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皇考献皇帝显陵在湖广承天府,粤自皇考升遐之日,位外藩服,朕在幼冲,知识何有,实多怡悔。矧山川浅薄,风气不蓄,堂隧狭陋,礼制未称。且越阻千里,宁免后艰。每一兴思,惕然伤怛。比三岁春秋展示山陵,朕周览川原,于我成祖长陵之西南得一支山曰大焉。兹欲启迎皇考梓宫迁附于此。
面对嘉靖皇帝的念头,朝中大臣各持己见。而武定侯郭勋、内阁大学士夏言却连声附和,称说只有这样才能既尽到弘志孝德,又能确保国基不变,真是两全其美呀!严嵩尚未猜准皇帝的真正意图,处在观望之中,心想最好还是问问邵真人吧,他的意见皇帝是最喜欢听的。
邵元节的高龄再也经不起北方寒冷的侵袭了,他已卧病在床好几天。自那天从云梯上跳下来,他虽然暂时保住了性命,但他的魂灵却像被天神掠去了似的,只剩下一个躯壳在人间游荡。他再也不能陪同嘉靖皇帝了。
隆冬腊月,嘉靖皇帝冒着凛冽的寒风,带着风水师廖文政和兵部员外郎骆用卿,又一次到天寿山之十八岭视察大峪山。他站在严冬中仍然青翠一片的山上,近看帝陵起伏,远望浮云变幻,总感到这儿还缺少点什么,思绪怎么也理不清楚。最后,嘉靖皇帝仿佛下了决心,对辅臣说:“对于迁陵一事,朕考虑了半夜,想到皇考的身体在那儿保藏了二十年,一旦再将其露于风尘之间,撼摇于道路之远,朕的心委实不安啊!现在朕已决定为了保证皇考身体之端正,魂灵之安宁,不如将慈宫南运,合葬于皇考的陵墓之中。”
显然,嘉靖皇帝出于孝心考虑,不想惊动皇考的在天之灵,将母亲的灵柩南迁显陵,与父合葬才是万全之策。为此,嘉靖皇帝立即派锦衣卫指挥赵俊火速奔赴承天府,实地考察显陵现状。
时间一晃过了新年。因为丧母,嘉靖皇帝一直悲痛不已,好在几个皇子都能说会笑了,这多少给皇帝带来一丝安慰。他看着聪明伶俐的二子载壑,像个小大人似的,便想到自己的童年。另外两个小家伙载垕、载圳也长得胖胖墩墩,聪明可爱。他们总喜欢在一起疯疯打打,弄得两串鼻涕一脸灰,哭着来找父皇告状。
嘉靖皇帝这时便体会到人间亲情的温暖。他希望几个皇子都能有所作为,所以这些天他一直在考虑皇子们的事情。嘉靖十八年(公元1539年)二月,皇帝在保和殿举行庄严的仪式,册立皇子朱载壑为皇太子,册封朱载垕为裕王,载圳为景王。这是皇帝在母亲去世后,了却的最大一桩心事。而另一件心事又紧紧地缠绕着他,使他寝食难安。他期盼着赵俊能尽快传来消息,看显陵究竟适不适合安葬皇太后。
不出月余,锦衣卫指挥赵俊风尘仆仆地回到皇宫,向嘉靖皇帝奏报说,显陵虽然经过修复,但地宫进水,受到侵蚀。
嘉靖皇帝心里一颤,眼睛禁不住湿润起来。母亲的遗体尚停留于宫中,父皇的陵墓又在进水。苍天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朕多劫的父母?
大臣们听了赵俊带回来的消息,动迁派和南下派又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巡按直隶御史陈让上疏皇帝,提出了与众不同的观点。陈让在疏中列举古例说:“上古的黄帝衣冠之陵葬在陕西延安府中都县,名为桥陵。舜帝葬在九疑山,他的两个妻妾都没有随葬。”陈让最后提出,“臣以为应该将睿宗皇帝遗留的衣冠奉送到北京,与章圣皇太后的遗体合葬在大峪山。再以章圣皇太后遗留的冠帔,南下合葬于显陵。这样既兼顾了显陵不至动迁,保住了承天之基和荆襄的旺气,又能使帝后在两地都以合葬而名,尽到皇帝的孝心。”嘉靖皇帝一看奏疏,对于陈让的奇谈怪论异常恼怒,尤其是建造两座陵墓,以衣冠交葬,自古没有,简直是荒谬透顶,一怒之下将陈让黜官为民。
面对众臣的争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嘉靖皇帝又陷入犹豫之中。母亲的安葬、父陵的动迁都是至关重要的事情,为了慎重起见,嘉靖皇帝决定亲自南巡承天府。
嘉靖皇帝决定南巡的谕诏一出,立刻在朝廷中引起强烈反响。吏部尚书许瓒身为九卿大臣之首,带头反对道:“皇上为葬母亲,竟然不顾危险南下,太过分了吧。”
左都御史王廷相也有同感,但他劝许缵说:“对这件事还是应慎重,想个好办法劝告皇上。”
许瓒态度强硬,毅然上疏阻止。他认为皇帝只身南巡实在没有必要,因为南巡所经过的北直隶、河南、湖广等省灾害十分严重,大量的饥民在死亡线上挣扎。为了活命,盗贼出没无常,这对皇帝的安全构成很大威胁。同时,北方边境正在吃紧,鞑靼部落不时掠抢边民。虽然南方的安南莫方瀛已经遣官抵达镇南关(即今广西友谊关)乞求投降,并献出了土地、户口的数量,解除了南方之患,但北方的鞑靼却屡次犯边,没有得到彻底惩治。如果他们听说皇帝已经南巡,京城空虚,趁机进犯北京,就会造成危险局面。还有就是嘉靖皇帝这次南下的随行人员也较多,行在路上浩浩荡荡,需要大量的后勤供给。而所经之地,仓库粮食空虚,万一没有供给怎么办?
