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地知道,要了解到实际情况,决不能仅仅靠听汇报,看官样文章,查那应付差事的帐目,而只有深入到社会最底层,从最基本的查起,了解的情况才能真实得多,生动得多,想到此,庆格感到其思路已基本明晰。
时近中午,三人已改变了行装,扮成了同道外出求活谋生的哥们,穿着脏兮兮的烂衫,肩背褡裢,背上背着补了摞补丁、露出破棉败絮的被子,走到了雄县县城的一家小饭店。此饭店名曰“百姓菜馆”,给普通人一种亲切感,三个人踱进了店堂,不算宽敞的店堂摆上了五张桌子,其中四张桌子都已坐满了人,只有一张临窗的桌子独自坐着一个人,喝着问酒,旁边桌上的人还不时带着恨恨的眼光望着那个人。庆格感到其中必有溪跷,但别的桌子已经坐满了人,“哥们”三人只得一起走向那张桌子。“去、去、去,看不见我烦吗?”登时其他桌上的人都转过头来,想必他们刚才也遇到了类似情况,希冀着能发生一场热闹景观。庆格的脸倏地给弄成了个关公,但他却微微一笑:“老哥,火大伤身,这大热的天,火上加火,岂不伤肝坏脾。”庆格这么一说,不仅未和他对吵,反劝他不要火大伤身。那人的火气也稍稍消了点,于是不冷不热地说:“坐吧。”
庆格三人坐下之后,庆格忙掏出自己的烟袋,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老哥,抽袋烟吧。”那人口气稍微温和了点:“我自己有,你自己抽吧!”庆格听出这口气有所改变,又看那人面前仅有一只酒壶,而没有菜,是喝干酒的,忙趁机说:“老哥,借酒消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啊!”一句古诗,似乎和那人的心灵深处沟通了,那人心中微微一震,看不出这年轻人说话还文绉绉的,不似那等粗人,和他们无法说一起去。要知道喝闷酒的这个人,名叫宋之成,早年《四书》、《五经》也足足念了十多年,其学问虽说不上学富五车,但也可以说胸有点墨,也不知是时运不济,还是文曲星没有下凡到他身上,屡考屡不中,连个秀才也没混上。早年不知挨了那土里刨食吃的父母多少责骂和埋怨,一气之下断绝了通过科举走上仕途的念头,同父母另起炉灶,通过多年的苦干加巧干,多多少少也挣下了一些家业。今天,他怎独自一人来到城里喝起闷酒来了呢?
原来,这宋之成是被官府的苛捐杂税逼的。
“兄弟,听你口音,好似京城的。树大好乘凉,好歹是个差事,也能混口饭吃,怎么离开京城跑到这穷县城来了?”宋之成问道。“唉,一言难尽,现在这世道,无论在哪里,都要吃饱肚子呀!”庆格答道。“京城的日子也难混呀?”宋之成似乎有些不太相信。“天下乌鸦一般黑,哪山老虎不吃人。”庆格回答道。“那是说,京城的官也和我们这里的官一样欺负老百姓了?”宋之成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们这里的官是怎样欺压百姓的?”庆格不失时机地问道。“正如你所说,一言难尽,让我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单说那苛捐杂税就多如牛毛,仅就水利费一次来说吧,其名下就有控河费、筑坝费、修桥费、修涵洞费、护坝费、护堤植树费……,一时我也说不完。”“那官府不是明令禁止多收费、定期检查的吗?”“禁止有什么用,不管什么东西,都让我们准备两套,上边来查了,就拿另外一套假的应付。”“那你们为什么不告发呀?”“庆成道。“嘿、嘿,看你还年轻,经的风霜还少,告有什么用,还不是官官相护。你告紧了,那上边也许会来虚张声势地查一下,最后还说你是奸民滋事。狐狸逮不着,干惹一身骚,老百姓只好忍着点。就说我吧,地有几十亩,前几年起早摸黑地干,日于还能对付着过。这几年,儿女大了,都成帮手了,按说,那过日月,该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哪曾想,却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话说到这个份上,庆格感觉到了解真实情况的时机到了,于是真诚地说到:“老哥,能不能到你府上详谈。”