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与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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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与昼-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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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爸爸……”大勇怯怯地、困惑不解地望着母亲。


上卷:第四部分这节骨眼上我不能让

    “连你爸爸抽什么烟也不知道了?”张海花快嘴利舌地打断儿子的话,两步上去,打开一只红漆木箱,从箱角麻利地拿出一盒精装“上海”,从盒里抽出一支来,“范老,您抽烟。”    
    范书鸿忙借机道:“不了,不了,他们不让我抽,要骂的。”范书鸿故作诙谐地笑笑,朝隔壁自己家指了指,点点头退出了。    
    “以后来客人拿箱子里的烟,知道不?”张海花接着训儿子。两个孩子依然疑惑不解瞪大眼睛看着母亲。张海花打开“上海”牌香烟的锡箔纸,把刚才抽出的那支烟又插回去,数了数,然后把烟往茶几上一放,搡到丈夫面前:“你明天不是外出开会?把这好烟带上。人要争个体面。里面还有十二根。不要都抽了,啊?留下五根。早晚还是你的。不够抽了,这烟——”她把那盒从儿子手里夺下的那盒“五台山”也撂到茶几上,“你也带上。不在场面上了,就抽这贱的,随你抽多少。哼,跟着我,什么时候少过你喝的,短过你抽的。不知个好赖。”张海花转眼看见两个儿子还都直楞着眼,又训斥道:“瞪眼看什么?不认得你妈了?去,把凉水里冰的西瓜拿来。”    
    一说吃西瓜,两个儿子雀跃了,欢呼着跑出去。家里难得吃西瓜。西瓜水淋淋地抱来了,抹布擦干了,在矮腿方桌上切开了,是个四斤的红沙瓤小早花西瓜。张海花坐在小板凳上边切边把一块块切好的瓜分配着放到大勇、小勇和丈夫面前:“这几块是你的,啊?大勇;这几块是你的,小勇;这几块是你爸爸的。瓜甜吗?”    
    “甜。可甜了,妈。”兄弟俩唏哩唿噜大口吃着。    
    张海花看着儿子吃,看着丈夫吃,眼里露出满足。    
    “妈,你怎么不吃?”大勇问道。    
    “妈这两天肚子不好,不想吃。”张海花温和地笑了笑。    
    瓜太小了点儿。做丈夫的也发现了:“海花,你怎么不吃?”他把自己面前的瓜拿了两块放到妻子面前。“妈,你吃吧。你不吃,我们也不吃。”两个儿子也把自己的瓜送到母亲面前。“我真的不想吃。”张海花笑了笑,把瓜都推了回去,同时借着笑,把涌上来的几滴幸福、满足但又含着一丝辛酸的眼泪压抑了回去。    
    她千辛万苦为的就是这个家。现在半夜了,她躺在床上还在为这个家转心思。    
    天热不好睡,外面门厅里响动,更不好睡。“你听隔壁家在门厅里叮叮哐哐闹啥呢?”她用胳膊肘捅了捅躺在旁边的丈夫。    
    “他们家来了客人,睡不下,搭个床呗。”    
    “客人是哪儿的?干什么的?”    
    “不知道。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人长得不赖。”    
    “来住多长时间?”    
    “我哪儿知道?”    
    “两家走一个水表,这水费算不算客人的?”    
    “人家范老什么时候和咱们计较过这个?嗳,你让不让人睡了?”    
    “我跟你说几句话。”    
    “那我可要点火抽烟了。”    
    “行,你抽吧。”张海花看着黑洞洞的天花板转着脑筋,“那姑娘肯定是范丹林对象了?”    
    “我看那劲儿不像是。”    
    “你那二五眼能看出什么?这下他们家两间房就更挤不下了,要人摞人了。”    
    “那咱们搬不搬?”    
    “就东三楼那一间半?门儿也没有。”    
    “范老他们家……”    
    “你又来可怜他们,谁来可怜咱们。我没这么傻。这节骨眼上我不能让。”    
    烟头在黑暗中一红一暗,那是丈夫沉默不语时的心理节奏。    
    “嗳,我告你,我想了个全面儿的计策,”没过一会儿,张海花又热切地用胳膊肘使劲捅着丈夫的肋骨,“一定能把两室一厅搞到手。”    
    “我听着呢。”    
    “就是要在范老身上下功夫。”    
    “下什么功夫?”    
    “想办法逼着他们去闹——为房子。”    
    “逼着他们去闹?”    
    “现在不都在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吗?他们闹比咱们闹管用。”    
    “怎么逼?”    
    “我有的是办法,你到时候看吧。”    
    “可别干缺德事儿。再说,当官儿的才不怕一两个知识分子哪,他们牛着呢。”    
    “牛?到时候,要是外国人来范老家作客呢?他们当领导的考虑不考虑国际影响?”    
    “外国人?哪儿来的外国人?”    
    “你知道个屁。什么事都在我心里装着呢。外国人一来,我再让中国的记者也跟着一来,你说他当官儿的怕不怕丢乌纱帽?你们怎么落实的政策,嗯?”    
    “你哪儿弄记者去?”


