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尴尬地笑着说:“徐大人请坐,老夫谁也没有请,只请你一人。”
徐阶受宠若惊道:“多谢太师关爱,如此盛情,我受之有愧呀。”
宾主入席,严嵩执意要将徐阶安排在上首,他谦让了一会,也就接受了。徐阶正要举杯饮酒时,严嵩的子孙们突然齐刷刷地跪到他的周围,不断叩头。
徐阶惊诧道:“这……这是做什么嘛?”
严嵩举着透亮的红绿相间的玉雕酒杯,语重心长地对徐阶说:“我已经到了朝夕不保的年龄,膝下的儿孙今后就拜托徐公多多照顾了!”
徐阶忙站起来,高举着酒杯谦让道:“不敢当,不敢当。太师经验丰富,老当益壮,不必多虑!”心里却在想着怎么样给这老奸巨猾的严嵩以致命打击。
要说弹劾严嵩,在朝廷大臣中历年就没有停止过,但光上疏皇帝,并没有什么用处,弄不好还落个杀头之罪,最轻的处罚也要被流放到边远荒蛮之地。徐阶要吸取三年前的教训,不能轻易指使手下亲信上疏,必须另想他法。他想,在朝廷中,大臣听皇帝的,皇帝听谁的呢?原来是听严嵩的,但他现在是最听神仙的。谁能代表神仙呢?当然是道士。那时候陶仲文已死一年多了,没有道士陪同皇帝修玄论道,总不是好事啊!徐阶据此定下计谋,抢在严嵩的前头,大胆向皇帝推荐了一名来自山东的道士蓝道行。
蓝道行在京城名气最大的是善于降紫姑扶乩。道教山山有仙,峰峰有神。据说这位紫姑就是主管厕所的女神,她的乩语是最灵验的。蓝道行向嘉靖皇帝介绍说,在扶乩之前,皇上必须把所要问的事情写在纸上密封好,让太监带到扶乩之处焚烧,再请求神仙降临,以乩语答复。如果乩语不准,不是道士不灵,而是送帖的人污秽不洁,神仙不愿意降临写意。皇帝一听,觉得这个蓝道行自有特点,而又与青词传神的道理相符,对他有了崇敬之心。皇帝按照扶乩的要求,写了几帖字句让他测试,果然次次准确,这引起嘉靖皇帝浓厚的兴趣。扶乩可以让神仙写出神意,他认为这才真正实现了与神通话的目的,比青词那种形式又进了一步。
嘉靖皇帝有好多话要与神仙讲啊,他迫不及待地将自己心里想的写在纸上,交给太监福顺送到蓝道行那儿。蓝道行按照自己的程序开始扶乩操作,他用细沙撒在地上,细沙上支一个小架子,架子上绑一支筷子,意为神仙用的神笔。然后焚烧纸条,自己微闭着眼睛,嘴里不住地念着咒语,不一会儿,果然看见那支筷子神奇般地挪动,在细沙上面画来画去。乩语出来了,再密封好由太监福顺送回去给皇帝验看。皇帝看了半天,不明这是何意,也就是说这乩语没有准确地表达出他的心思。于是对福顺训斥道:“你的手是不是很脏?看看你的鼻屎都出来了,难怪神仙不语哩!”接连几次,太监都要受到如此的训斥。
送纸条的太监福顺被皇帝怪罪了几次,感到做这事并不轻松,每次胆战心惊的,心想如果再这样下去,只怕小命难保啊!福顺慢慢学乖了,从此在拿到纸条时,偷偷地拆开看看皇帝到底写的是啥,再向蓝道行透露。从这次开始,降下的仙语都合皇帝的心思,于是龙颜大悦,对蓝道行的“道行”坚信不疑。
这天,徐阶与严嵩都在内阁办公,他看见严嵩将一本密札封好藏在长袖里,推测他一定有密奏呈给皇帝,徐阶抓住时机,想方设法给蓝道行通风报信。
嘉靖皇帝早就在思考严嵩的问题,现在感到扶乩的神语百发百中,这次将自己真正的心思写成纸条,密封好,让太监送过去给蓝道行。小太监福顺又故伎重演,将纸条的内容如实地告诉蓝道行。蓝道行又按照程序摆弄一番,扶乩出的神语预言说:“今日有奸臣奏事。”
嘉靖皇帝看后,正在纳闷,谁是奸臣呢?恰巧严嵩这时神秘进殿,他行了常规礼仪,从长袖中抽出密札送到皇帝的龙案上。皇帝直愣愣地盯了他一眼,感到眼前晃来晃去的严嵩确实像个奸臣。皇帝自问道,怎么朕的想法与神仙这么一致呢?