嘉靖皇帝看着这九卿的奏言,虽然觉得有些道理,但仍不屑一顾道:“难道你们这些大臣都是吃干饭的,离了朕什么都办不成了吗?”他南巡的决心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
看着嘉靖皇帝执著的样子,左都御史王廷相又从皇帝身体健康的角度上疏劝导,说皇帝若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就不要南下承天府。他说“臣的心愿是请求皇上静养身体,注意营养,防止身体小有不适。今次如果要远涉长途,日夜行走,纵然坐的是舒适的轻辇也避免不了劳累。况且皇上还要顶风冒雨,隔河动水,在生活上还有水土不服等,有六气袭击陛下,陛下必须一一承受。万一圣体有失平衡,陛下心情欠舒畅,谁来帮助皇上?”
嘉靖皇帝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冷冷地说:“朕这次难道是无事出行吗?朕是为圣母尽孝啊!”
一时间,朝廷上下围绕嘉靖皇帝该不该南巡的话题,大小官员从不同角度给嘉靖皇帝上疏,好像不上疏就是不效忠皇帝。皇帝终于感到十分厌倦了。对于十三道御史刘仕贤等人接连上奏之事,他动怒地批示道:“这些官臣卖忠求荣,故意扰乱朕的决定,如果再有上疏的,朕决不饶他。”
岂料,朝中仍然有不知趣的臣子继续对皇帝上奏劝谏,阻止皇帝南巡尽孝。嘉靖皇帝开始还认为这是大臣们在替自己尽孝而担忧,而现在的他却认为,这简直是胡闹了。为了回击官臣的无理取闹,他先后对上疏的户科给事中曾延等几名官员给予廷杖处罚,那一片反对皇帝南巡的聒噪之声才在这杖罚声中消失。
这年二月二十五日,皇帝在乾清宫平台召见宣城伯卫纯、遂安伯陈惠及大学士顾鼎臣等人,谕令他们辅助不到三岁的皇太子载壑监国。嘉靖皇帝言辞恳切地对顾鼎臣道:“皇太子尚小不懂事,对朝中一些事务,多劳爱卿辅助处理,朕不出两月即可返回。”并希望顾鼎臣“每天行事一定要谨慎,一心辅助太子。这样朕就能安心南下,全力尽孝。”并特谕顺天府的宛平、大兴二县以及五城御史兵马与皇城各门守卫官,俱听顾鼎臣的约束和指挥。至此,从朝廷国事到军备防务,嘉靖皇帝都做出了精心安排,只等择日启程了。
南行途险 火烧行宫
这时,行宫的门已经被大火烧倒,火势凶猛,直向嘉靖皇帝卷来。他蜷缩在一个屋角,用尚未燃烧的床遮挡着,火舌释放的热浪将他的脸上“吹”出了水泡,痛得他已经绝望了。
嘉靖十八年二月二十六日一早,京城的地上结着毛茸茸的一层白霜,刺骨的寒风化作灰白的雾气笼罩大地,朝廷文武百官精神抖擞地集聚在宣武门外,为嘉靖皇帝南巡举行盛大的送行仪式。
只见嘉靖皇帝带着南巡队伍缓缓穿过宣武门,向城外走去。在这支特殊的队伍中,有大学士夏言、礼部尚书严嵩、锦衣卫指挥陆炳等重臣,唯一让嘉靖皇帝遗憾的是致一真人邵元节不能一同前往显陵大显身手。他躺在病床上,气若游丝,不住地向皇帝推荐另外一个人来接他的班。他说“我死之后,陶典真可代我行事。”嘉靖皇帝准备带陶典真一起出行的,可那陶典真一心想在师傅弥留之机略尽孝心。皇帝本是孝子,当然理解他的心思,带着道人之事只好作罢,仅仅带了个风水师廖文政。
嘉靖皇帝坐在温馨的御辇内,一百二十名锦衣官校贴身护卫,八千名锦衣旗校前呼后拥,供旗校官兵使用的精壮马匹三千匹。他们走在京城的街上,像一支出征的部队,声势浩大,威武雄壮,势不可当。