上卷:第四部分出了事儿才知道落实政策

    “我就有办法,调个记者有什么难?你老娘有的是法儿。到时候让你看场群英会。哼,这下你们单位的头儿总得给范老解决问题了吧?”    
    “解决问题,就是让咱们往外搬嘛。”    
    “到时候咱们就来个坚决不搬。除非给我两室一厅——你们所现在前三门不是还有两套两室一厅吗?下手晚了就飞啦。”    
    外面门厅里还响着搬动桌椅的声音,王满成略欠起身用烟头照了照放在床头的手表:“十二点多了,范老他们……好,好,你别张嘴了,我不可怜他们,行了吧?……把咱家的行军床借他们吧?别让他们折腾着搭床了。”    
    “不借,让他们搭吧。”    
    “这么搭他们麻烦,咱们也不得安宁,何必呢?”    
    “我不怕吵,越吵越好,乱得他们没法儿活了,他们才去闹呢。”    
    “范老是闹的人吗?”    
    “狗急还跳墙呢。”    
    “你是不是舍不得借给他们?不行,作半价卖给他们得了,反正行军床咱们也没用。”    
    “九成新的呢,要卖,也要卖全价。再说我也不卖。”    
    外面骇人的暖瓶爆炸声,吓了他们一跳,听见门厅里一片混乱。“范老烫伤了。”王满成听了听说道。    
    “烫出事儿才好呢。那些官僚老爷出了事儿才知道落实政策。”    
    “不行,我起来,把行军床给他们送过去。”    
    “你敢?”张海花一下用胳膊支起身,发出一声凶厉的威吓。    
    “什么敢不敢?”平时绵善的丈夫真倔起来并不怕老婆。他起身坐在床边,用脚在地上探寻着拖鞋。    
    “你——”张海花伸手去抓他的胳膊。    
    “你也别太过分了。”王满成掰开她的手,趿拉着鞋下了床,拉开灯,从门背后拿起了行军床。    
    张海花光脚下了床,背靠着门挡住丈夫:“我不许你去。”    
    “你起来。”王满成冷冷地看着妻子,声音不高。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张海花能感到丈夫身上那种男子汉的意志。那是她不能违抗的。“你吃里扒外,你……”她下巴哆嗦着,眼泪一下涌了上来。    
    王满成沉默地看了看妻子,抓住她的胳膊慢慢拉开她,走出门:“范老,你们用这行军床吧。”    
    范书鸿坐在那儿,正让范丹林往脚上抹獾油,他客气地摇着手:“不用了,这不是已经搭好了。”    
    “你们用吧,要不,你们每晚都得搭。”    
    “王师傅,把你们吵得不能睡,实在对不起。”范书鸿抱歉地说。    
    “没关系。”    
    “本来应该和你们先商量一下的,在门厅里搭床。”    
    “不不不。”范书鸿的歉疚引起了王满成更大的不安。天下有两种人:一种人只看见别人对不起自己的地方;另一种人只看见自己对不起别人的地方。王满成和范书鸿就同属于后一种人。他讷讷地不知说什么好:“这房子本来就是你们一家住的,我们搬进来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张海花在屋里倚靠着门侧耳倾听,泪还未干,这一下火冒了上来:说的是什么烂话。    
    “王师傅,那你们到底搬不搬啊?所里不是在东三楼给你们调了一间半吗?”吴凤珠问道。她大概属于那种更多地看到别人对不起自己的地方的人。    
    “我们……啊,也想过搬,不过……”王满成有些尴尬,额头冒汗了。    
    “那一间半不比你们这一间大?你们搬过去,我们也能宽敞点儿。”吴凤珠仍然叨叨唠唠。    
    “我说,这半夜三更了,你怎么问开这事儿了。”范书鸿不满地制止着妻子。    
    “我问两句怕什么?”吴凤珠的较真儿劲又上来了,“王师傅,我知道你们是嫌一间半还小,要两间一套的。可一间半总比一间大嘛,不能人心没尽嘛。”


