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林则徐、贺长龄、魏源、包世臣等的协助下,大力兴利除弊,整顿漕运,兴修水利,改革盐政,因而政绩卓著,深得时誉。陶澍出身贫寒,“少负经世志”,又是当时经世致用之学的代表人物。他敢于正视现实,关心民生,揭露封建衰世的黑暗和腐败,要求改革内政,主张严禁鸦片,加强军备,防御外敌入侵。
陶澍到醴陵来,醴陵县令自然要竭力款待,大事欢迎,为其准备了下榻的馆舍,并请渌江书院山长左宗棠书写楹联,以表欢迎。左宗棠崇尚经世致用之学,对陶澍等也早有了解,十分崇敬。于是挥笔写下一幅对联:
春殿语从容,甘载家山印心石在;
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翘首公归。
这幅对联,表达了故乡人民对陶澍的景仰和欢迎之情,又道出了陶澍一生中最为得意的一段经历。一年多前(即道光十五年十一月底),道光皇帝在北京皇宫连续十四次召见陶澍,并亲笔为其幼年读书的“印心石屋”题写匾额。印心石屋是因陶澍屋前潭中有一印心石而得名。这件事朝野相传,人们极为羡慕,陶澍也自认是“旷代之荣”。因此当他看到这幅楹联后,极为赏识,询知是左宗棠所作,便立即约请相见,“一见目为奇才,纵论古今,为留一宿”。为此,陶澍还特意推迟归期一天,于次日与左宗棠周游醴陵,极为融洽,成为忘年之交,后来两人还成为儿女亲家。
可是,左宗棠在科场上却屡屡失意,在六年中三试不第, 对他是个很大的打击。他虽然并不十分热衷于科场,不喜欢也不长于作空洞枯涩的八股文章,但在科举时代,读书人不中科举就难以进身,有志之士也只有通过科举获取地位,才能实践其志。左宗棠后来说过:“读书非为科名计,然非科名不能自养。”又说:“读书当为经世之学,科名特进身阶耳。”左宗棠自少年时代就志大言大,尤为自负,自尊心也很强。因此三试不第之后,就下决心不再参加会试,从此“绝意仕进”,打算“长为农夫没世”。
道光二十九年(公元1849年),左宗棠离开安化,来到长沙开馆授徒。女婿陶桄仍跟他学习。此外还有长沙名流黄冕的三个儿子和益阳名宦周振之之子周开锡与之受教。
就在这年,发生了一件左宗棠一生认为“第一荣幸”的事。这年十一月,云贵总督林则徐因病开缺,途经贵州、湖南,回福建原籍养病。林则徐在鸦片战争中被革职以后,遣戍新疆。道光二十五年(公元1845年)释还,署陕甘总督,次年任陕西巡抚,二十七年升任云贵总督。作为一代名臣,林则徐颇有威望,忠心耿耿,尽管在革职流放中,也始终不忘国事。在新疆,他极力讲求防边强边之策,大力倡导屯田,兴修水利。在云南,他整顿旷政,努力加强民族团结。由于历尽艰辛,身患重病,乃奏请开缺,回乡调治。
林则徐的官船经洞庭湖沿湘江上行,于十一月二十一日到达长沙,停靠在湘江岸边。湖南的文武官员知道后,都纷纷赶来拜会这位名满天下的大臣。但林则徐却想起了一位从未谋面的书生——左宗棠,便立即派人去湘阴柳庄邀请。
第一部分:人才衡才——凡人才高下,视其志趣(4)
左宗棠接到来信,兴奋不已。林则徐是他素所钦仰的伟人,能得到他的邀请,与他会面,这确实是一件十分荣幸的事。早在青少年时,左宗棠就从贺长龄、贺熙龄兄弟和陶澍、胡林翼等口中听到过林则徐的事迹,后来在小淹陶家读过陶、林之间的往返书信,已经了解到林则徐是一位学识渊博、才力超群、操守清廉的官员。鸦片战争中,林则徐卓越的爱国精神和伟大人格,使左宗棠为之倾倒,对之崇敬和向往至极。他在给胡林翼的信中,曾表达了这一心情。他说:“天下士粗通道理者,类知宫保(指林则徐),仆久蛰狭乡,颇厌声闻,宫保无从知仆,然自十数年来闻诸师友所称述,暨观宫保陶文毅(指陶澍)往复收疏与文毅私所记载数呈,仆则实有知公之深。”
