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说:“你跟我来。”
老鸨把刘浤领进怡春院后进院子一间密室里。
蜀花像个囚犯被锁在屋中,门口有个疤脸男人坐在板凳上看守着。一看这阵势,刘浤说:“刚买来的吧?”
老鸨洋洋得意,若不怎敢打保票说是处女呢!
刘浤凑到门口,从门缝向里一瞧,果然看见一个绝色少女坐在那里垂泪,心里先就有了三分喜。
一看他表情,老鸨便知道他动心了,老鸨问:“怎么样?我没说谎吧?你在福州各家院里能找到第二个这样的美人,
我白给你。”她随后信口胡编,说这个少女不得了,去年挑上宫女了,进宫前贿赂了内廷太监一笔钱,成了宫女漏,叫
公子碰上了,是他的福气。刘浤冷笑,说老鸨何不把她说成贵妃、婕妤?老鸨说信不信由他。
“开个价吧。”刘浤说。
“我也不上天要价,你也别下地还钱。”老鸨伸出一个手指头,“这个数。”
“一千两?”刘浤故意打哈哈。
老鸨撇撇嘴:“一万!一千两买个烂货差不多。”
“太狮子大开口了。”刘浤说,“不值。”
老鸨于是跟他算细帐,这姑娘稍加调理,一个月后就能接客,一天赚客人十两,一个月就是三百两,一年就三千六
百两,不到三年就是她要的这个数,老鸨说她还没算阔老们长包的大数目。她总不至于只能捞三年本钱吧?十年是几万?
刘浤认可了,他说:“好吧,就这个数。人先放你这,回头我交定钱,我得验验是不是黄花闺女才能写契约。”
老鸨说:“那自然,这是规矩,破烂货能让你出冤枉钱吗?”
闽江畔的小茅屋又遭遇一个风雨交加的天气,狂风骤雨摇撼、撕扯着茅屋,在风雨中战栗,随时有散架子的危险。
蜀花娘披头散发,精神已经完全失常了,她拄着一根棍子,浑身透湿,她在茅屋前泥水中兜着圈子,喃喃地说着“快打
雷,雷公来开路,接我蜀花上天宫了,上天宫了,等等娘……”
过了一会,她又沿着泥泞的路向江水咆哮的闽江走去,步履蹒跚。
闽江里没有船没有帆影,浑浊的涛峰被狂风鼓盪着掀起几尺高,拥挤着、咆哮着,天地间充满了恐怖的音响。
蜀花娘站在江崖上,她在嘶哑地喊叫着,却听不到她喊的是什么。
在这样的坏天气里,还真有例外。这不,一艘很大的船在江中航行而来,甲板上有官员的灯笼,上书“兵备道刘”
的字样,兵勇在船头、船尾站岗。这条船正驶过蜀花娘佇立的江段。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蜀花就在这艘豪华的船里,她
们母女命中注定凄惨地对靣不相逢,从此人各一方,阴阳阻隔。
舟中,换了装束的蜀花坐在中舱里以泪洗面,几个丫鬟百般劝她吃点东西,一奌效果没有,她始终不吃不喝。
刘浤进来了。他说:“你怎么这样想不开呢?你该感谢我,我花了不少银子才把你从火坑里救出来呀!”
蜀花说:“救人救到底,你放我回家,说不定我娘都饿死了,想我也想死了。”
“你把心放回肚里去吧。”刘浤说他早派人去了,给她娘送去了米面,还有十两银子,他告诉蜀花娘,女儿攀上高
枝了,过些日子来接她去享福。
蜀花半信半疑,说他骗人。
“我骗你干什么!”刘浤说,他花了上万两银子把她赎出来,拿十两银子养她老娘又舍不得了吗?
蜀花覚得这话挺合常理,她还信不实,既这样,为什么不肯放她回家去看看娘?娘想她不知哭成什么样子了。
刘浤花言巧语地骗她,说不是他心狠,是怕她们娘俩一见,更哭得伤心,不如先不见,反正过不了几天就团圆了。
蜀花问:“我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要把我卖到什么地方去?”
“看,卖字说得多难听!”刘浤说他是行善,是从苦海里买人、赎人,却不当人贩子。他问蜀花,看他像个市井无
赖吗?
那倒不像,蜀花看他一表人才,又很斯文,像个知书达理的人。
“那你担心什么!”刘浤说,“从看到你第一眼起,我就看中了你,你若嫁给我这样的人,你认为辱没了你吗?”
