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纷纷走避。李彤恩拉了刘铭传一把,说:“躲一下,放炮了。”
二人躲到一个土坡下,一阵隆隆的开山炮声过后,天空弥漫黄色烟尘,碎石如雨,山体垮塌了一大块。
锣声又响,人们又去干活。
刘铭传昨天看了图纸,从基隆到淡水,山河夹杂,要开凿山洞九十余丈,建大小桥梁二十余座,他测算了一下,光
工时费、桥梁费就要十九万两。
李彤恩说,好在征集商股还顺利,南洋就集到70万两,日前到30万,缺的很多。
刘铭传说,不要紧,福建协济台湾建省的104 万两快到了,到了可先挪用。
刘铭传二人走到测量线路的人员跟前,他们正使用真北仪测方位,用物理震波仪探测山洞结构,还有水平仪等先进
仪器也用上了。刘铭传也在水平仪上看了看,回头对李彤恩说:“银子一时不会马上花掉,我意订购两艘快船,可运货、
可经商,很快会有收益,再贴补修路,你看如何?”
李彤恩说:“这怕不好。我看,基隆到淡水,虽然只有区区六十里,差不多要耗时一年,又要买机车,又要买车厢,
又要建站房,用钱的地方太多。”
“钱闲着干什么!”刘铭传说,“钱生钱不好吗?”
李彤恩说:“大帅定了,就办吧。”说完突然一阵眩晕,差点跌倒。刘铭传扶住他,“你病了?别天天在这熬着了,
回去歇歇吧。”
“没事,”李彤恩忽然悲观地说,“只是觉睡得少了点。我若是亲眼看见这条铁路通车该有多好啊!”
“这叫什么话!顶多一年嘛,怎么会看不到!”刘铭传说。
这时,只见朱丽娅跑了来,她一路笑着,说:“我回来了!”
刘铭传很高兴,说:“你在刘老圩呆的时间不短啊!你哥哥的坟建好了?”
“建好了,”朱丽娅说,程夫人亲自出靣在六安买了一块地,是请了风水先生看的,说我哥哥的坟是坐在龙怀里的,
将来出贵人。我才不信,我那小侄儿将来能坐天下当皇上?“
刘铭传使劲瞪了她一眼:“你怎么胡说!幸而周围没人。”朱丽娅又说,她给哥哥立了很大一块石碑,用乌龟驮着,
汉白玉的,把刘铭传写的挽联刻上了。
“好,好,”刘铭传连连说。
“你快回去吧,”朱丽娅说,“程夫人来了。”
“是吗?”刘铭传说,“还有谁来了?”
“你大儿子刘盛芬也来了。”她说。
“走,我们一起回去。”刘铭传说,“你还没见到刘盛蛟吧?我听他说,你险遭不测?又叫法国人抓了去?”
朱丽娅说:“我以为我必死无疑,没想到孤拔临死前放了我。”
刘铭传说:“人在临死之前,往往都会忏悔的,孤拔最后得到了什么?他也是很可悲的,可能良心发现了吧!”
“你是指他杀人太多吗?”朱丽娅边走边问。
“是呀。”
“你不是也杀过好多好多人吗?”朱丽娅说,“你良心发现了吗?”
刘铭传看了她一眼,说:“只有你才敢提这样的问题。我现在所做的事,都有忏悔的用意在里头,但我不知道我临
死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与孤拔一样吗?我真的不知道。”
朱丽娅说:“你现在比以前好多了。你连我都能接纳了,为什么单单不能接纳马来诗媛呢?”
刘铭传叹道,与洋人通婚,朝廷没有禁令,有禁令也是他自己的。马来诗媛就难过这座大山了。
第五章第二十九节
自古以来,损不足而奉有余,被视为天经地义,刘铭传偏要掉过来,损有余而奉不足,石超说这会掀起一阵落帽风,
吹掉他的顶戴。执着为父报仇的冰美人也犹豫了,她想到了另一种结局。
东辕门牌坊下挂着几十个红灯笼,写着刘铭传的官衔、品级、封爵之类。
刘铭传出来时,正看见红灯笼一支接一支地被射穿、灭掉,门口的士兵吃惊地叫嚷着四处仰头看,却找不到射箭人
在什么地方。
又一支箭射来,把一等男爵的爵字灯笼射落了,接着从高处飘下一阵放肆的笑声。
刘铭传仰头一看,只见一身番民打扮的马来诗媛正骑坐在迎面大瓦房房脊上,正在得意地弯弓射箭。
刘铭传气得乱抖,正好看见孙子走出来,就指着刘朝带鼻子说:“你给我听着,你不要说娶这个粗野的山女,你再
偷着与她来往,我打断你腿!”又命令刘盛蛟马上打发她走,回她的山里去,如敢违抗,让他再看到马来诗媛,先重打
刘盛蛟一百军棍。
刘盛蛟只好答应。
刘铭传倒背着手走了,刘盛蛟哭笑不得地对笑嘻嘻的朱丽娅说:“是你给她出的主意吧?这不是不往好道上领吗?”