林则徐对左宗棠也并非陌生。他与贺长龄曾经是陶澍的属下,又早与胡林翼有过密切交往。陶、林、贺等志同道合,经常在一起谈论天下大事、评品古今人才,自然早就知道陶、贺、胡等人对左宗棠的推重。就在一年前,胡林翼任贵州安顺知府时,还一再向林则徐推荐:“湘阴左君有异才,品学为湘中士类第一。”林则徐听后马上就要胡林翼写信,请左宗棠来云贵总督幕府。但当时,因左宗棠已受长嫂之托要为长兄的遗子世延办理婚事,又已接受陶家课读的聘约,不能前往,因而回信婉辞,表示“西望滇池,孤怀怅结”,深为遗憾。
左宗棠接到信后马上赶到了长沙。船到岸时,只见江岸上轿马纷纷攘攘。林则徐见其家人递上一张写有“湖南举人左宗棠”的大红拜贴后,便急忙叫快请至家中,同时吩咐对其他来客一概挡驾。左宗棠匆匆忙忙地上到林则徐乘坐的船上,待过板时,也许因为心情激动,不慎一脚踏空,落入水中。及至船舱浣洗更衣后,便立刻与林则徐畅谈起来。天色近晚时,林则徐命将官船乘着湘江乱流,驶到岳麓山下一个僻静处停泊。 随后,船中烛火通明,林则徐设酒宴款待左宗棠,两人一边喝酒,一边纵谈天下古今大事。
两人从天下大势到西北塞防与东南海防,从舆地兵法到办理洋务,从新疆屯田水利到滇中战乱,无不各抒己见。双方对治理国家的根本大计,特别是西北军政事务,见解不谋而合。 两人,一个是年逾花甲、名震中外的封疆大吏,一个是年方三十七岁的草野书生,毫无拘束地侃侃而谈,直到第二天清晨。 后来左宗棠回忆起这次难忘的夜话湘舟时,说两人“伉谈今昔,江风吹浪,柁楼竟夕有声,与船窗人语互相应答,曙鼓欲严,始各别去”。
会见中,林则徐将自己在新疆整理的宝贵资料,全部交付给左宗棠,并说:“吾老矣,空有御俄之志,终无成就之日。数年来留心人才,欲将此重任托付。”他还说,将来“东南洋夷,能御之者或有人;西定新疆,舍君莫属。以吾数年心血,献给足下,或许将来治疆用得着”。
临别时,林则徐还写了一幅对联赠给左宗棠:
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
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
表达了他对左宗棠殷切的期望。
后来,林则徐还多次与人谈起这次会见,极口称赞左宗棠是“非凡之才”、“绝世奇才”。
这次会见,是两人神交已久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但对左宗棠的影响却是重大的。二十多年后,左宗棠经营西北、收复新疆、建置行省、屯田垦荒、兴修水利;在东南沿海编练渔团、创办船政、加强海防、抗击外侵,均是林则徐影响所致。
林则徐回到福建后,并没能休养多久。第二年,广西爆发天地会起义。清廷又起用其为钦差大臣前往镇压。但他刚到潮州时,却突然染病去世。在临终前,他还没有忘记左宗棠,命次子聪彝向咸丰皇帝代写遗疏,在疏中还一再推荐左宗棠为难得人才。
长篇小说《曾国藩》的作者唐浩明更是用小说家的笔墨,具体而微地描述了晚年曾国藩品评人物的情景:
曾国藩上上下下地梳理着长须,沉思良久,才慢慢地说:“月旦人物,从来非易,身处高位之人,一言可定人终生,故对这类话尤须谨慎。我向来不轻易议论别人,即因为此。今日晤谈,非比寻常,有些话再不说,恐日后永无机会了。不过,我也只是随便说说,你听后记在心里就行了,不必把它作为定评,更不要对旁人说起。当今海内第一号人物,当属在西北的左季高。此人雄才大略,用兵打仗,自是第一好手;待人耿直,廉洁自守,亦不失为一良友贤吏。但喜出格恭维,自负偏激,这些毛病害得他往往吃亏,而他自己并不明白。金陵收复后,他不与我通往来,后人也许以为我们凶终隙末。其实我们所争的在兵略国事,不在私情。我一直认为他是大清开国以来少见之将才。我想,他若平心静气地谈起我,大概也不会把我说得一无是处。”
李鸿章说:“门生听杨昌浚说,浙江的饷糈只要晚到几天,左季高便会火速函催,不管青红皂白,开口便严厉责问:‘你的官是谁给你的?误了我的大事,我立即参掉你的巡抚!’”
