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来诗宾举起海螺号,呜呜地一吹,番民们立刻冲下山谷,因为人多,很快把辎重队团团围住。押运士兵马上鸣枪
制止,但番民越围越多,离得太近,已经无法用枪,他们的枪也被番民夺取了。
走在最后面的是骑在马上的李彤恩、刘朝带,还有马来诗媛。李彤恩见前面骚乱起来,大惊,大声问:“怎么了,
出了什么事?”
有人来报:“不好了,李大人、刘将军,番民造反了,人山人海,把我们围住了。”
马来诗媛说:“不会吧!北路大多是熟番,是官府抚过的了,我去看看。”没等她策马向前,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
近,马来诗宾在众多番民的簇拥下奔了过来。朱守谟、刘浤此时已做完了手脚,就躲在树林里窥视。
马来诗宾举着马鞭厉声问:“李彤恩狗官,你给我出来!”
马来诗媛用身体挡住李彤恩,说:“你干什么?你们要造反吗?”
“造反又怎么样?”马来诗宾说,“他们把我们的土地都卖给法国人了,还不行我们造反吗?”
马来诗媛说了句:“你胡说!”李彤恩制止她说下去,策马向前,说:“我就是李彤恩,不知你听信了什么人的谣
言,生生坐定我卖了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马来诗宾一挥手说:“我不跟你费话,给我搜。”
番民一拥而上。刘朝带纵马拦住:“你们说明白,搜什么?”
马来诗宾刷地抽出刀来,把刀架在刘朝带脖子上,说:“你少管闲事,再说一个不字,我宰了你。”树林里的朱、
刘二人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一幕。
“你放手!”马来诗媛一见,急了,策马过来,用力一顶,将马来诗宾从马上撞下去,一哈腰,拾起她哥哥的那柄
刀,正好这时马来诗宾从地上爬起来,正要拔腰间短枪,妹妹的刀已经横在了他颈上,她怒气冲冲地说:“你敢伤害他,
我先杀了你,说到做到。”
马来诗宾只好告饶:“我不伤他还不行吗?我们不是造反,一会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马来诗媛命令地:“不
准你们胡闹,更不准你们乱搜。”
马来诗宾问李彤恩:“你们是不是从基隆撤出来了?”刘朝带向马来诗媛示意,她才收起刀。
李彤恩坦然说:“是啊!”
马来诗宾又问他们凭什么把基隆,把北路五十一社卖给了法国人?
李彤恩与刘朝带面面相觑,李彤恩说:“这是从何说起?撤退不假,还会回来的,不过是计谋,怎么会把基隆卖了
呢?”
马来诗媛说:“他们真的卖城卖地,我早不跟他们干了。哥哥你别听信谣言。”
“那你得让我搜,我要搜证据!”马来诗宾说。
树林中的朱守谟向刘浤点了点头。
刘朝带说:“好大的胆子!搜什么搜!朝廷命官的行囊是你们可以搜得的吗?”
面对这样混乱的局面,李彤恩说:“让他们搜,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不让搜,好像我们有什么见不得人东西似的。”
马来诗宾有恃无恐地吹了一声口哨,番民一哄而上,割皮囊的,撬驮子的,一时把马背上的行李、辎重弄了个乱七
八糟。
一个番民递过来一个装文件的皮口袋。马来诗宾接在手中,翻了一阵,找出一份契约,看了看,说:“找到了!这
不是吗?刘铭传把我们卖了三十万两银子!”
番民一听,怒不可遏,暴怒地喊着:“打死刘铭传!”“杀死这些狗官!”
李彤恩知道这是有人做了手脚,大叫:“慢,这是无中生有!”
刘朝带也大喊:“不可听信谣言,这东西是哪来的?这是有意陷害!”并且拔出枪来鸣枪示警。
但番民还是拥上来打人、抢东西,押运的士兵们开始反击,打成一团,李彤恩被人拉下马,打了个鼻青脸肿,全靠
马来诗媛左护右遮地保护着他。
树林中的朱守谟、刘浤喜不自胜地缩回头去,不见了。
这时一阵锣响,刘铭传的鹵簿、仪仗过来了,刘盛蛟开路,军队成几个方阵从山谷那头进来,刘铭传器宇轩昂地走
在队伍前面,在后面是拉家带口、带着锅碗瓢盆撤出基隆的百姓,扶老携幼,一望无边。
混乱无形中停止了,人们都很惊讶地望着刘铭传。他驻马山谷间,似乎明白了,就问:“这是干什么?法夷大敌当
前,你们自相斗殴?”
