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个时辰,日已西斜,文武百官望眼欲穿,但嘉靖皇帝还是没有出现。这时,在场的官员们不免口干舌燥,心慌意乱。有的官员深深了解皇帝的脾气,每当朝廷有事,国家有难或是他的心情不好时,他都是用杀、杀、杀的办法,一剑了之!想想眼下这种糟糕的局势,又不知道谁会当刀下鬼了。
在文武百官中,此刻想得最复杂的要数兵部尚书丁汝燮了。他想想自己在嘉靖时期所经历的一切,不觉心跳加速。特别是面对鞑虏兵临城下,自己身为兵部尚书却未能有所作为,不能为皇帝分担国难之忧,皇帝追究下来,有口也难辩呀!突然,众臣呼啦一下站正,才将丁汝燮从幻想中拉回来。
午后又过了两个时辰,嘉靖皇帝在宦官的搀扶下,缓缓来到奉天殿。群臣见此,立即行跪拜礼,口中连声高呼万岁。皇帝凝眉肃脸坐在龙椅上,只见他面色憔悴,略显蜡黄。怒目直视虔诚的文武百官,半天一言不发。文武百官跪在地上,紧张的额头上汗珠直冒,身体不住颤抖,个个屏住呼吸,不敢有一点声响。这样相持有半支烟的工夫,中官太监才高声喊道:“命礼部尚书奉敕谕——”嘉靖皇帝随即退出,文武百官跪毕起立,听中官宣读皇帝谕旨:
今虏酋以我为敌,逆贼入侵畿地,各当事之臣全不委身任事,说:“上不视朝,我亦不任事。”平时朕曾说君主享受而大臣辛劳,有些人暗中以朕的话为借口,掩盖自己的不忠,在胡虏围城之时尤为突出。哪里有主忧臣辱之事呀,他竟敢眼睛盯着朕上行下效起来,真是太放肆了!朕在深更半夜也亲自处理国家的大事呀,几名内阁辅臣整夜伴随着朕的左右,未敢有半点懈怠,贻误军机。而你们要求朕坐在朝堂之上,有何用处呢?对于欺骗天神和朕的那些小人,谏官却不监督弹劾,偏偏盯着朕不上朝来做文章,你们想恐吓朕啊,以获取为国为民的美名。这些人不是乱党即是奸臣,竟敢来欺骗君主!各误国事的大小诸臣,要一一落实姓名,参劾定罪;其余的官臣要同心协力,关心国事,凡有谋略可以帮助朝廷击退逆贼虏寇的,人人都可以尽言,如再有像以前一样玩忽职守的,当以军法论处!
站立在奉天殿内外的大臣们听着皇帝的谕旨,身上不觉大汗淋漓,两腿发抖。他们从天不亮一直在这里等待,祈求皇帝给他们带来慰藉,带来力量,谁知站了一天却听到皇帝如此的政令!
那天,嘉靖皇帝批准徐阶所拟用之计,迅速派使臣将朝廷的要求通报给俺答。那俺答也不是好糊弄的,将那一纸文书往毡毯上一扔说:“等我抢好了再退去吧!”于是下令各部官兵抓紧时机抢掠财物。一时间,京城内外的村庄民宅又迎来胡虏大规模的扫荡。
当天晚上,嘉靖皇帝采取果断措施,将驻守通州的都御史王仪、巡抚蓟辽的都御史王汝孝、蓟州总兵罗希朝逮捕下狱。同时谕令原总督陕西三边军务的尚书杨守礼、总督宣大侍郎刘源清、兵部侍郎史道、右副都御史许论等人,迅速赶赴京城,听候使用。
嘉靖皇帝一边整肃军纪,一边调兵遣将,一切布置停当,刚在危难中担挑大任的商大节也做好了准备,欲与俺答决一死战,哪知俺答军包围京城三天后,抢到手的财物已经装不下,载不完,又经过筛选,将那些贵重物资满载车上,于夜晚悄悄撤退。他们迅速退到清河以北,又分兵去天寿山掘掠明帝诸陵中的金银珠宝。
嘉靖皇帝得到消息,气得暴跳如雷,立即谕令各关口坚守将士,严把关口,不得放俺答出塞,同时又令驻扎在京城的仇鸾派兵追杀。
住在京城西北部的多是达官显贵,包括陆炳的府第俱在这里。俺答骑兵同样没有放过这块不同寻常的宝地,他们知道这里多是内臣府宅,一气抢掠不少金银财宝,稀有器物。
家园被毁,财物被劫,权倾朝廷的内臣哪肯甘心?俺答一退出京城,他们便联名上奏皇帝,痛陈兵部尚书丁汝燮、巡抚侍郎杨守谦牵制将士,不准他们出城迎敌,以至烽火满城,惊我皇上,请求将丁、杨二人逮捕治罪以儆效尤。
嘉靖皇帝上朝时已经下诏,明令要查找那些害国误事的大小臣子。这本奏折如同一剂猛药,将皇帝心中积蓄的怒火轰地燃烧起来。他立即颁旨,将丁、杨二人逮捕归案,打入大牢。
兵部尚书丁汝燮在是否出兵的问题上,本来是请示了首辅严嵩后,才下令各营停战待命的。如今自己反而吃罪,看来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所以他在被捕离家前赶紧叮嘱家属去向严嵩求情。
严嵩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对丁汝燮的家人说:“只要老夫尚在,就不会让丁公屈死!”有了这句话,丁家来人放心而去。
严嵩还真的把丁汝燮的事记在心上,想为他解冤。他立即入见嘉靖皇帝,很快与皇帝谈到丁汝燮的身上。不想,一提起丁汝燮,皇帝气愤难抑,勃然大怒道:“汝燮负朕太深,不杀汝燮,无以谢天下臣民!”
