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就是她无可选择的位置了。她把旅行袋放在空床上,打开,取出被褥和床单,打算安排d己的〃家〃了。刚刚抖落开,她又停住了手。她发现这个铺位既挨着窗户,又挨着桌子,将来谁都可以坐在这儿看书、吃东西、聊天儿,说不定还有人打扑克。。。。。。她希望能有一个安静些的地方。可是,一共只有两个上铺,一个已经住了人,另一个也已经摆着行李。她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儿来,这小小的不愉快已足够让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感到遗憾了。她忽然想趁现在没人的时候改变一下自己的命运,对,上铺的行李不是也没打开嘛,也许它的主人也刚到不久,随便搁上去的,并不一定打算住在这儿,也许人家更愿意住下铺呢!理由想充分了,新月便踩着下铺的床沿,伸手把上铺沉甸甸的行李包、书包都搬下来,然后,吃力地把自己的东西举上去。她脱了鞋,攀上去,取出旅行袋里随身带来的小〃扫炕笤帚〃,把床板上的浮上扫净,就开始整理床铺了。她在做着这一切的时候,止不住有些气喘,心脏怦怦地跳。等到布置就绪,她才感到这儿已经确确实实是属于她的了,在四个人的天地中她有了一个小角落。她躺在枕头上试了试,很好,整个房间都在她的视线之内,想和谁说话都能够得着,不想说话谁都打扰不了她。〃正合我意!〃她得意地自言自语。
楼道里传来一阵参差不齐的歌声,都是女生的声音:〃。。。。。。穿森林过海洋来自各方,千万个青年人欢聚一堂。拉起手唱起歌跳起舞来,让我们唱一曲友谊之歌!。。。。。。〃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像是朝这儿走来了。
新月刚刚折身坐起,门就被推开了,一阵风似的闯进了三个女同学,猛然看见正居高临下惊奇地望着她们的新月,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一愣。
〃哦,走错??〃其中一个梳着小辫子的姑娘惊慌地嚷了一声,就要往后退。
〃没错儿!〃走在她前面的穿着旧军装的姑娘看了看门上的号码,又看看新月,〃你是新来的吧?〃
新月赶紧下了床:〃刚到,我叫韩新月。〃
〃欢迎你!我叫郑晓京。〃穿军装的姑娘说,一口纯正的北京口音。她身材瘦小,面色苍白,和那件男式军上衣,和她那爽快的语调,都显得并不太协调。
〃我叫罗秀竹,湖北宜昌地区的。〃梳小辫子的姑娘怯生生地说。她长着一张圆圆的脸,红扑扑的,眉眼都很秀气,身上穿的却都是土布衣裳,肥肥大大,连身材都显不出来了。
〃你来了,咱们班的女生就齐了,一共四个人!〃郑晓京说着,拉着新月在床沿上坐下。
新月看着最后进来的那个女同学,小巧的身材,姣好的面孔,身上穿着黑裙子和淡紫色长袖衬衣,头上烫着蓬松的鬈发。她刚才只对新月微微点了点头,没说话。新月猜想她肯定是对面上铺的主人了,那装束气质和她的行李是一致的、果然、她进了门就径直攀到那上边去了,好像不大愿意坐在别人的床上聊天儿。这会儿发现新月在看她,便笑笑说:〃我叫谢秋思,上海来的。〃她把〃上海〃说成〃丧海〃,普通话里夹杂着黄浦江味儿。
新月把目光收回来,望着郑晓京:〃看来只有咱们俩是同乡了!〃
〃哎,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郑晓京说着,伸开两手,做了一个环抱一切的姿势,仿佛她是什么大政治家,〃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
新月立即就发现了郑晓京的组织才干,似乎是个天然的学生领袖,未来的班长可能就是她了。
〃来,韩新月,我帮你安排好住的地方!〃郑晓京果然以领导者自居,当她转身要动手时,却一愣,〃嗯?谁把我的东西搬到下边儿来了?〃
新月一惊,心想:糟了,在太岁头上动土了!便红了脸:〃是我。。。。。。〃
郑晓京抬头看了看上铺,那里早已鹊巢鸠占,换了主人。其实刚才新月就是躺在那里,她大概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时,便用食指冲着新月说:〃想不到你后来居上,抢了我的位置?〃
新月不好意思了:〃我。。。。。。我觉得住上铺挺好玩儿的,所以。。。。。。〃她吞吞吐吐地解释,却又不便把自己不愿意住下铺的真正原因说出来。看来她只好打退堂鼓了,〃如果你不同意换,我可以再搬下来。我刚才也不知道这是谁的。。。。。。〃