蜀花没有回答,有一点是明白无误的,被刘浤买来,再不济总比在妓院老鸨的淫威下更有个人样。
刘浤告诉她,连他都不敢占有蜀花,,他是恭恭敬敬把她送到天堂去,还说到时候她享了福,成了人上人,别忘了
他就行了。
“我不懂你说什么。”蜀花被他说得云山雾罩,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来结局不会太坏,她此刻已经平静
多了,恐惧感也渐渐消失了。
刘浤后来跟她说了实话。北京有一位王爷想娶个小妾,王府是什么样,蜀花想都想不出来,到了那,她就是掉到福
堆里了,穿金戴银,珍馐美味,刘浤说,和她在青楼里卖笑,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吗?
蜀花对这样的未来又怕又感新奇。父亲死后她家破落了,未婚夫家嫌贫爱富毁了婚,她终生会有什么好的命运吗?
蜀花问刘浤,又出力又搭银子,他图的是什么呢?
“问得有理。”刘浤说他是朝廷命官,要为朝廷办事呀。孝敬王爷是他的本份。
蜀花覚得这话说得也不无道理,她最关心的是刘浤是不是真能把她娘接出来。
“只要王爷高兴,给你娘在京城买一栋房子,那不是小事一桩吗?伺候得王爷高兴,你还用求我吗?”
蜀花想想也是,便不再说什么了,丫鬟给他盛饭,她也端起了碗。
刘浤笑逐颜开:“这就对了,你现在是步步踩莲花,碰上我你是碰上贵人了。”船在风雨肆虐的闽江上颠簸着,蜀
花的心也经受着颠簸之苦,她仿佛又看见了闽江畔的茅屋,还有她那望眼欲穿等她归去的娘。她哪里知道,她再也看不
到她娘了。
雨停了,风住了,闽江畔泥泞的滩涂围了很多人,有打鱼的,也有农夫。
蜀花娘的尸体一半在水里,一半在泥淖中,她的眼瞪着,她的口张着。
一个农妇说:“好可怜,你看,张着嘴,这是有话要跟亲人说,眼睁得那么大,这是闭不上眼睛有难心事呀!”
这时过来一个挑青菜的老头,挤上来看了看,认出死者,他放下担子,说:“这不是台江边上那个老太太吗?”
有人问:“你认识她?那快去给她家报个信呀,多可怜啊。”“也不知是不小心掉江里了,还是想不开跳了江。”
挑青菜的农夫说,她家哪还有人啊!女儿前几天叫人拐走了,不知下落,老太太才疯了的,不吃不喝好几天。
人们同情地唉声叹气。
有人提议,大伙行行好,把老太太埋了吧。
有人赞成,也不能黄土压脸啊。
挑担人动员大伙凑几个铜板,买一副板材,叫这可怜的人入土为安吧。
人们纷纷解囊,不过大多是贫苦人,一人只能拿出几个铜板。他们抬起老太太的尸体向土崖上走去。
杨家茅屋的门板卸下来,成了灵床,有好心人在灵前点起了长明灯,烧了些纸。那边几个人在叮叮当当地砍木头做
寿材。
这时,杨震川带着从人在小路口出现了,一望见小茅屋,就兴奋不已地大叫:“娘,妹妹,咱们时来运转了,娘,
我回来了……”
然而,他立刻惊愣地站住了,茅屋门上飘着祭奠死人的岁头纸,院中停着尸体,围着一群人。
杨震川大叫一声“娘”跌跌撞撞地冲过来,这喊声惊动了帮忙的人,都奇怪地望着他,杨震川认清了死者是他娘,
狼嗥一样扑过来,跪倒在灵前,抱着娘的头大哭大叫:“娘啊娘,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不等我回来呀!娘啊,我是来
接你去享福了,你这么命苦啊!”
周围的人全都落了泪。
哭了几声,杨震川左顾右盼,大叫:“蜀花,蜀花!”
人们唉声叹气。挑担人才不得不告诉他,他妹妹叫人拐走了,他娘才疯了,不然也不会投江自尽。
杨震川干瞪着双眼,咕咚一下昏死过去。
第二章第十一节
舍不得虢季子自盘,也许就得舍出脑袋,剿了半生“长毛”的刘铭传连顶子都是太平军的血染红的,到头来他却包
庇太平天国将领,冒着“附逆”的罪名,怎样论是非曲直?古董他所好,美女尤其爱,二者不可得兼,要鱼要熊掌?