嘉靖皇帝开始对蓝道行尊崇有加了,专门将他请到万寿宫,要与他探讨扶乩的学问。那蓝道行夸口道:“皇上要学扶乩并不难,难的是怎样才能辨别忠奸啊!”
他这么一说,皇帝倒想起昨天的乩语,心想你只说有奸臣,并不知道是谁来奏事的,朕要考考你,看是真神还是假神。他对蓝道行说:“朕想请道士即刻占卜一下,在内阁辅臣中谁忠心耿耿,谁奸邪不轨呢?”
蓝道行故意走到宫殿的醮坛前,象征性地烧了一张纸,又仗剑舞了一会儿,掐指一算,惊慌地禀报道:“皇上,朝廷可有个叫严嵩的么?神仙说他们父子专权纳贿,危害社稷呀!”
皇帝一听,虽合自己的心思,却并没反映出来,只故作糊涂地问道:“玄玄上天,怎么不及早处置他们呢?”
蓝道行诡秘地答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上天正是要将他们留给皇上亲自处罚的呀!”
对于神道的指示,嘉靖皇帝坚信不疑,这更加增强了他除去严嵩父子的决心。
嘉靖四十一年(公元1562年)五月的一天不同寻常,都御史邹应龙一早出宫办事,在回宫途中,天公突然发怒,雷雨大作。轰隆隆的雷声震耳欲聋,闪电像一把锋利的长剑将天空劈成两半。邹应龙没带任何雨具,就近钻进一户人家躲雨。一问才知道这家的主人是内侍太监福顺,此刻正好在家休息。大雨倾盆而下,天昏气闷得令人发躁,他们免不了闲谈起来。邹应龙看这内侍比较老实,大胆地向他打听宫内的情况说:“仁兄肯定听说过不少消息哟,能不能透露一点?”
这福顺正好是负责给蓝道行送纸条的那个人,他连连摇头道:“说不得,说不得呀!”
邹应龙听后,愈发感到好奇,故意激将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严嵩的人啊?”
这一说,太监果然松弛了许多,说道:“最近,皇帝密令蓝道行扶乩,问的是天下何以不治?”
福顺又道,“神仙回答说:是因为没有使用贤才,不肖的人没有除掉。’
皇上又问:‘谁是贤,谁是不肖呢?’
神仙说:‘贤能的人如徐阶、杨博,不肖的人如严氏父子。’
皇帝叹口气道:‘朕也知道严氏父子很贪婪,那么天帝怎么不处死他们呢?’
神仙回答说:‘我如果处死了他们,就会加深重用他们的人的罪责,所以才留给你自己处置的呀。’”
那太监福顺说:“皇帝听了,沉吟了好一会,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是啊,这是什么意思呢?雨停后,邹应龙回到家里,不思茶饭,整夜想着这件事。妻子奇怪地说:“看你淋了雨是不是中邪了?去看看医生吧。”但他动也不动,只是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如果皇帝真的动了心,要除掉严氏父子,抢先上疏,弹劾严嵩,自然可以荣立奇功啊。但是如果并不像太监所说的那样,皇帝仍然宠着他呢?想想从前的沈炼、杨继盛,还有前几年的吴时中等人,被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要扳倒严嵩是要冒着生命危险的呀!邹应龙就这样想着想着入睡了。
不知不觉的,邹应龙梦见自己带着随从,扛着弓箭出去打猎。他们在荒山野地追来跑去,突然看见前面有一座高山,形似虎豹,他站在那里不动,对准那座高山猛放一箭。他走进细细一看,却不知道箭头飞到哪儿去了。他继续往东走,不一会,前面又出现一座山,不过比刚才那座要小得多。那座小山脚下的东边有一幢楼,下面全是水田,田里堆着一堆米,米上盖着稻草。他觉得奇怪,对着那座小山又发一箭。神啦,这一箭穿楼而过,直射山尖。箭到楼倒山崩,轰隆隆作响,把他惊吓得一身冷汗。
邹应龙醒来,想想这个奇怪的梦,心里嘣嘣跳个不停。他是在雨天听了太监的话,才一门心思地想着弹劾严嵩的,哪晓得夜里会做出这样一个梦。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他想,高山,高山,合起来不就是“嵩”字吗?沿着这条思路想下去,使他兴奋不已,感到梦中的情景都可迎刃而解。不是吗?东边的楼就是“东楼”,这可是严世蕃的字呀。田上面有米,米的上面再加盖稻草,合起来不就是“蕃”字吗?明白了,这个梦分明是告诉自己要对准严世蕃发力,连带着才能扳倒严嵩啊!他不再犹豫。第二天,他专门找到徐阶,将自己的打算向他通报。徐阶认为时机成熟,点头支持他上疏皇帝,弹劾严氏父子。
邹应龙回到家里,闭门谢客,抓紧时间写成《贪横荫臣欺君蠹国疏》,集中控告严世蕃横行霸道、贪污误国的滔天罪行。
疏文称“工部侍郎严世蕃凭借父亲权势,专横擅权,贪得无厌,卖官鬻爵,广致贿赂……”为了增强皇帝的信心,邹应龙特别在疏文的结尾赘上一句道:“如臣有一言不实,请即斩臣首以谢严氏父子!”