眼看着刚刚认识的新同学要为争一个铺位而闹僵,胆小的罗秀竹急得脸通红:〃你们不要争?,郑晓京,要不你就跟我调换,我这里也是下铺。。。。。。〃
上海姑娘谢秋思却冷眼旁观,不动声色。
〃算了,算了!〃郑晓京哈哈大笑,转脸对新月说,〃我是跟你开个玩笑,当什么真啊?我呢,以为这儿也像坐火车似的,谁都愿意要下铺,省得上'楼'、下'楼',图个方便,才特意给晚来的同学留着,谁知道你不领情?那么,'楼'下就归我喽!〃
她说起话来是那么自信、自如,仿佛对别人的照顾和忍让也是一种享受,像个大姐姐似的,使得新月对这个相貌平庸的同学产生了好感,觉得亲切了。
郑晓京这才开始布置自己的床铺,她的被褥、床单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军绿。新月猜想她的父母一定是当兵的,也不便问。郑晓京一边铺床,一边说;〃其实呢,我的行李扔在这儿好几天了,晚上都是回家睡的,我家离这儿近!〃却又没说她家住在哪儿。
〃笃,笃,笃!〃有人敲门。
〃谁呀,请进!〃郑晓京朝房门看了看说。
门外的人既没回答她,也没进来,敲门声停了,响起了一个上海口音的男声:〃谢秋思在啊?阿拉一道去白相相好不啦?〃
〃好格,就来!〃正在这儿没话说的谢秋思高兴地答应了一声,溜下床,就往外走。
〃等一等!〃郑晓京却叫住谢秋思说,〃谢秋思!出去玩玩儿没关系,别忘了下午的班会!〃
谢秋思抬起腕子看看手表:〃时间还早,到时候我同他一道去就是了。〃说完,拉开门就走了。等在门外的上海男同学只晃了一下,门就被带上了,新月没看清楚。
〃我们也到校园里去走走吧?我昨天晚上来的,还不知道整个学校是个什么样子呢!〃罗秀竹显然受到了人家的启发,试探地发出提议。
〃也好!〃新月就站起身来,询问地看看郑晓京,〃走吧?〃
郑晓京却说:〃你们俩去吧!待会儿我还得跟楚老师准备准备下午的班会??记着三点钟开会嗅,在三十二斋,咱们班的男生宿舍!〃
果然她是个学生领袖!新月想,这种人对开会的兴趣比别的大,总是很忙的。就不再邀请她,和罗秀竹一起走了。
她们下了楼,新月这才回过头来,仔细地看看这名字挺古雅的〃二十七斋〃:这是一座三层的西式楼房,灰砖墙,上面盖着中式的大屋顶,中西参半,类似协和医院的建筑,只是没有琉璃瓦,而是和砖墙一色儿的灰瓦。楼前的草地上,青松苍翠,垂柳扶疏。她想记住这儿的特点,免得回来时走错了。不料再看看旁边,同样格局的〃斋〃连成一排,难分彼此,而且松树、柳树哪儿都有,记住这些等于没用。幸好,她发现了这一排〃斋〃的墙上都写着号码,她住的这座楼上标的是〃27〃,才放心地招呼罗秀竹,顺着楼前的路往北走。
路旁,绿树成阴,花木掩映,簇拥着一座又一座的楼房,大都是那种中西合壁式的建筑,但比二十七斋更显高大、典雅,大屋顶上装着兽吻,檐下绘着油漆彩画,走在这里,可以感受到宫廷、寺庙的庄严肃穆,同时又有园林别墅的清新淡雅。
〃我们的校园真美、真大呀!〃罗秀竹目不暇接,惊奇地张大了嘴巴,〃我们的整个县城也没这么大,城隍庙也没这么漂亮!〃
〃是啊,〃新月也由衷赞叹,她当然无法把北大和罗秀竹家乡的县城啦城隍庙啦进行比较,但也有强烈的感受,〃我也是第一次到这儿来,除了故宫和颐和园,没有比这儿更美的地方了!听说,这儿原来是清朝的皇家园林,跟圆明园是连着的,真万幸,英法联军放的那场大火没烧到这儿来,给我们留下了这美丽的校园!〃
罗秀竹对这些都一无所知,但这个乡下姑娘却不禁发出了天下兴亡、人世沧桑的感慨:〃唉,英法联军!可是,我们还要学习人家的语言!〃
〃语言?语言有什么罪过?〃新月却对此不以为然,〃你不喜欢学英语吗?〃
〃唉!〃罗秀竹又叹了口气,〃我在中学学的是俄语,报志愿填的也是俄语,谁知道怎么把我分到英语专业来了?〃
新月第一次听说还有这样的怪事儿,〃那你的俄语考试成绩一定是很好了?〃
〃嗯,我敢说!〃看来挺胆怯的罗秀竹对此却表现出了自信。
〃你打算要求改专业吗?〃
〃哦,不,我不敢,〃罗秀竹又胆怯了,〃能有大学上就不容易了,我还敢挑三挑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
新月为她这不甚贴切的比喻和那种农民式的忍耐而暗暗觉得好笑。但她不能取笑人家,只能安慰:〃没关系,从头儿学英语吧,一年级嘛,咱们都得从零开始!〃她没好意思向罗秀竹显示自己的优势,但心里却在想:看来,录取了的也未必都是尖子!