严嵩听了皇帝的寥寥数语,吓得冷汗直冒,生怕皇帝深究下去,追到自己的身上,哪里还敢为丁汝燮说情?当丁汝燮的家人再次找他打探消息时,严嵩却道:“丁公的事老臣已经对皇上说了,要等到秋后再定。这就不要紧了,老臣再跟皇上慢慢说,争取早日把他放出来。”
在这危机四伏的特殊时期,嘉靖皇帝为了惩一儆百,当机立断,谕令将丁汝燮、杨守谦立即斩首。一直到绑赴刑场,面对大刀时,丁汝燮才恍然大悟,厉声哭泣道:“严嵩老贼误我啊……严嵩老贼误我啊!”言尚未毕,刀起头落。兵部尚书丁汝燮就这样冤屈而死。
俺答军队在天寿山帝陵掘得诸多宝贝后,所带的车辆已经无法装下。他们计划于八月二十六日从昌平西北的白羊口关口出塞。俺答的部队已经成了运输队,人背的,马驼的,车载的,整个队伍被抢劫的货物所拖累。通往白羊口的路都是山路,荆棘丛生,既窄又陡,行走起来十分困难。他的前锋探明,各路关口都有重兵把守,很难突围出去。俺答生怕遭到明军的突然伏击,一路上四处观望,小心翼翼,真的跟强盗一般。他们带着过多的辎重物资行到中途又不得不折踅回来,准备取道天寿山,通过黄花寨出塞。
仇鸾已经接旨多日,却按兵不动,一直等到俺答退至沙河北岸后,他才率领几万兵士游弋于俺答部队的尾后,以用来掩人耳目,蒙骗朝廷,谎报战功。事又凑巧,当俺答折回来时,在半路上正与仇鸾的兵士相遇。那俺答兵部本是惊弓之鸟,一看见有军队拦截自己,为了逃生,来个先下手为强。他命令部队立即丢掉所带的辎重,与仇鸾的军队决一死战。开战不到一天,原先措手不及的俺答反而把有备无患的仇鸾打得落花流水,死伤兵士三千多人,仇鸾也被鞑靼军困于山丘荆棘之中。
俺答已经发现仇鸾被困于荒山野林,号召将士们道:“各路将士,活捉明军首领的将有重赏!”一时,胡虏的士气大涨,“冲啊,杀啊!”的喊声遍布山野。仇鸾吓得身体蜷缩成一团,藏在荆棘中丝毫不敢动弹,心里只想着怎么求俺答放他回去。
正在俺答军疯狂冲杀的时候,明军偏将代纶、徐仁两人率领部队侧面杀将而来。俺答弄不清此次冲过来的兵士有多少人,匆匆忙忙地命令收兵,保护物资。代纶将躲在荆棘中的仇鸾救出来,仇鸾颤抖得话也说不清楚。
俺答退兵至昌平以后,暗中又与明军的边塞总兵官赵国忠结盟,这样才得以安全地隐藏下来。他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千方百计保住所抢来的财物,然后把它们带到关外去。在赵国忠的列队护卫下,俺答从昌平北部,经怀柔、密云到达古北口,一直绕到九月初,贼寇才从北羊口(今北京延庆西南)出塞成功。
仇鸾奉皇帝的命令追杀俺答,却被敌人杀得折兵几千,使掠军又顺利地带着所抢财物出了关塞。仇鸾想这该怎么向皇帝交代呢?看他那着急的样子,家奴侯荣言悄悄地伏在主子的耳朵根说了几句,两人忍不住哈哈大笑。仇鸾阴险地说:“好,就这么办,你去对代纶说,让他派人去。注意保密,不准让任何人知道。”
在仇鸾的授意下,代纶带领几百骑兵,窜到一个村庄,接连将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砍杀五十多人,上报朝廷,冒功请赏。
严嵩接到奏报,兴奋异常,自己举荐的仇鸾又在战场上立了战功。他立即写成票拟(即内阁接到奏章后,用小票先写出批答,再报给皇帝批示)报奏嘉靖皇帝,皇帝一看仇鸾还消灭了几十个敌人,心里总算出了一口气,立即加封仇鸾为太保,并将朝中的珠玉绸缎成串成匹地赏赐给他。
在这次解除京城之危中,仇鸾在混乱中得到嘉靖皇帝的宠信,皇帝对他又是封官又是嘉奖,严嵩看了好不气恼。