嘉靖皇帝虽然有心对严嵩动手,但看了邹应龙的奏疏,心里仍然矛盾重重。自己与严嵩从认识至今已有四十多年,君臣关系也有二十多年呀,这期间发生过多少事,都有严嵩的影子哩。这种感情割不断,理还乱,哪能仅听一个御史的话,就把首辅严嵩轻易地拿下来呢?
为了慎重,嘉靖皇帝决定自己微服出宫,亲临严嵩的私宅看个究竟。哪知,皇帝还没有出行,宫内太监已经将消息飞快地传到严嵩的耳朵里。严嵩这些天一直为自己在皇帝面前的失势而担心,这消息像噩耗一般令他坐卧不安。他连夜找来工匠把厅堂上的雕龙画凤凿掉,让人爬上屋顶将黄瓦涂黑,朱漆大门重新油上黑漆。屋里的摆设也来了个大搬家,金银财宝、字画古玩一律藏于密室,外面只摆上一些日常家用的桌椅屏风。
嘉靖皇帝悄悄入到严宅,看到的是一色的黑墙黑瓦黑门,并无什么朱门黄瓦、雕龙画栋啊。心下便对邹应龙的奏疏有些不以为然,甚至以为他是有意诬陷严嵩,因此又改变了对严嵩的看法,公开到严家去做客,君臣之间又恢复了以前的亲密无间,晚上回宫还是严嵩亲自为他提灯笼送行哩。
邹应龙看到这般情景,吓得六神无主,不敢出门,忙找徐阶去讨主意。徐阶说道:“要是皇上怀疑你,不早就把你关起来了吗?依我看,这事不能急,你要像平常一样,要沉着,别声张,更不要害怕。”
邹应龙能不害怕吗?想想十几年前的锦衣卫经历沈炼、九年前的兵部车驾司员外郎杨继盛的下场,真是不寒而栗呀!皇帝究竟安的什么心呢?
那一阵子,嘉靖皇帝心里对朝廷的奏疏增多颇不高兴,当时严嵩正好请假在家休养,嘉靖皇帝便想:哎,何不到他家去散散心呢?这一天,皇帝没对任何人讲,换上便装,带上两个小侍从,悄悄摸到严府。哪知,到了相府门前,却被门侍拦住。皇帝边走边说自己与严首辅是旧交,千万别惊动你家老爷。这样走进了府第,那门侍一看,想赶过来拦阻,早已被皇帝甩得远远的。他一直走到二堂还没看见人,整个府内静悄悄的。不知怎么皇帝走到了严嵩的书斋里,里面尽是古书,并无主人阅读,连个书童也没有。他正要令随身的小侍从到里面找人的,却看见书斋后面有一扇小门半掩着。皇帝感到好奇,过去悄悄地拉开门一看,又是一重天地。这里也是一座四合小院,中间有一方天井,下面是一个小亭,像其他的亭台轩榭一样,各个建筑小巧不失大方,华丽不失雅致。走进去细细看之,那小院落竟是朱墙黄瓦,雕梁画栋,俨然皇宫一般。难道这就是邹应龙所说的宫殿黄瓦吗?既然来了,何不进去看看?嘉靖皇帝令两个小侍从跟在后面,不动声色地向前走去。
一进门是一个小厅,厅的左右两边排列着与黄狗大小的石狮石像,并不珍贵。再看厅的四周,就令人称奇了。云砖玉砌,白玉雕栏都镌刻着龙虎兽纹,与皇宫中的一模一样。厅堂正中摆着南方紫檀桌椅,上面放着金鼎玉器,景德镇的陶瓷、宜兴的紫砂壶、唐三彩釉马、景泰蓝花瓶等稀有宝物比比皆是。再抬头往上一看,挂的全是名人书画,那落款不是义子,就是门徒,多数是六部九卿的官员赠送的。
接着,皇帝又往后厅走去,隔着珠帘,听见后面人声嘈杂,笑语不断。皇帝好奇地走上前去掀起珠帘一看,只见那后厅的正上方设着龙案宝座,上面坐着一个穿着龙袍的免冠小皇帝,他的两边站着配有锦衣校服的小侍卫。身后站着两位撑举黄盖伞的女童,还有小太监模样的人恭候在两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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