宋之成也感到人逢知己,这些年来压在胸中的闷气似乎有了一种一吐为快的感觉,于是欣然邀请庆格他们三人随自己回家。到了家中,宋之成叫夫人备出了他们能够备出的粗茶淡饭招待三位京城里来的客人。晚上,宋之成和庆格二人同榻而眠,抵足长谈。性格内向的宋之成确是一个有心人,他把多年来收藏的官府给他们打下的真假两种收据给庆格过目。庆格如获至宝,凭经验,庆格一眼就看出那应付检查的假收条上所盖的大印倒是官府的真印,而用于实际收款的条子上盖的印尽管也维妙维肖,可以以假乱真,但明眼人仔细推敲、反复比较,还是能够看出破绽的。经庆格再三央求,宋之成把这些收条全部交给了庆格。庆格带着一种满足感,进入了梦乡。
辞别了宋之成,庆格虽有获得重要证据的快感,但没有丝毫的轻松感,深感这一用真印糊弄检查,用假印借国家权力来收取各种苛捐杂税、盘剥百姓、鱼肉人民的案件的重大、复杂,这决不是一般人物所为,一定是背后深藏着可以利用职权、玩忽职守的人。这一定是条大鱼,而且这条鱼一定藏得很深,也一定很狡猾,他决定继续深入调查下去。
庆格一行三人打扮成主仆三人的模样,走进了直隶府所在地保定城。只见那庆格头戴礼帽,手里拿着文明棍,脚踏锃亮的皮鞋,嘴里叼着一支玛瑙烟斗,嘴边留着别致的胡须,身着绸缎长衫,俨然一副财大气粗、挥金如土的富商模样。那两个仆从模样的人也打扮得油油光光、体体面面,殷勤地在两边侍候着主人。
进得保定城,主仆三人无心留恋繁华热闹的街景,熙熙攘攘的人流,小城无以伦比的各色商品,专拣那灯红酒绿的去处,东瞅瞅,西瞧瞧,最后终于在一处房前驻足而立,那就是保定城规模最大、名头最响的妓院——怡红院。
妓院既是一部分人发泄兽欲的地方,也是一些人夸富斗富的场所。它既可以给富人们提供千金买一笑的满足感,也可以给那些处在社会最底层的人提供性的快慰。它是三教九流、文人儒士、贩夫走卒杂居混处的处所。它上可以通天,下可以人地,在这里既可以探知上流社会生活的趣闻,名人的轶闻,也可以看到最低层的人受到的是怎样的折磨。
刚走进那怡红院的大门,瞪着一双贼亮贼亮大眼睛的老鸨,早已像发现猎物似地盯着他们三人,认定发大财的机会来了。只见那鸨母——满脸堆满过多的脂粉,皱纹间的脂粉似乎摇摇欲坠,嘴唇涂得腥红腥红,夸张地拧着水蛇腰,屁股颠颠地迎了上来,上前一把扶着庆格,嗲声嗲气地说:“哎哟,我的大老板,一路辛苦了,我一眼就看出你是有眼力的人,有身份的人,来到我这里包你满意。这满院的鲜花,个个清翠欲滴,人见人爱,包能洗去你旅途风尘,也能使你心情舒畅,使你生意更兴隆。各位小姐,快出来迎接大老板,看你们谁能人了这大老板的眼。”随着鸨母的一声呼喊,十几个姑娘呼啦啦从各自的房间走了出来,一个个搔首弄姿,风情万种,各展手段,希冀得到客人的青眯,看着这些正处在豆蔻年华,花季岁月,青春亮丽的姑娘,本应该是人生最美好的岁月,却不得不在这里强颜欢笑,干着皮肉生意,庆格内心里不由得替她们深深地惋惜。别看她们个个笑靥如花,其实她们内心里都在滴血啊。
庆格不经意地看着这些可怜的姑娘,轻蔑地转过脸向老鸨道:“就这些,打发要饭花子吗?”“啊呀,我的天呀,这么艳的姑娘你还不满意啊,这可是全城最亮丽的了啊,打着灯笼也难找啊!”鸨母夸张地叫道。“不,这些决不是全城最好的,我要的就是你们这里最好的,全城最靓的。”“老板,你是说要……”“是的,我就要那最有名气的‘赛圆圆’!”
“赛圆圆”是怡红院最有名气的妓女,也是全保定城走红的妓女。仅就从这别名上,我们就可以略见端倪。各位看官都知道,陈圆圆是明末清初最有名的八大妓女之一,后为著名将领吴三桂娶为小妾,因为清军屡次在关外大举侵扰,吴三桂被崇祯皇帝派往三海关指挥明军抵抗清军。哪知明朝政府已经腐败透顶,在李自成农民起义大军三冲两击之下就归于死亡,连那明朝的皇帝都自命不保,吊死在煤山上的歪脖子槐树上,其他人的生命。财产安全也就可想而知,那貌若天仙的陈圆圆据说也被李自成据为己有。吴三桂为此大为恼火,投降清军,引得清军进入关内,和汉族地主武装相互勾结,很快镇压了李自成农民起义军,历史上就留下了“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话柄。仅从这一件事上,富有想象力的读者也一定能够悟出陈圆圆是多么的漂亮,“赛圆圆”又该是多么的貌美!
