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一只在附近寻找海鼠的大花猫发现了这只海鸥。它匍伏着身体,两眼闪着凶光,一点一点地向这只海鸥逼近,直到我把它赶走。
日落时分,这只海鸥停在岩石的突出处。当下次海潮到来时,这里将紧靠潮头。海潮将在午夜后的几分钟到来。在这生命的最后片刻,它面对着轻柔的北风,微微抬起头,似乎在向大海遥望。
那个下午,群鸥一直远离我们这段海岸。喜欢独居的潜鸟就要暂别海岸去过冬了。平常伸展着双翅在光滑的岩石上晒太阳的鸬鹚鸟渐渐失去了踪迹。通常在午后沿海岸向西飞行的群鸥似乎也改变了它们的路线,总是出现在远离海岸的海面上空。曾听人说,动物临死前总是本能地寻找孤独以等待死亡的降临。鸥群避开这段海岸,似乎正是为给临终的同伴这种特权,独自享有这临终前的庄严时刻。
我就这样一直注视着它,直到夜幕遮住了我的视线。
夜间,我醒了过来。风向已转为东北,并不时地刮来一股寒冷而潮湿的气流。我给自己加了一床羊毛毯。这时,我突然想起了那只垂死的海鸥,它会怎样了呢?
初升的阳光告诉了我结局。那人海鸥张开着双翅,正躺在午夜涨潮时海水所到的最高处。它仿佛曾竭尽全力想作最后一次飞行。我惊讶是否由于某种本能使它挣扎着爬下礁石,迎接汹涌而来的海潮。是海水给了它生命并养育了它,现在,潮水又给它带来了最后的宁静。
太阳还在上升,群鸥又在海岸上空飞翔。一只海鸥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临终前庄严的片刻也已经过去,一切又和过去一样,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生活很仁厚,生活也很严酷。
严酷时把我推向无谓的奔波,逼着我疏远沉思的心,创造的生活。
时而像神,指挥我投入混沌的战斗,消耗掉我生命的能;时而像魔,扑来我燃烧的思想,把我拖入忙碌的虚空,狂乱的寂寞。
于是我与生活展开搏斗,和生活争夺自己。争夺我的自由,争夺我的思索,争夺我的权利,争夺我的职责。
我在生活固守宝藏的时候,偷来了时光,并给它套上绳索,努力采集,努力冶炼,努力锤打。日夜提取前人留下的精华,补充着被生活蒸发掉的一切;蒸发掉的知识,蒸发掉的思想;蒸发掉的诗歌与小说……
与生活争夺,我保存着生命的烛火,没有变成徒在空中飞扬的死灰。心,也注满了活水,也没有在无谓的奔波中变成沙漠。
…在布德尔俱乐部里,我的朋友雷大夫坐在我对面的一张很舒适的老式安乐椅上,这里曾留下许多杰出的英国人士的踪迹,他们在这里举止得体地享受过生活的乐趣。我们坐在炉火旁,距离不近不远,恰到好处,暖烘烘的,很是舒坦。
“怎么,还没想出来”雷大夫关切地问。
我坦率地回答说:“没有!一连两个星期,我眼前仿佛竖了一道墙。”
我这次来,是想请这个老朋友开一张药方,给我服用一种能使人精力充沛、乐观、注意力集中的“灵丹妙药”。十二月即将到来,我以前曾答应一家大报社的社长,要给青少年写一则圣诞故事,一则能使人获得教益的动人的故事,这是我的年轻的读者们对我的期望。他们是有这样的权利的。
“往常在圣诞节即将来临时候,我就能想出一个亲切动人、充满温情的故事,”我神情沮丧地这样解释,每当商店橱窗里陈列出琳琅满目的名种玩具,长夜漫漫的时候,这种故事就自然而然地来到我的头脑中。但这一次却好像丧失了灵感,我感到面前横了一堵墙……”
雷大夫眼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嗯,依我看,您找到了一个现成的题目……”
“什么?”