坐在御辇上的皇帝,双眼留恋地望着皇宫,最后眼睛落在宣武门上。想到母亲尚躺在冰凉的冰块中,不禁感伤起来。于是,在晃晃悠悠的御辇上殷殷地吟出《述怀诗》一首:
昨岁深冬候,朕偶触寒伤。
卧病旬日间,母疾正思量。
忽于一夕中,已越三载长。
朕病未尽除,念汝体未康。
我望此一见,慈命儿来望。
今我度莫起,诀焉隔存亡。
果不见慈安,闻命神魂扬。
心肝濡苦痛,遽罹此凶殃。
初敕迎严体,摧裂并肺肠。
急召二三臣,大事须赞襄。
再命送慈躬,忠情甚惶惶。
必欲亲审视,此心复忙忙。
万世获益利,庶几得盛昌。
乃俨欲臣民,是慰二亲方。
知我非漫行,叶奏告天舆。
祖旁祈神祇,匡吉旦乙卯。
二月十六日,肃驾楚南张。
神京北顾处,仰赖有穹苍。
勿谓储闱弱,天赐必元良。
此心不必忧,但愿守者藏。
嘉靖皇帝的南巡人马走出京城,放眼一望,大地一片空旷辽阔,虽然严寒带来了枯枝败叶,但仍使人感到清新舒畅。高昂的情绪促使大家快速前行,第三天便到达了位于山西的北岳恒山。这里是著名的道教圣地,九天宫、纯阳宫举世闻名,嘉靖皇帝哪里肯放弃这个机会?他立即谕令这支庞大的队伍停止前行,自己下辇,登上北岳去祭拜神灵。他站在高耸陡峭的恒山上,置身于香烟缭绕的薄雾中,仿佛比坐在御辇内更加轻松,似有一股神力驾着他缥缈在辽阔的天空,使他得以解脱尘世的烦恼,人间的忧情。
三月初,踏在中原大地上,处处都能感到春天的气息。那时,嘉靖皇帝的人马就快要到达河南卫辉。皇帝清清楚楚地记得,十八年前,自己乘着囚车奔赴京城抢夺皇位时,在这里曾经遇到过小麻烦。而这里正是当年与自己争夺皇位的对手之一、叔叔汝安王朱祐梈的领地。如今嘉靖皇帝早已君临天下,威风凛凛。既然南巡经过卫辉,何不在这儿歇一下脚,与尊敬的叔叔汝安王叙叙旧呢?
嘉靖皇帝的叔叔、卫辉汝安王朱祐梈早已得报侄儿皇帝南巡要经过这里,他甚是重视,专就如何欢迎皇帝做过一番计划。那天一大早,他与地方知县共同组织起万人的欢迎队伍,披彩挥旗,敲锣打鼓,在离卫辉五十里以外的地方迎候。
御辇行至卫辉的时候,天穹碧空如洗,阳光分外明媚。虽然经过了途中的颠簸,但嘉靖皇帝精神振奋,眼见叔王隆重的欢迎,更使他心情畅快。晚上,汝安王在王府举行盛大宴会,对嘉靖皇帝的到来表示诚挚的欢迎。正在他们你来我往,杯斛交盏之时,一匹京城驿马飞奔而至。那驿官也顾不得其他,慌慌张张地向嘉靖皇帝禀报说:“邵真人已经坐化归天了。”
嘉靖皇帝闻听致一真人邵元节一命归天的消息,一股悲悯涌入眼角,再也无心在酒宴上应付。他离开席位,立即传诏北京,赠邵元节为少师,谥号“荣靖文康”,令礼部按照侯爵的礼仪隆重安葬,不得有一丝草率。同时又诏令陶典真立刻启程离京,赶赴卫辉护驾南巡。
陶典真又名陶仲文,湖北黄冈人氏。他原本是个不务正业的小县吏,平常喜欢结识方士道人,算命卜卦,装神弄鬼。在所结识的道人中他最佩服的就是邵元节,两人来往密切,一心想与邵元节一样成为真人,统领道教,以彰显身份。邵元节被嘉靖皇帝召进宫时,陶仲文也恰巧到北京。有一次,皇宫中传说有一股邪恶之气,嘉靖皇帝诏令邵元节以神驱逐。邵元节奉命一连几天在宫中烧香磕头,装鬼弄神,所有的法术都用尽了,就是没有一点效果。邵元节正在进退维谷之时,恰逢陶仲文来找他。他将自己的尴尬说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