一听来者一口咬定就要那最有名的“赛圆圆”,老鸨禁不住大吃一惊,心中暗暗着急。要知道,这半年来,“赛圆圆”是被一位惹不起的主包下来了,即使那主十天半月不来一次,“赛圆圆”也不接任何容——只是那主儿不许,只要是他包下来期间,任何其他人别想染指,老板娘也照样拿到丰厚的抽头。如果在他包下来期间,老板娘让她接了别的客。轻了,那主儿会砸了她的妓院;重了,她的小命也难保。那老板娘是经过多少风雨,见过多少世面的,什么样难缠的主儿她没见过,心中虽急,但面不改色心不跳。欲话说,急中生智,只见老板娘那媚眼一转,计上心来,忙赔笑道:“大老板,不是我不让‘赛圆圆’侍候你,实在是这几天‘赛圆圆’身体略有不适,不便接客,多请包涵。说老实话,若让其他这些女孩侍候你,确实有点委屈你,请你将就将就,来日方便,我一定让‘赛圆圆’多侍候你老人家几天。大老板,出门在外,多行个方便吧,都是生意场上的人,不容易!”说完,一躬到底,就差没给庆格跪下了。
任你老板娘怎样的花言巧语,媚态施尽,庆格就是拿定了“任尔东南西北风”,我也“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架势,急得老板娘团团转,但又不愿意轻易放掉这棵摇钱树。“大老板,你稍候勿躁,我去商议商议一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老板娘豁出去了。
楼下发生的一切,“赛圆圆”都看得真真切切,说的话也都听得八九不离十。原来,庆格刚来时,“赛圆圆”正在屋里闷坐,连日来,那包她的主儿也没有露面,不知到哪里寻乐子去了,正无聊至极。听老板娘喊所有的姑娘都出来见客,她料知是来了个不凡的主儿,她虽然不必像其他姑娘那样出来献媚作态,但免不了好奇心,想看看这是哪山来的神,能有如此动静。这一看不打紧,就庆格那挺拔的身材、轩昂的气质、翩翩的风度,让“赛圆圆”的眼神都看直了,想起从前那些男人的猥琐、卑劣、龋龊,心中直想呕吐。正楞神儿,猛听老板娘要上来“商议商议”,急忙抽身回到床前,慵懒地躺下。
老板娘上得楼来,轻轻地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圆圆”,一改平时直呼名的习惯,而且剩掉了“赛”宇,并轻轻地拍了拍“赛圆圆”:“起来,妈妈跟你商量件事。”“赛圆圆”懒懒地说道:“什么事呀,也不让人睡个好觉。”老鸨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把事情说了一遍,并哀求似地说:“权当你给妈妈帮个忙吧!”“赛圆圆”心中虽已对庆格心许,但嘴中却说道:“妈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段时间不接客,哪方的山神那么大的架,告诉他,如若硬缠,小心他的狗头!”
老板娘下来对庆格好话说尽,可庆格就是不允,非要“赛圆圆”不可,而且连改日都不行,。这可愁煞了老板娘,老鸨只得舍出脸皮又上得楼来,对“赛圆圆”低声小气,千恳万求,最后“赛圆圆”勉强应了下来。
老板娘喜不自禁地下来,邀功似地说:“亏我千求万求,她终于答应了,你可要好好地消受了。”并向庆格做了个媚眼。庆格示意仆从掏出一锭银子甩手给了老鸨,乐得老板娘眉开眼笑,扭着腰肢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庆格在丫环的引导下来到了“赛圆圆”的房门前,轻启帘门,进了房间,眼睛不禁为之一亮。只见那房间的设置就给人一种清新脱俗的感觉。要知道,庆格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不消说,庆格是一位比较好的年轻官员,勤于政事,但正值青春壮年,太太又不在身边,闲来无事,也免不了要到那烟花柳巷去尝尝新鲜。他可从来没见过哪个妓女的房间的摆设是如此恰当,真可谓是多一件则显拥挤,少一件则显空阔,让人有种说不出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