寿筵总算结束了,李鸿章送走了一拨又一拨客人,相府逐渐安静下来,他才把刘铭传约到内书房里深谈。
李鸿章道:“省三啊,这次跟法国人的仗,打是要打一下的,打好了,可以少赔点银子,最终还是要和,和对国家
有好处。我们不行啊,别人能吃几碗饭不知道,自己有多大肚子还不清楚吗?”
刘铭传心里阵阵发凉,没料到老师这么悲观。
“我岂不想乐观?”李鸿章办了半辈子洋务,跟洋人打了半辈子交道,他岂不清楚,打的越大,赔的越惨。
“那都是我们没能向洋人学习之故,”刘铭传说,老师力主办洋务,以夷之长补己之短,最终制夷,这不正是李鸿
章办洋务,练水师的本意吗?迄今,朝野之中,还没有他这么开明的呢,刘铭传每听到有人散布说李鸿章守旧、主和误
国,他总是愤愤不平,左宗棠就到处讲李鸿章的坏话。
“由他去。”李鸿章说,“左季高这人,谁的坏话不讲!这次对你例外。他倒是个主战派。可也得看看自己的家底
呀。省三啊,我们练兵、办水师、买洋枪洋炮,到头来,都是纸糊的老虎灯笼,外边看亮堂堂,张牙舞爪挺吓人的,捅
漏了什么也不是,不捅破尚可吓唬人。”
刘铭传分析,洋人是占惯了便宜了,所以得寸进尺,与他们打交道,压根就不能软弱,他们远隔重洋,能运多少兵
来,刘铭传不信中国人众志成城,打不败他们,坏就坏在自己先心里发抖、腿肚子发软起来。
李鸿章笑起来:“看起来朝廷起用你没有错。不过,光有勇气、才干是不行,你想到你去台湾的困境了吗?”
刘铭传岂不知道前靣的路布滿荆棘?他虽不懂水战,一则可学,二则不妨扬长避短,把敌人引到陆上来打。他还是
信心十足的。
“我说的都不是这些。”李鸿章提醒他,台湾孤悬海外,内陆支援起来困难重重,如果法夷用兵舰封锁台湾海峡,
你会很吃力。
困难早在刘铭传预料之中。台湾既有历代迁徙去的内陆居民,也有土蕃,又有丰饶出产,只要抚民得当,万众一心,
他料想不会出现危局。
“还有一层,你也许没考虑到。”李鸿章说刘铭传去主台之前,刘璈虽是个四品道台,却是台湾的最高长官,他已
在那里经营三、四年,刘铭传去了,他不会甘居人下,更何况他是湘系,刘铭传是淮亲,几十年来形成的湘淮恩怨,至
今在朝野上下阴魂不散,李鸿章担心他不会真诚与刘铭传合作,若在暗中处处掣肘,刘铭传可是有苦说不出了。
对刘璈,刘铭传倒没在意。路上石超提醒过他。刘铭传想先修书一封,向刘璈主动示好,只要自己不对他另眼相看,
他没有理由怎么样吧。
李鸿章道:“你倒是厚道。”
刘铭传所以不把刘璈过份看低,是因为去年春天的那桩外事纠纷。法国海军将领孤拔要求会见刘璈,左右都劝他别
去,怕孤拔没安好心,刘璈却说,不去,法夷会以为我怕他,临行前,他嘱咐炮台守将,说如敌人寻衅,就开炮轰击,
不要因为他在敌船上就怯手。依此看,这人至少不是个奴颜媚骨的人吧?
李鸿章笑笑,说他是个好人,不念旧恶。但不是人人都有这样高风亮节的。他只是为刘铭传担忧,也许事情铃他预
料的好。
刘铭传说如果老师没什么吩咐,我想明天就进京城去。
李鸿章说他还是这么性急。问他这次见了太后、皇上,怎么回答?
刘铭传拿出一个折子,双手递上,这是他来前赶写的一个折子,正要请老师过目。
李鸿章念出了题目:《遵筹整顿海防讲求武备折》,他捻须而笑,这刘铭传果真是有备而来呀。李鸿章知道他会先
到天津来见见自己,李鸿章确曾想劝劝他,因为毕竟只是宣他进京陛见,还没下诏,他想不应诏,也还有回旋的余地。
从私情上来讲,李鸿章倒希望他留在天津,当个北洋大臣帮办,他既避了风险,又能帮自己一把,李鸿也落得轻闲了。
可看他现在的急切样子,李鸿章是劝不了他了,他还是万牛莫挽的性子啊。
刘铭传表白心迹说,正因为洋人欺负我们,他才愿出山,如是为了当官,他就不来了,这些年过泉林生涯已经习惯
了些李鸿章说:“那你就抖擞精神去干吧,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