“我很赞赏马来诗媛,”朱丽娅说,“我都没有她这样的勇气,敢恨敢爱,多可爱呀,不就是几个灯笼吗?再买几
个挂上嘛,值得生这么大气!”
刘盛蛟看了一眼仍然骑坐在房顶的马来诗媛,对刘朝带说:“方才你爷爷的话你听到了吧?不用我费事了,你自己
把她弄走,你小心点,你爷爷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陈展如望望房脊上的马来诗媛,忽然笑了。
朱丽娅问:“你笑什么?”
陈展如说:“我笑我家老爷,上辈子不知办了什么错事,如今叫女人纠缠不清。你看,一个是你,全不把规矩当回
事的洋人,一个是刺客,又添了一个浑身上下都是野性的番女,这刘家的风水出了毛病了。”朱丽娅听了大笑不止。
晚上,刘朝带喝得半醉回来了,马来诗媛正在收拾包裹,见他进来也不理他。
刘朝带要喝水,喊她给倒杯浓茶来。马来诗媛没听见一样,根本不理他。
刘朝带说:“你没听见吗?倒茶!”
马来诗媛把包裹一摔,说:“我不是你的仆人!也不是你的丫环。”
刘朝带见她在打行李,略显吃惊:“你打包干什么?”
“自己走啊!”马来诗媛说,“省得你来赶我。”
刘朝带说:“又不是我要赶你走,你也闹得真不像样子了!居然骑到房顶上射牌坊的灯笼,你也太野点了。”
“我是生气。”马来诗媛说,“在我们太鲁阁社,他尽说好听的,现在又对我这样,你们一家人吃团圆饭,让都不
让我。”
“你就射灯笼?”刘朝带说,“这回好,你弄得谁也没法为你说话了。”
“我谁也不求了。”马来诗媛用一种凄伤柔媚的眼神望着刘朝带说:“我走了以后,你一点都不会想我吗?”
“想又能怎么样?”刘朝带说,“其实你不该恨爷爷。为了成全你,他都在折子上提出番汉通婚开禁的事,不是叫
上头驳回来了吗?这事你就死了心吧。”
“我想好了,去找那个老太婆理论!”马来诗媛说。刘朝带忍不住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笑她好傻,西太后的宫
门一层又层,她能见到?就是他爷爷那么大的官,都得人家召见,在丹墀下,正眼都不敢瞧,大气不敢出。见她比登天
都难。
“我说着玩呢。”马来诗媛说,“我明早上就走,你没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我对不起你。”刘朝带说,“其实,你好比是在林子里自由飞来飞去的鸟儿,何必非要钻到笼子里来呢?”
“你又找借口。”马来诗媛说,“我白对你好了,你对我一点感情没有,你心里只有一个陈天仇。”
“你不要再提她了。”刘朝带说,“你说的没错,她真心中意的不是我,而是石超,石超又知道我一心一意地想要
娶她,石超也对陈天仇不冷不热,我是一厢情愿啊。”
马来诗媛说:“多有意思,你上赶着人家,人家不理你,我上赶着你,你不理我,像你们常说的,上赶着做不成买
卖呀。”
刘朝带说:“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即使我心里有你,也没用啊,王母娘娘在我们当中用银簪子划了一条大河。”
马来诗媛说:“你别说大河小河的,也别说有用没用,我只问你一句,你拍着心口回答我,我也就不白对你好一回
了。”
刘朝带问:“你问什么?”
马来诗媛说:“你心里一点都没有我吗?”她盯着他的眼睛,那目光是火辣辣的。
刘朝带不由自主地把她的手握到自己手中,说:“还用我说吗?可是没用啊。”
“这就行了。”马来诗媛露出了笑容说,“我也放心了,你等着吧。”
“等什么?”刘朝带说,“你在说什么呀?”
