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丢盔卸甲了!
李彤恩知道历来湘淮两军不睦,这都是因此而起,不涉及他们的私人品格。他提醒大帅,此去台湾,不知他想过没
有?台湾的军队,多数都是湘军底子,都是在刘璈手下调教出来的,会不会事事掣肘?
“我以公平待人,谅他也不应因私害公吧?”刘铭传这一说,李彤恩不再言语了。
海风大起来,刘盛蛟说:“太凉了,都回舱里去吧。”人们这才散去。
回首大陆海岸已变得模糊不清了。
清晨,巴德诺拿着鲜花,带人来到医院,在走廊,看到刚醒过来的两个监视人员,只见陈天仇俨然是护理的样子坐
在床旁边,刘广仍在蒙头大睡,只露半个脑门。
巴德诺问:“刘将军还没有睡醒吗?”他正想迈步进去,陈天仇机灵地迊过来,接下鲜花,说:“先生不要进去了,
等他醒过来时再来吧。”
“也好。”巴德诺看了一眼上床上,又看了一眼衣帽挂上的袍褂,向监视人使了个眼色,对陈天仇说:“等将军醒
过来,代我致意。”
陈天仇说:“谢谢,我一定转达。”
巴德诺刚走,曾国荃带着几个僚佐走来,随从提着些水果之类。陈天仇迈步出来挡驾:“大人是?”
跟来的布政使道:“这是制宪曾大人。”
管你是谁,陈天仇也想挡驾:“大人,等刘大人醒了再说,我会转达……”曾国荃却拨拉她一下,走了进去,陈天
仇惶恐地跟了过去。
站在床前,曾国荃说:“如此贪杯误事,怎么成得了大事!李少荃真是有眼无珠啊!荐了这么个人担当大任。”他
越说越来气,伸手用力一掀,掀去被子,一下子惊呆了,躺在床上的竟是一个他不认识的人。刘广睁开眼,用手势制止
他发问,陈天仇趁机又为刘广盖上被,并且大声说:“刘大人这一醉,不知几时能醒呢!”
曾国荃满腹狐疑,叫人关上房门,小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陈天仇说是掉包计,刘大人的兵船早在海上了,正向台湾进发!
曾国荃不禁哑然失笑,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说:“好你个刘六麻子,真有你的。”他站起身,嘱咐陈天仇说:
“能瞒几天是几天,别走漏了风声。”待房门打开,曾国荃又故意大声说:“你告诉刘大帅,我必定上折子严参!”
说完,一副悻悻的表情,拂袖而去。
两个法国领事馆的监视人员窃笑。
在医院负责监视刘铭传的人疲惫地赶回领事馆向巴德诺报告:“也许,我们不必再监视他了。”
巴德诺问为什么?
那人说:“两江总督去看他,他仍在大睡,气得曾国荃说,醒了也不准他去台湾了,要上奏折严参他呢。”
巴德诺和比埃尔领事相视而笑,巴德诺说:“这回,我们倒可以真正地请这位有麻子的大将军来吃一餐法国大菜了,
他的贪杯给了我们最从容的机会。”
监视人问:“我们可以撤回来了吗?”
巴德诺说:“啊,不,严密地控制他,是不会有坏处的。”他忽然担心地说,“会不会永远不醒啊?”
“应该不会,”领事说,“我问过圣玛丽医院的药剂师,这么大量的安眠药,最多昏睡四十八个小时,不会致命。”
“那就好。”巴德诺说。巴德诺做梦也不会想到刘铭传会在他眼皮底下金蝉脱壳。
海晏号兵轮正全速驶往基隆。
海上风平浪静,海鸥追逐着兵轮飞翔,蜀花把食物碎屑从窗子扔出去,那些红嘴海鸥就在半空啄食。
石超判断说:“海鸥鸟飞来了,陆地不远了。”
刘朝带喝着稀饭,说他方才看了海图,再有半天航程就到基隆了。
刘铭传说,孤拔的舰队还在海上游荡做梦呢,他们万万想不到我们会在他们的炮口底下溜出来。
第三章第十七节
卖樟脑、贩大烟,番民马来诗宾在海上白拣一个美女,却叫他妹妹给放归了大海,吉凶未卜。五门海岸炮,四门打
不远,一门从后膛炸开,刘铭传与士兵同吃菜粥。烂柯岭上树叶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多少度,谁留正气在人间?
天清气朗,海天蔚蓝一片,能见度非常好,站在船上已看清海岸线了。海晏号船上的人都上到甲板上来了,争相观
看。有人说:“台湾不是个岛子吗?怎么这么大?”