马来诗宾抢先摇着那份契约说:“我们正要找你刘铭传算帐呢!你来了正好。你凭什么把基隆和北路番社卖了?”
“岂有此理!”刘铭传说,“我又不是卖国贼。这是谁说的?”
“我从李彤恩的文件囊里翻到了契约,你还抵赖!”他又吹了声口哨,番民再次被鼓动起来,一伙人冷不防扑向刘
铭传,把他拉下马来,官服也扯碎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女将从后面纵马飞出,皮鞭都抡圆了,一大片人被扫倒了,她麻利地把刘铭传救出,轻舒猿
臂,夹到马上,自己跳下来,怒目而视,果然再没人敢上前。她正是陈天仇。
刘朝带在军中禁不住叫出声来:“好身手!”
不知什么时候,朱守谟溜到了刘铭传跟前,小声说,番民造反,不可手软。制番如驯兽,你不狠,他要吃你,这是
个好机会,得镇住他们。大帅,只好开杀戒了。
刘铭传回头一看,后面的部队都进入了战斗状态,枪口都对准了番民,番民也不示弱,有枪的瞄准,没枪的也是刀
出鞘、箭上弦。
刘铭传看了一眼李彤恩,回头先对队伍下令:“都把武器放下,违令者斩!”
士兵们不情愿地陆续放下了枪。但番民仍然剑拔弩张。
刘铭传向番民大声宣喻:自古番汉一家人,台湾是我们共同的家园。你们怕法国人进来,反对出卖台湾,这心情可
以理解,爱国之心可嘉!不要说你们,就是有谁胆敢把台湾出卖给洋人,我也不饶他,如果是我刘铭传干了这坏事,你
们可以群起而诛之,可以把我乱棍打死!
马来诗宾却不退让:“你不要说得好听,你能说说这三十万两银子是怎么回事吗?这契约又是怎么回事吗?”
刘铭传伸出手去:“你能把它给我过过目吗?怎么我卖了基隆,还没看过契约呢?”
马来诗宾把契约送了过去:“你看吧!白纸黑字,想赖也赖不掉。”
刘铭传接过去一看,哈哈大笑起来。
马来诗宾问:“你笑什么?”
刘铭传说:“这造假的人还是露了马脚。”他举起那份契约,说,既是与法国人签的契约,怎么只有中文?应当是
两个文本,有一个法文的才是呀!另外,李彤恩是个商务委员,四品官而已,有什么权力代表大清与洋人签约?就是我
刘铭传签约,也要奉上谕,最后由皇上、太后批准才算数啊!
这话起了作用,马来诗宾一发愣,番民们情绪也不振了。
“还有更大的漏洞。”刘铭传说,契约上说,三十万两银子已送到,法国人没那么傻,基隆还没到手,先把银子兑
付了,不怕我们赖帐吗?此其一。其二,法国人不使用银子,他的兵舰会载着三十万两银子吗?那不把兵舰压沉了吗?
这谎言确实太离谱了,马来诗宾都没了底气,头也垂了下去。
刘铭传说:“番民弟兄们,你们上当了。汉番一家,只有我们同心合力,才能打败法国人。我是想撤出基隆,那是
为了保住沪尾,保住沪尾,才能保住台湾,如果你们发现我刘铭传跟你们不一条心,你们谁都可以讨伐我。现在我们去
沪尾增援,布防,请大家让出路来。”
只见番民纷纷散开,避让,都退到山坡上,刘铭传骑马走在前面,大军浩浩荡荡紧跟在后。
当马来诗媛走过马来诗宾跟前时,她操起马鞭子狠狠抽了他一下,说:“丢脸!我真恨不能杀了你!”
刘朝带等陈天仇的马上来,二人并马而行。刘朝带抑制不住兴奋,说:“你一直想杀我爷爷,可今天你却去救他,
化干戈为玉帛了?”
陈天仇不去看他,冷冷地说:“我今天救的是一个身负重任保卫台湾的统帅,而不是救了我的仇人。”
刘朝带说:“这真是奇谈怪论,看来我有两个爷爷了不成?”
孤拔的舰队用上了所有的主炮、舷炮,不停地向基隆山一带轰击,山上,水里到处炸得开花,狼烟四起,给人的感
觉是,他将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基隆……
沃西放下望远镜,满腹狐疑,他们把一半的炮弹都打出去了,却没有看见清军的影子。难道他们都藏到地底下去了
吗?