马来诗媛竟然唱起了山歌。刘朝带说:“你这么反常,疯了?”
“你才疯了呢!”马来诗媛说明天要走了,她和陈天仇去告个别,还要去见见朱丽娅,她不能不声不响地走啊!
“那对。咱们主仆一场,今后说不定再也见不着了。”刘朝带说,“我一会给你预备点银子,我手里没有,我得找
四奶奶去要。”
她说:“我不要银子,带着太沉。你要给就给银票吧。”
刘朝带说:“银票在你们大山里不是废纸一张吗?又没有钱庄,上哪去兑银子。”
“那你就别管了。”这样说了,马来诗媛欢快地哼着歌走了。刘朝带十分纳闷,她这是怎么了?
石超来到刘铭传书房,一脸喜色,法国人已经灰溜溜地退出了基隆,百姓陆续搬回去了。刘铭传叫他拟一份电报,
向朝廷报喜。石超答应后又交给刘铭传一迭纸,他奉命把茶叶、橄榄油、樟脑、硫磺专卖的条规他都写出来了,禁止贩
运鸦片的条令也草拟出来了。
“你问过布政使沈应奎他们的想法吗?”刘铭传问。
“他们都说这是广开税源的好办法。”石超说,不过都有点担心,从前熬制樟脑,都是番民的专利,日本人在后面
操纵,一旦改为专卖,番民利益受损,这会引起他们的不满,对抚番不利。
刘铭传以为,真正从中渔利的是洋人、不法奸商,番民只能得到很少的一点。官府专卖后,番民仍可以熬炼,卖给
官家就是了嘛。专卖后商人赚到的钱,必须有三分之一丢在台湾投资,不能全拿走!这是从繁荣台湾经济着眼。
石超说:“你过过目,如果没有什么改动,就可以颁布施行了。”
刘铭传拿起来在灯下看,顺便让他告诉林维源、邵友濂他们,清丈土地要抓紧。台湾富者有田无赋,贫者有赋无田,
清赋可弥补财政亏空又可均贫富。他总觉得税源在这里,大户人家瞒报土地太多。
石超提醒他,这也有风险。自古以来是损不足以奉有余,这成了天经地义,没有损有余而奉不足的。
刘铭传叭地放下那迭纸,说:“你怎么也变得这么世故起来了!损不足而奉有余,就会让穷人造反,长毛造反的教
训还不够吗?”
石超说,损有余呢?不会造反,但会掀起场大风,足以掀掉他的乌纱帽。
刘铭传并不在乎,他已归隐十余年,本来不恋官场,所以来台湾是托着纱帽来的,而非戴着来的,大风吹去了,就
回家呀!况且,比比石超,是干脆不要纱帽的,他更不在乎了。
石超说:“你这么说了,那当然怎么干都有理了。”
“对了,”刘铭传说,“你清不清高是一回事,报不报功,是另一回事。还有个朝廷俸禄啊,你不能光指着在我的
饭锅里舀粥吃呀!”
石超嘻嘻地问:“你跟朝廷给我请了个什么官?”
“五品同知,”刘铭传说,没有实缺,指省候补也好,就在台湾候补好了。
石超嘻皮笑脸地说:“五品纱帽太小了!要官,至少象你,一品红顶子,穿黄马褂,赏一等男爵寒酸了点,将就吧。
五品顶戴,不值得。”
“真拿你没办法。”刘铭传说,“你这人对仕宦之路不上心,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上心吗?”
石超说:“我这个不思进取的样子,干嘛要成个家拖累人家呢?”
刘铭传说:“我给你提媒怎么样。”
石超连忙摆手:“千万别开口,千万别开口。”
“我又不是老虎,”刘铭传说,“你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我知道你要提谁。”石超说。
“这可奇了。”刘铭传说,“你我自从称兄道弟以来,每天说的都是军国大事,从没说过一句私房话,你怎么会猜
到我想说什么?”
石超说:“错不了的。”
刘铭传说:“你如果你真的猜对了,从今往后任你性,不管你的事,好不好?”
“好啊。”石超拿起笔在手心写了两个字,随后张开手掌,刘铭传一看是“蜀花”二字。
“怎么样?”石超哈哈大笑。
“你果然是人精。”刘铭传说,“这蜀花与我的女儿一样,你是知道的,模样、人品你也了解,把她嫁你,有什么
辱没你的吗?”
“犯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