也许是她的安慰发生了效力,罗秀竹的烦恼暂时退去了,脸上出现了笑容:〃我有困难,请你多帮助?!但愿我到期末考试的时候,不给家里写那样的信!〃。
〃哪样的信?〃新月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不知道那个顺口溜?〃罗秀竹兴致来了,随口念道:
Fathermother敬禀者:
儿在学堂读book,
门门功课都good,
惟有English不及格!
这真是一首绝妙的怪歌!普通话里混合着乡音,汉语里夹杂着英语,罗秀竹念得抑扬顿挫,摇头晃脑,幽默诙谐,妙不可言!这个小湖北佬原来并不总是那么怯生生的,她打开了话匣子,还真有独到的语言风采!
新月忍不住捧腹格格地笑。
〃你看,你嘲笑我了!〃罗秀竹羞红了脸。
〃不,我不是笑你,是觉得这个歌儿好玩儿!〃新月强忍住笑说,〃其实,你刚才用的几个单词:'父亲'、'母亲'、'书'、'好'、'英语',发音都挺准的,你能学好!〃
〃那就谢天谢地?!〃
她们走进了一片松林,起起伏伏的土坡上铺满了绿茵,一条弯弯曲曲的黄土小路引着她们往前走,曲径通幽,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几经转折,豁然开朗,前面出现了一片烟波浩?的碧水!
在长江边长大的罗秀竹看见水就觉得无比亲切:〃啊,我们到了昆明湖?!〃
〃不对吧?〃新月说,〃昆明湖在颐和园,我听说这儿是叫未名湖!〃
〃管它叫什么!'未名'还不是和没有名字一样?〃罗秀竹欢快地蹦跳着下了上坡,她们沿着湖岸,不明方向地朝前走去。
碧水涟涟,杨柳依依,远处一座不知名的宝塔,把倒影映在湖心,摇曳生姿。新月的心醉了,啊,北大,我的第一志愿,我的家!
〃你看,湖上还有一条船!〃罗秀竹遥指远处,报告她的又一新发现,她对船是怀有独特的感情的。
〃咱们过去看看,那船旁边好像是一个小岛,从那儿可以上船!〃新月说。
湖岸崎岖,小径宜人,她们信步走去。小岛北面,临岸一株古柏,旁边倚山立着屏风式的四条石碑。碑上镌刻着四句诗,写的正是此处景色:
画肪平临?岸间,
飞楼俯映柳阴多;
夹镜光澄风四面,
垂虹影界水中央。
新月还要细看,罗秀竹急着要上船,两人便再往前走,从一座挂着〃备斋〃牌子的楼前拐弯儿,跨过小桥流水,踏着石级,上了小岛。岛上树木环抱着一座尖顶小亭。她们从亭边绕过去,湖上的船就在眼底了,原来是一条石头雕成的船。这使新月联想起颐和园的石肪,对,刚才看见的那首诗里也有〃画舫〃两字,也许就是指这儿,只是这〃舫〃没有顶,模样就像是一条船了。
罗秀竹一个箭步跳上船去,回过身来又伸手接新月。新月本能地害怕船翻,小心翼翼地踏上去,其实那船纹丝不动。
〃哈,原来是一条永远也开不了的船!〃新月感叹道。
〃不,让我们用想象来推动它吧!〃罗秀竹说,情不自禁地摆出渔家女的娴熟姿势,〃客人坐稳,开船?!〃
这弄潮儿的豪情感染了新月,她仿佛觉得自己真的跨在白浪滔天的长江上,一叶小舟带着她,箭一般地驶向远方,驶向她理想的目标!
两人在船上谈谈说说,天南海北,流连忘返,不觉日已平西,小岛的阴影覆盖了这条石舫,这两个被美景、被理想所陶醉的女孩子,乐不思蜀,把什么都忘了。
〃糟糕!〃罗秀竹突然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