“这就是左季高!”曾国藩笑道,“这话只有他说得出。左宗棠之下当数彭玉麟。此人极富血性,光明磊落,嫉恶如仇,且淡泊名利,重情重义,我常说他是天下一奇男子。他每次都跟我说起要回到他的退省庵去。”
“他曾对我讲述,陈广敷先生有次仔细看了他的骨相,说他前世是南岳一老僧。”李鸿章插话。
“这或许是真的。”曾国藩正色道,“广敷先生的相是看得很准的。他要回退省庵,我也不再强难他了。”
第一部分:人才衡才——凡人才高下,视其志趣(5)
“此外还有郭筠仙。早年在都中,寄云见筠仙之文采,便极欲纳交,央我从中介绍。后任湘抚,又屡思延之入幕。比任粤督,廷寄问黄辛农能否胜粤抚之任,寄云即疏劾黄及藩司文格,而保郭堪任粤抚,令兄堪任藩司。寄云才具固然不如筠仙,但毕竟有德于筠仙,而筠仙与寄云争权,弄得督抚不和。 筠仙自己亦不检点。先是弃钱氏夫人,后迎钱氏入门,其老妾命服相见。住房,夫人居下首,妾居上首,进抚署则与夫人、如夫人三乘绿呢大轿一齐抬入大门。你看,舆论怎不鼎沸?而筠仙竟悍然不顾。”
“怪不得粤抚做不下去了。”这些趣闻,李鸿章听得甚是有味。
“不过话要说回来,筠仙之才,海内罕有其匹,然其才不在封疆重寄上。他才子气重,不堪繁剧。他只能出主意,献计谋,运筹于帷幕之中。他对洋务极有见解,明年合适的时候,我拟保荐他出洋考察一次,他的所见必定会比志刚、斌春要深刻得多。我观他的气色,决不是老于长沙城南书院的样子,说不定晚年还有一番惊人之举,从而达到他一生事业的顶峰。”
“我对这个同年多少有点了解,他最适宜与洋人交往。去年津案发生,举国主张强硬,反对柔让,筠仙力排众议,痛斥不负责任的清议,真正难能可贵。”
“是呀,他在这方面的见识远胜流俗,也胜过孟蓉。”曾国藩说,“另外,刘印渠长厚谦下,心地亦端正,性能下人,是有福之相。官秀峰城府甚深,与人相交不诚,然止容身保位,尚无险陂。沈幼丹胸次窄狭而本事不小。杨厚庵不料病重得卧床不起,他学问不足,事业怕就只做到这一步了。黄翼升人极老实廉洁,但本事不及,长江水师提督一职,今后遇到合适人再更换。丁汝昌精明能干,办洋务是一把好手,但操守方面欠检点,物议颇多。”
“关于丁汝昌的议论我也听说过,天津有人骂他丁鬼子。 此人有点像门生,做事不大留后路。”李鸿章自嘲似地笑了笑。
“近日户部有一折,言减漕事,据说是王文韶所作。你认识此人吗?”
“没见过。”
“这道折子写得好,其人有宰相之才,今后要注意接纳。”
“噢。”李鸿章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名字。
“至于令兄筱荃,血性不如你,但深稳又过之。”
“恩师,你看门生最大的不足在哪里?”
李鸿章突然心智大开,冷不防向曾国藩提出这个问题。凭他与老师相处多年的经验,知道用这种突然发问的方式,往往可以得到老师心中最直率的真言。果然奏效。曾国藩随口答道:“你的不足在欠容忍。我一生无他长处,就在这点上比你强。还是在京师时,邵蕙西便看出来了,他说我死后当谥文韧公。虽是一句笑话,却真说到了点子上。我那年给你讲的挺经的第一条,你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李鸿章连声答。那年曾国藩说的两个乡下人在田塍上互不相让的故事,给他极深的印象。他曾经认真地思考过很长一段时间,也体味出了这个小故事中所包含着的许多内容,但他把握不准老师本人的意思。“恩师,门生和其他幕僚当时都猜不透那个故事中的含义,您启发我们一下吧!”
望着李鸿章这副虔诚的态度,曾国藩笑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很深的含义,一桩乡下时常可以看到的小事罢了。都是两个犟人,在那里挺着,看哪个挺得久,不能坚持下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