刘铭传正举着望远镜看,接话说:“蠢话!这岛子可大了,三个台湾岛就有一个福建省大了。你能看到边界?”
又一个士兵说,听说这岛上的土番浑身上下长红毛,吃带血的生肉?
“胡扯!”刘铭传说,台湾开发几千年了,有我们的道台、知府、百姓一样种地,一样安居乐业,让你们这么一说,
岂不是茹毛饮血了?
石超引经据典说,《尚书》禹贡篇说这里岛夷卉服,是说这里的番民穿着用树叶野花编织的衣服,但自从徐福带五
百童男五百童女上岛来以后,就学会织布了。
刘朝带听说过,那不是秦朝的事了吗?
“是呀,”石超说距今两千年了。传说徐福带人上台湾,本是为秦始皇采长生不老药的,大家上了岛,看到这么个
富饶的地方,都不想回去了,留下来繁衍了后代,当然从宋朝起,福建百姓又有很多人泛舟过海到台湾安家落户。
陈展如说:“石超真是通晓古今啊,说起什么来都一套一套的。”
刘朝带见刘铭传放下望远镜,就说:“爷爷。给我看看千里眼,听说这是老佛爷赏给您的?”
“这叫望远镜。”刘铭传把它送到孙子手上,刘朝带举起来看着,高兴得大叫:“哎呀,我把海岸都拉到跟前来了!
我看见一个人在钓鱼,对了山上有人砍柴”
刘铭传下令:“准备好登陆。”
石超松了口气,回眸茫茫海上说:“法国军舰叫咱们甩到爪哇国去了!”
基隆港早已得到了消息,来了一大群迊接的官员。
刘铭传在兵士护卫下登岸时,这里鞭炮齐鸣,一大批官员带着士兵列队迎候。
刘铭传很高兴,他大步上前,石超、刘盛蛟、刘朝带、杨震川、朱守谟、李彤恩、毕乃尔等拥簇着他。
迎接的官员们纷纷上前参拜,第一个是台湾布政使,他说:“布政使沈应奎参见大人!”
“福宁镇总兵雷志忠参见爵帅。”
“署福建提督,原漳州镇总兵孙开华参见大帅。”
“记名提督章高元参见大帅。”
“台北知府陈星聚参见大帅。”
接下来副将张兆连、台湾总兵万国本、水师副将周善初、记名提督苏得胜、副将潘高升、基隆通判梁纯夫也上来拜
谒。
最后上来的是地方绅士林维源、林朝栋。
沈应奎介绍说,这位林维源先生,是在籍太仆寺正卿。从小有奇童之称谓,福建龙溪人,先祖于乾隆年间迁来台湾,
做了不少善事,光绪二年,福建巡抚丁日昌来台视察,说海防多事,需要养兵,饷械全无,林公挺身而出,说天下兴亡
匹夫有责,一次就捐银五十万两。
刘铭传对林维源拱手说,有这样热心肠的台湾贤达和民众为后援,无论是法国人还是什么人,别想占我台湾寸土。
林维源道,大帅要来保台湾的消息一传开,从台北到台南,人人欢欣鼓舞,我等当为大帅驱遣。
沈应奎说,大帅刚到,请到衙门少歇,有什么要吩咐的,过两日再说。
刘铭传说,法国人兵舰正虎视耽耽雄踞海上,本爵来台湾不是睡大觉的,他让官员跟他一起去基隆港转转,明天再
去看炮台。
章高元说:“大帅,一路海上颠簸,还是先歇息一下为好。”
刘铭传说:“你章高元是我的老下属了,在淮军里跟我多年,岂不知我的脾气?”
章高元只好说:“那就去炮台吧!”回头叫:“牵马来!”
上岛的第二天,刘铭传又带着李彤恩、石超、刘盛蛟、刘朝带以及孙开华,章高元等将领登上了林茂草丰的烂柯岭,
前面不远的崖头便是基隆炮台,隐隐可见海岸炮立在那里,炮口向着大海。
山风强劲,树涛滚盪,从这里眺望大海,一望无垠。刘铭传称这里真是集奇险幽秀为一绝的好去处啊。他问这地方
叫什么?
林维源说,这地方叫烂柯岭。并指着不远处的青松巨石,说五十步开外就是仙人下棋处。
山风忽然隐隐约约送来阵阵钟鼓铙钹之音,刘铭传侧耳听听,问:“烂柯岭有寺庙吗?”
