来,放在桌子上。
眼一亮,塔蒂亚娜挺直起腰杆子来——到馆子吃饭的人看到食物端上来时,总是会亮起眼睛挺起腰,准备大快朵颐一番。“瑞琪,这盘东西可不是危机!’’她笑嘻嘻地伸出手来,指着那一大盘烤干酪辣味玉米片,对瑞琪说:“这可是墨西哥的名菜哦。”
瑞琪正吸着她那杯玛格丽塔,听塔蒂亚娜这么一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但一不小心却呛住了。她慌忙放下酒杯,幸好没把它打翻。塔蒂亚娜赶紧伸出手来,隔着桌子拍了拍瑞琪的背。餐馆里的客人纷纷转过脖子,望了望她们两个;侍者迈出脚步正要朝她俩走过来,塔蒂亚娜向他作个手势,表示说:没事,你不必过来。侍者走开去了。呛了老半天,瑞琪终于把她的呼吸控制住了。
“哈!你还说这种酒很温和呢。”她一边咳嗽一边拿起餐巾抹抹嘴。
“我刚才讲的笑话有那么好笑吗?你还好吧?”
瑞琪点点头。她伸出手来拍拍心口,然后深深吸一口气。“真好!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这么笑过。”她瞅着塔蒂亚娜说,“谢谢你。”
“不客气。”塔蒂亚娜咧开嘴巴笑起来。“待会儿我把你推下楼去,让你笑个痛快。”
瑞琪笑了笑,从盘中拿起一个上面堆满炒豆、鸡肉、青辣椒和干酪的煎饼,举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口。塔蒂亚娜老实不客气,拿起一块墨西哥大饼张口就咬。
“唔——”她鼓起腮帮说,“好吃!”
瑞琪扬起眉梢,点点头表示同意。一连好几分钟,两个人只顾咂巴咂巴吃东西,谁也没工夫说话。塔蒂亚娜向侍者打个手势,向他再要两杯玛格丽塔。侍者把酒端来,拿走空酒杯。
“没有人吃得完这一大盘东西。”他抬起下巴,指着桌上那一盘吃得只剩下一半的墨西哥大饼说:“唔……只有打保龄球的人才能把它吃完。”
“把它留在桌上,先别拿走!”塔蒂亚娜只顾低头吃东西,眼皮也没抬。“噢,能不能请你再给我两三张餐巾纸?”
“没问题!”侍者拿来几张餐巾纸,放在塔蒂亚娜面前,转到别桌去了。瑞琪只顾低着头,伸出一根手指头不停地拨弄着杯中的冰块。
“告诉我,你今天晚上怎么会有工夫出来?”塔蒂亚娜笑眯眯地问道。
瑞琪只顾低着头瞪着酒杯。“凯尔睡着了……暂时,西线无战事。”
“‘暂时’是什么意思?”
瑞琪没回答。她转过头看着窗外。对岸湖畔一朵灯花蓦地绽放开来,紧接着,一盏又一盏电灯依次绽亮,形成一座小小的灯坞,煞是好看。
“有人回家了!”瑞琪面对着空荡荡的湖面说。
“什么?”塔蒂亚娜问道。
“住在湖对岸的一家人现在回家了,把屋子里的电灯一盏一盏打开。”
塔蒂亚娜转过脖子望了望湖对岸,然后又回过头来瞅着瑞琪。“唔,刚才你说‘今晚西线无战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瑞琪踌躇起来。她和塔蒂亚娜虽然认识好几年了,但每回见面聊天,话题总是离不开儿女经。瑞琪是那种凡事都摆在心里的女人,她不习惯向别人敞开胸怀,吐露心事。现在要这么做可真有点困难。她端起酒杯,不停地旋转着。好一会儿她愣愣地盯着杯中的冰块。
“告诉我,好吗?”塔蒂亚娜追问。
瑞琪放下酒杯。“好吧,我告诉你!这件事跟卡姆有关。他碰到一些问题——很严重的问题。”塔蒂亚娜把她那两只手交握在一起,等瑞琪说下去。瑞琪扭动着身子,调整坐姿。
“卡姆的问题是心理上的。”她终于告诉塔蒂亚娜。
塔蒂亚娜一听,眉毛登时扬了起来。
“这几个月来,卡姆一直在看心理医生,怪事接二连三地发生。”
塔蒂亚娜睁大眼睛呆呆地瞅着瑞琪:‘怪事?”
“塔蒂亚娜,我告诉你吧!”瑞琪说。“医生诊断的结果,证实卡姆患了‘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简称DID。这种病以前叫做‘多重人格障碍’。”
“什么?哦,我的天!”塔蒂亚娜伸出一只手来捂住心窝。“你不是开玩笑吧?”她睁着眼睛,仔细瞧了瞧瑞琪那双眼睛。“不,你不是开玩笑。”
瑞琪缓缓地摇了摇头。
塔蒂亚娜伸出脖子望望周围,看看餐馆里有没有客人在偷听她们的谈话,然后倾身向前,压低嗓门急切地问道:“你是说,卡姆的病就像西比尔那样?”
“对。”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塔蒂亚娜伸出手来拂了拂她的头发。“我的天!卡姆会得这种病?”
“没错,我的丈夫卡姆。”瑞琪只顾怔怔地眺望窗外。“我跟他认识15年了,我们结婚也已经13年啦。”她回过头来瞅着塔蒂亚娜。“这些年来,他的精神看起来一直是那么的稳定……那么的正常。”
塔蒂亚娜点点头。
“结婚这么多年,卡姆从来不曾抬高嗓门对我大呼小叫,也从来不曾以粗鲁的态度对待我。连一次都没有!”瑞琪竖起一根手指头。“我们俩从没吵过架。他对我总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体贴……对凯尔来说,他是最好的父亲;在我的心目中,他是最好的朋友。”诉说到这里,瑞琪茫茫然眺望着窗外的湖面。“但我也晓得,他的个性中也有古怪的一面;每次碰到不顺心的事情,这一面就会立刻显露出来。刹那间,他会变成一个紧张兮兮、如临大敌的人,仿佛着了魔似的。他变得很……”瑞琪思索了一会才找到一个贴切的形容词,“凶猛。他哥哥以前常常叫他‘杀手’。”
塔蒂亚娜若有所思,点点头。“你知道吗?我亲眼看见过卡姆这副德性……那时我路过他的公司,顺便进去跟他打个招呼。他那个样子把我吓坏了。”
“我没被他吓着。”瑞琪继续说。“不过,看到他那个样子,心里难免觉得怪怪的。说也奇怪,每次一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不管那是什么事情,盖房子也好,搬东西也好,签订买卖合同也好——摇身一变,卡姆又变回原来那个样子!”瑞琪伸出两根手指头,叭的一声弹了一下。“他又是我们所熟悉的那个卡姆:笑脸迎人、讨人喜欢的卡姆。一切又恢复正常。”
瑞琪端起酒杯,吸了一口,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下来。“还有一件事情我一直觉得怪怪的。好几次卡姆告诉我,如果人们真正了解他,他们肯定会把他关起来。‘我游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