孤拔又举着望远镜看了一周,也感到很怪。
沃西提议准备登陆吧,不能这样无休止地炮击下去吧?
“等等。”孤拔说刘铭传是个诡计多端的人,很不好对付。上次的教训太深了,倒不是因为战术有什么要修正的,
败在我们太轻敌了,没想到刘铭传打的那样有章法。
沃西让为将军太高看他了。“
孤拔说:“高看总比看不到好啊。”
沃西说,这次我们采用几个梯队的进攻办法,不会出现上次的局面了。茹费理总理又来电报催了,他明确说,同中
国人打交道有别于别国,必须先夺其土地、占他城市,这才有商量。
孤拔说,政府中有人主张应当永远占领基隆、沪尾,成为法国水师在东方的屯驻地,这是聪明的主张。我们不达成
这一目标,是没有脸面回去的。
军号声在海上迴响着,决定性的时刻到了。
孤拔看着他部下的橡皮艇、舢板船开始抢滩登陆。他放下望远镜,对沃西说:“炮怎么打得不猛了?打呀,掩护呀,
我们的陆战队又要吃亏了。”
沃西说,这次也许会幸运得多。他看到,他们的登陆部队一点都没受到攻击。有机会列队行进呢。
孤拔担心他们又在小山后设了埋伏。
然而他很快得到报告,他们惊喜地发现,他的队伍如入无人之境。竟然没有遭遇任何有组织的抵抗!
直到法军攻到基隆城下,天哪,孤拔这才惊呼,刘铭传神不知鬼不觉地撤走了,把基隆留给他们了。初时孤拔还以
为刘铭传胆怯了,还幽默地说,他现在应考虑一下,是不是要给刘铭传发一个勋章!
他周围的人全都得意地大笑起来。
基隆大街上,法国红裤子兵正在举行入城式。军乐和鼓声响得很单调、很响亮,士兵们一边走正步,一边东张西望
地看着这座空城,到处是拆得半塌的建筑,整个城市死气沉沉,空无一人。
走在队伍中间的孤拔和沃西一点胜利者的骄矜也没有。沃西说:“我们走进来的,很象一座阴森恐怖的坟墓。”
“刘铭传很有本事。”孤拔多少有奌改变看法了,说,“他能在这么仓促的时间里,把百姓全带走了,不可思议。”
沃西自嘲地说:“不过我们不用发愁建兵营了,整个基隆城都是我们的兵营。”
孤拔不喜欢他用这样的情绪感染自己的士兵。空城,也是很有价值的,没有人关心基隆在我手里是不是空城,关键
在于,它是不是控制在法国人手里,这就够了。茹费理要的不就是这个吗?我们可以向清政府摊牌了,基隆,一个大筹
码。
基隆分巡道衙门是几间破破烂烂的房子,秦镜高悬的匾从大厅上掉了下来,屋中只有桌椅。这里成了孤拔的临时司
令部,内院外院站了岗哨。
孤拔在地上捡到了一块方木块,光溜溜的,他问沃西:“这是什么?”
沃西说:“不知道,也许是赌博的牌?”
“哪有这么大!”孤拔说。
出使过的康尼尔见过点世面,他一边令士兵清扫,一边说,他们叫惊堂木,用力往桌子上一拍,当官的就可以发号
施令了。
孤拔真的在案上用力拍了一下,十分响亮,他说:“这和拍卖行的叫槌差不多,中国人做官也很特别。”
外靣忽然枪声大作。孤拔一惊,问:“怎么回事?”
没人能回答。
他和沃西走到院子里,枪声是在南城方向。
一个军官来报告:“我们刚咬了一口面包,中国人就攻上来了。”
孤拔和沃西相视一看,孤拔说:“不用慌,集中火力打回去。”
军官领命而去。
沃西丧气地说:“不仅仅是坟墓了,因为坟墓至少是安静的。
入夜,法国兵们入睡前都在操场、营房前纳凉,有的吸烟,有的洗浴。
突然,一阵怪异的音乐声响起,人们循声望去,只见城墙上一片火光,一支支大火球相连,而举着火球的全是怪物,
牛头、马面,各种鬼脸,十分恐怖,每个怪物都拖着常常的白发,穿着白衫,走路一跳一跳的,有的吐着几尺长的舌头,
啊啊怪叫……
“鬼怪!”不知谁喊了一声,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