林维源用手向巉岩处一指说,山坳间有一座那是定国寺,是当年郑成功收复台湾时出资建的庙。
刘铭传称赞庙的名字起得好,边疆稳固,国家才能安定,郑成功的事业总要有人接续去干。
他们在荆棘丛中向仙人下棋处走着,汪小洋带几个棍僧用大砍刀在前面砍着荆棘开路。
汪小洋忽然站住了,他侧身听听,有一阵芦笙之音,他又惊又喜地叫起来:“大帅!我师傅来了。”
“你师傅?你是说通元上人?”刘铭传不禁哑然失笑道,“他怎么会跑到台湾来?”
话音未落,从竹林里闪出一位须发皤然的和尚接话道:“台湾是中国领土,又有中国佛寺,僧人游方到此,毫不奇
怪呀!”
刘铭传一看,果真是通元上人,不禁喜出望外,上去拉住他的手说:“我还一直担心你的安危呢,有人告发了你,
我不得不连夜通知你逃亡,却不想云游到此地,真是上天赐福啊。”
通元上人道,中国之大,在深山老岳中可供藏身的的名寺古刹多得是,他所以选中定国寺,是想到不久之后,大帅
将受命到此驻节,他尚能有朝夕会面的机会,这里天高皇帝远,当不会再给刘大人添麻烦把?
“哪里,”刘铭传想到因为自连累了长老,致使四海流亡,心上甚为不安。
“这不是说反了吗?”通元上人道,原本是因他惹事,险些送掉了大帅前程。
他们的话语没几个听得明白,刘铭传这才想起给各位介绍,说这位是家乡真武庙的住持高僧通元上人,学富五车,
说自己在家散居后即拜上人为师,是他学生。
“这可不敢当。”通元上人与众人长揖,其中刘朝带是他认识的,其余的人一一见过礼,刘铭传又特别介绍了李彤
恩、孙开华、张高元,林维源等人:“这位是我带来的洋务大臣、新委通商委员李彤恩,署福建提督、原漳州镇总兵孙
开华,记名提督张高元,台北地方名绅、在籍太仆寺卿林维源。”
直到这时,汪小洋才上前来行礼:“师傅好!”
通元上人说:“怎么样,你带的棍僧没给大帅添乱吧?”
刘铭传说:“他们恪尽职守,个个都是好样的,身手不凡,又忠诚。”
这时他们不覚已来到仙人下棋处。一块巨大的卧牛石,上面扁平,不知什么人用利器在石上刻出了棋枰的经纬线,
这棋枰比磨盘要大……
刘铭传叹道:“好大的棋盘啊!什么仙人在此下棋?有什么传说吗?”
石超说,在内地也有烂柯岭,柯是斧子的木把,这是有传说的,不知与内地是否一样?
通元上人说,故事多是大同小异。传说有一个樵夫在这里砍柴,偶遇有两个长髯老者在这块大青石上下棋,就把斧
子扔在一边走过来观棋,他只觉得头顶的树叶一忽儿青、一忽而黄,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好多回,并没觉得过了很长时
间。后来只是发现丢在一边的斧子木柄都朽烂了,斧头也锈蚀得不能用了,他觉得有些奇怪,寻路下山,回到村子里,
发现房子变了,老房子找不到了,村子里一个认识人没有,后来打听到自己家,一问,重孙子已是拄拐杖的老者了,原
来在观仙人下棋时树叶一青一黄的变化间,已经百八十年过去了,从此这山就叫做烂柯岭了。
刘铭传沉哦着说,这传说很有意思。其实人生又何偿不是如此呢?人生在世,也就是青青黄黄几十次而已,总不该
虚掷光阴像斧子把一样烂成灰。
石超说,名利官爵都是过眼烟云,只有为国为民干点实事,才是永留百姓心间的,他去过成都以西的都江堰,那里
的人为李冰父子建庙立像,其实也多余,那宝瓶口滔滔的流水,就是李冰父子的永远不腐的纪念碑。
“说得好。”刘铭传十分感慨地说,“尔等跟我到台湾来,抛家舍业,背井离乡,也许会骨埋异乡,但如果我们打
胜了,将法夷拒之于国门之外,我们也不白来这世上青青黄黄几十回呀!”
李彤恩说:“这里真敞亮啊,又有仙气,我死了如能葬在此地,于愿足矣。”石超说:“说这话,太不吉利。”刘
铭传说:“我正想占这块宝地呢,他倒抢先了。”众人都笑起来。
刘铭传说:“长老在跟前是我的福分,又可以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