那仇鸾偏偏又是个忘恩负义之徒,他看自己得到皇帝的宠信,出入朝廷时便不把严嵩老头放在眼里,从此,两人之间暗生芥蒂。另外在京城告急的关头,礼部尚书徐阶的一言一行也引起了皇帝的注意,特别是徐阶说出的那套退敌计策,把俺答为难了好一阵子。这些都引起了严嵩的严重不安。
仇鸾得到皇帝的嘉奖,更自鸣得意,想乘势在朝廷中混出点名堂。他想严嵩应该对他不是个障碍,只要再与陆炳联络联络感情,让他在皇帝面前多多美言,一切就会大功告成。若当了朝廷里的大官,金银财宝,妻妾美女不都有了?想到这儿,他令时义道:“你去给我准备一千两银子,咱们今天晚上去陆府家玩玩。”
陆炳初与仇鸾结识时,看他生得方脸大耳,虎背熊腰,像个英雄好汉。但时间一长,又感到他身上有一股子野性,桀骜不驯。仇鸾进入陆府,一看见陆炳道:“陆都督侠义,陆都督侠义!”
陆炳笑迎道:“哪里,哪里。仇大将军光临寒舍,陆某人不胜荣幸!来,请坐,请坐。”陆炳又令侍从道:“上茶。”
仇鸾向主人略一点头坐下,眼睛将府中的陈设扫视一眼说:“敝人还是第一次拜访陆都督府上,真是跟仙宫一样啊!”
陆炳毫无兴致地说:“我这算什么?你不是也在严首辅家吃过饭吗?看看人家的府宅,简直比皇宫还华丽。他家还有座小院你没去吧?那可是连玉皇大帝也没看见过的。”
仇鸾“哦”了一声,深深感到自己虽然身为守边将军,但与朝廷权臣却不可同日而论,自己住的是真正的寒舍呀!他转过话锋说:“陆大人,仇某人这几年能得到皇上的赏识,全靠你的提携呀!”说完,拿出一包东西道:“这是我的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请收下。以后还有麻烦大人的时候。”
陆炳现在见到这样的事情已心平气和,颇为习惯。严嵩曾教过他,对于别人送来的财物,你不要是白不要,老老实实收下它,互不伤害,其乐融融,收一份礼物,就交一个朋友哩。所以他仗着与皇帝的特殊关系,每当有人送来重金时,照单全收。
仇鸾到陆炳家拜访的事,立即有爪牙将消息透露给严嵩。这一天,尹嵩坐在自己家里的太师椅上,眯着眼想仇鸾也应该到我这儿来说说话呀,他总不至于把老夫给忘了吧!哪知他一直等到天黑,也没看见仇鸾的影子。
仇鸾回到府中,对自己与陆炳的关系十分满意,破例请家奴时义和侯荣言一同进餐。他现在已经离不开这两个奴才,正准备奏请皇帝将他们的身份改成贵族呢。席间,他掩盖不住内心的喜悦说:“陆炳陆大人对我客气极了,没想到他这样重要的人物那么好结交,真是太出人意料呀。”
时义看着主子得意的样子说:“大人还想再图发展么?”
仇鸾则反问一句:“你说呢?”
时义平静地说:“大人,如果您还想升到与严老儿比肩,那也是有可能的。”
仇鸾关切地问:“此话怎讲?”
时义分析道:“大人想想,现在国家边患严重,朝廷又没有像样的军事人才。这一次京城被围,要不是将军给皇帝壮胆,不知道朝廷会出什么事呢。皇帝为什么嘉奖将军?就是因为他在战争中发现了一个难得的人才呀。”
仇鸾听着,不住地点头。他的眉头不易觉察地一皱道:“那你说怎样才能与严老儿比高低呢?”
时义看看侯荣言,想说又不想说的样子。侯荣言是何等的聪明,借故说:“我去再叫他们弄两个菜。”说完,无声地离开餐厅。时义将自己的嘴对着仇鸾的耳朵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两人笑着碰杯喝酒。
第二天,仇鸾令时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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