上卷:第四部分名正言顺、合情合理

    张海花这时一抹脸拉门出来了。这紧要关头她得出来挡阵,要不任着自家那个老实疙瘩说下去,就收拾不回来了。她只一眼就把门厅里的场面看了个一清二楚。范书鸿一家四口人,连保姆,包括客人林虹都打量进了她眼里。她也只在这出门的一眨眼工夫就把自己脸上的表情调整变换了过来。她满脸含笑,人到话也到:“范老,您这是怎么了?哟,烫着啦?不要紧吧?丹林、丹妮,你们也都没睡哪?这是你们家来的客人?远道儿来的吧?吴阿姨,您也没睡?您身体不好,可该早休息啊。我刚才拉门出来,听见您最后那句话了,要说人心,谁能有个尽?有尽,还活个什么劲儿呀,是不?”她亲热地笑了笑,“真要有尽,你们住这两间不也就够了,该心满意足了?”    
    “那也有个名正言顺、合情合理啊,你没看我们家五口人挤成这样。”吴凤珠继续唠叨着。    
    “是该合情合理。你们住这两间是够挤的,我一直和大勇他爸爸念叨你们的事儿。那些当头儿的也太不尽情理了。这知识分子政策猴年马月才能落实啊。可要合情合理,你们得找领导说去,跟我们说有啥用?再说,合情合理,大家也都得合情合理。落实你们政策,也得落实工人政策。工人也是人呐。我们为你们想,你们也得为我们想。现在说知识分子也是工人阶级,那工人阶级和知识分子就是一家,一回事儿嘛。你们说,我家四口人,小子们越长越大,住一间够?说调那一间半,也比这大不了多少,也是两家合用厕所、厨房。那邻居是一对儿大学毕业生,也是知识分子,以后再落实他们政策,我们上哪儿去?我们能糊里糊涂搬过去吗?”    
    张海花伶牙利齿,连说带比划,转来转去,滴水不漏。    
    林虹站在一旁看着。在这种情况下,她什么也不能说。    
    “我说不过你,”吴凤珠没好气地沉着脸,“反正你们应该先搬过去。”    
    “别说了。”范书鸿打断她。    
    “什么说过说不过呀,你们有文化的人,懂的道理比我们多得多。”张海花似笑非笑,话却锋利。    
    “我们……”吴凤珠又要发话。    
    “妈,别讲了,和他们讲不清,到时候找领导讲去。”范丹妮打断母亲的话。她虽然未能完全从自己一晚上的悲剧情绪中挣脱出来,但当下的刺激总是更强烈的。母亲显得这样窝囊,随着人家的话转,她不能不搭腔了。    
    张海花听出范丹妮话中的不满,立刻冲着范丹妮来了:“和我们是讲不清。我不是说了,我们没文化,没有知识分子那一套一套大理论。我们只会实心实眼儿的,半夜听见你们搭床,就把行军床给你们送来,再挨上你们一顿数落。要我说,你们早该找领导去了。找我们有什么用?”    
    范丹妮也是个嘴上不让人的,一听说行军床,冷冷地道:“行军床你们拿回去吧,我们不用。”    
    张海花斜瞟了范丹妮一眼,她也被激恼了:“哼,你们要嫌工人的床脏,不用就不用。这门厅是两家合用的,你们在这儿搭床睡觉合适吗?”    
    “我们占我们这一半儿。”    
    “那我们在这一半也搭上床睡能行吗?”    
    “你胡说些什么。”那边儿王满成憋了半天,此时冲妻子吼道。    
    张海花吓得颤了一下:“我说什么了?咱们巴巴结结送行军床来,人家看不起你,不用。”    
    “是用不起。”范丹妮冷冷地说道。    
    “丹妮,你闭上嘴。”这边儿是范书鸿火了,他一挥手,“王师傅,把床给我,我用。”    
    


上卷:第四部分歇斯底里发作中的屈辱

    范丹妮坐在床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她两眼呆滞地凝视着林虹脚上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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