“我指的是墙……不用开药方了,再说,我在这里又不行医。假如你硬要几粒什么药丸的话,那就到我诊所里来找我,不过,这要破费您五个基尼。现在,我可以给你讲个真实的故事,题目就叫《墙》,一堵墙。我说的墙,既取其本义,也取其转义。故事发生在有一年圣西尔韦斯特瞻礼日的寒冷之夜。每逢这个宗教节日,人们心中就会非常需要温暖、友谊,非常盼望出现奇迹。好了,干脆长话短说吧。最初,我在伦敦警察厅当法医,半夜里经常有人来拖我起床,去为某一个回生乏术的可怜的家伙检验尸体。
十二月的一天黎明,天色灰蒙蒙的——在伦敦这还算好天气,我被叫到‘伯爵大院’住宅区的一个十分简陋的带家具出租的公寓里去验尸。那里悲凉简陋的情景就无需赘述了。我面前的这个死者是位在当天夜里自缢的大学生,二十来岁,住在一个简陋的单间里,那里的取暖设备是一种要投入数枚一先令的硬币后才能使用的煤气炉。当我在冰凉的环境中,坐在桌子前写验尸报告的时候,猛然间,我的目光被几页布满了潦草的字迹的纸吸引住了。我先瞟了一眼,接着就全神贯注地读了全文。这个不幸的年轻人在遗书上写明了自己自杀的原因。从表面上看,是因为忍受不了孤独。他只身一人,举目无亲,没有朋友,而且手头拮据。圣诞节到了,他特别渴望温情,企求爱情,向往幸福……因此,事情就显得复杂了——我想,在法语中,就是这样说的。
他隔壁住着一位陌生的姑娘,不过他们两人有时在楼梯上擦肩而过,见过面,那姑娘‘天使般的容貌’——你从这种说法中可以看出他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小伙了——深深打动了他的心。那天夜间,正当他努力同悲伤和泄气作斗争的时候,从隔壁传来了嘎吱嘎吱的声响和阵阵喘息声。小伙子在遗书中说,那些声音具有明显的特征,这意味着什么,是非常容易猜出来的。大概那些声音在他写遗书的时候一直没有停止,因为他描写得非常详细,似乎想从愤怒和轻蔑中寻求解脱,潦草的字迹显露出他激动烦躁的心情。应该说,对于一个英国青年来说,这封遗书写得颇为大胆,字里行间充满了愤激、绝望、揶揄的口气,而且没有略去任何细节。他在遗书中这样写:连续一小时,他确切地听到了一声声快乐嘶哑的喘息和床架震动的嘎吱嘎吱声,这我就不必描述了;当我们把耳朵贴着墙壁听的时候,都曾经听到过这种讨厌的嬉戏声。特别是他当时正深感孤独、沮丧和厌烦,因而他那个天使般的女邻居欢乐的呻吟声刺伤了他的心。小伙子还承认,他已暗中爱上了那个陌生的姑娘。‘她是那样的美丽,我甚至不敢同她说话。’他恶狠狠地咒骂这个他不愿再涉足其间的、使他反感的、丑恶的世界,这样的言辞是像他那样年龄的有教养的青年常常讲的。总之,这个年轻人当时的思想状况尽显于纸上:他心地十分纯洁,显然地过分敏感,非常强烈地感到孤独,由于渴望爱情而感到十分痛苦,而且毫无疑问,他倾心于那位神秘的‘天使’,可是,由于羞涩,又不敢和她说话。此刻,他隔着墙壁却听见‘天使’发出人的声音,而且是你知道的那样一种声音。因此,他扯下窗帘上的绳索,做出了无法挽回的举动。
读完遗书,我在验尸报告上署了名。临走前,我留心听了一阵,可是墙那边没有什么动静。大概隔壁的那个‘天使’和她的情人已经停止嬉闹,这会儿,兴许早已双双进入梦乡了。人的这种本性总是有一定限度的。我把钢笔放入口袋,提起那只医师用的小手提箱——我为它起个法语名称,叫做检验市内死亡者专用箱——正准备和警察以及那睡意尚未完全消失、老大不高兴的公寓女主人一道下楼,这时,我心里突然产生——怎么跟你说呢?——一种好奇心。自然,我不愁找不到正当的、合适的借口。刚才在隔壁房间里嬉闹过的那个姑娘和她的寻欢作乐的男友,同死者毕竟只隔了一道很薄的墙壁——这一点我们是很清楚的。或许,他们有什么话要和我们讲,补充些许新的情况。但是,无须隐讳,我这种行为的主要动机是某种好奇心——如果你要说这种好奇心是不正常的或是厚颜无耻的,那也行。我想看一下那个‘天使般的女人’,她的轻微的叫声和喘息声居然造成了如此凄惨的悲剧。总之我敲响了门,但没有人应声。我心中想,他们一定还搂在一起,一时间,我恍若看见这两个人在被子里惊慌失措的模样。我耸耸肩,正欲下楼,公寓女主人敲了两三次门,并且大声喊道:‘琼斯小姐!琼斯小姐!’接着,她掏出自己的那串钥匙,打开了门,我听到一声惊呼,那个女主人冲出房门,脸都吓得变了形。我走进去,拉开窗帘,朝床上扫了一眼,立刻明白事情的真相。那个悬梁自尽的大学生完全误解了隔壁传来的那些声响的性质。这个金发女郎的头部枕在长枕上,砒霜毒性发作时的痛苦没能抹去她的美貌。姑娘已死了几小时了,临终前,她一定挣扎了很久。桌上留有一份遗书,乍一看,姑娘的轻生也是因为忍受不了孤独……和对人生感到极度厌恶。”
雷大夫打住话头,友好地看着我。我愤然起身,呆了一阵,唇边凝聚着无声的抗议。“是的,墙,”雷大夫意味深长地喃喃自语,“这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也可现成地作你圣诞故事的题目,人们心中的神秘的季节就要到了。”
…生活很仁厚,生活也很严酷。
严酷时把我推向无谓的奔波,逼着我疏远沉思的心,创造的生活。时而像神,指挥我投入混沌的战斗,消耗掉我生命的能;时而像魔,扑灭我燃烧的思想,把我拖入忙碌的虚空,狂乱的寂寞。
于是,我与生活展开博斗,和生活争夺自己。争夺我的自由,争夺我的思索,争夺我的权利,争夺我的职责。
我在生活固守宝藏的时候,偷来了时光,并给它套上绳索。努力采集,努力冶炼,努力锤打。日夜提取前人留下的精华,补充着被生活蒸发掉的一切;蒸发掉的知识,蒸发掉的思想,蒸发掉的诗歌与小说……
与生活争夺,我保存着生命的烛火,没有变成徒在空中飞扬的死灰,心,也注满了活水,也没有在无谓的奔波中变成沙漠。
…
一
一个狱卒来到监狱的制鞋工场,把正在那里专心缝鞋的吉美·瓦伦丁带到前面办公室。狱官把一张由州长签署的赦免令递给吉美,吉美懒洋洋地接过了它。他被判刑4年,已服刑10个月,由于在狱中立功,如今,他被提前释放了。
“好了,瓦伦丁。”狱官说,“你明天上午可以出去了。打起精神来,好好做人,你本质不是坏人。不要再撬保险箱了,正正当当地生活吧。”
第二天上午,吉美穿着很不合身的成衣和一双走起路来吱吱作响的皮鞋,站在狱官的办公室外。一个办事员给吉美递了司法当局借此表示期望他重新做人的一张火车票和一张5元的钞票后,便和他握手道别了。
吉美径直走向一家餐馆。他在那里享用了一只烤鸡和一瓶白洒,初次尝到了自由的美好滋味。然后,他轻闲地踱过火车站。他将一个2角5分的硬币丢进了坐在门口的瞎汉的帽子里,接着便登上了火车。3小时后,他到达了伊利诺州边界的一个小镇。他走到由一个名叫迈克·陶伦的人经营的咖啡店,和迈克握了手。
“很抱歉,我们没能早一点弄你出来,吉美老朋友,”迈克说,“你还好吧?”
“还好。”吉美说,“我的钥匙呢?”
在楼上他的房间里,一切和他离去时完全一样。吉美把挨墙的折床拉开,推开一扇壁板,拖出一只尘封的箱子。他打开箱子,高兴地看着箱子里的整套盗窃工具。它们全都是特制的,包括最新式的钻子、打洞器、曲柄钻、撬门棒、钳子、锥子,以及两三件由吉美自己发明的新品。
半小时后,吉美下楼穿过咖啡店,他穿着雅致而合身的衣服,手里提着那只已揩净积尘的皮箱。
二
吉美获释后一星期,印第安纳州的利治蒙市发生了一宗保险箱爆窃案,手法干净利落,毫无线索可寻。但窃匪所获不过800元而已。两星期后,罗根期波市有一只特制的改良防盗保险箱被人像切开一块乳酪般地弄开了,失款1500元。此后,密苏里州一家银行的保险箱中被窃走5000元。班·普赖斯受命进行调查,经过比较,他发现这几宗盗窃案的做案手法非常相似。
“是吉美·瓦伦丁的‘杰作’,”普赖斯说,“看看那码锁!就像是在湿雨天拔一只小红萝卜一样轻易地就被拔了出来。再看看那些制栓,它们被撬开得多么干净利落!他这样干将会罪有应得,不会只坐短期的牢,或是轻易就获得宽赦。”于是警方对外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