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我的对于弱小奇怪的民族文学的兴味,差不多全是因了他的译书而唤起
的。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见坎勃列治大学出版的近代史中有一册北欧是
倍因所著的,可见他是这方面的一个学者,在不列颠博物馆办事,据他的《哥
萨克童话集》自序仿佛是个言语学者。这些事都没有什么关系,重要的乃是
他的译书。他懂得的语言真多!北欧的三国不必说了,我有一本他所译的《安
徒生童话》,他又著有《安徒生传》一巨册,据戈斯(EdmundGosse)说是英
文里唯一可凭的评传,可惜十六年前我去购求时已经绝板,得不到了。俄国
的东西他有《托尔斯泰集》两册,《高尔基集》一册,《俄国童话》一册是
译伯烈伟(POlevoi)的,《哥萨克童话》一册系选译古理须(Kulish)等三
种辑本而成,还有一册《土耳其童话》,则转译古诺思博士(IgnaczKunos)
的匈加利语译本,又从伊思比勒斯古(Ispirescu)辑本选译罗马尼亚童话六
篇,附在后面。芬兰哀禾(JuhaniAho)的小说有四篇经他译出,收在T。Fish-erUnwin书店的《假名丛书》中,名曰《海耳曼老爷及其他》,卷头有一
篇论文叙述芬兰小说发达概略,这很使我向往于乞丐诗人沛维林多
(P 。iv。rinta),可是英译本至今未见,虽然在德国的。。 Reclam丛刊中早就
有他小说的全译了。此外倍因翻译最多的书便是育珂摩耳的小说,──倍因
在论哀禾的时候很不满意于自然主义的文学,其爱好“匈加利的司各得”之
小说正是当然的,虽然这种反左拉热多是出于绅士的偏见,于文学批评上未
免不适宜,但给我们介绍许多异书,引起我们的好奇心,这个功劳却也很大。
在我个人,这是由于倍因,使我知道文艺上有匈加利,正如由于勃兰特
思(Brandes)而知道有波兰。倍因所译育珂的小说都由伦敦书店
Jarroldandsons出版,这家书店似乎很热心于刊行这种异书,而且装订十分
讲究,我有倍因译的《育珂短篇集》,又长篇《白蔷薇》(原文。。 AFeherRozsa,
英译改称。。 HalilthePedlar),及波兰洛什微支女士(MaryaRodziewicz)的
小说各一册,都是六先令本,但极为精美,在小说类中殊为少见。匈加利密
克扎特(KalmanMikZsath)小说《圣彼得的雨伞》译本,有倍因的序,波思
尼亚穆拉淑微支女士(MilenaNraZovic)小说集《间讯》。亦是这书店的出版,
此外又刊有奥匈人赖希博士(EmilReich)的《匈加利文学史论》,这在戈斯
所编《万国文学史丛书》中理特耳(F。Riedl)教授之译本未出以前,恐怕要
算讲匈加利文学的英文书中唯一善本了。
好几年前听说这位倍因先生已经死了,JarroldandSons的书店不知道还
开着没有,──即使开着,恐怕也不再出那样奇怪而精美可喜的书了罢?但
是我总不能忘记他们。倘若教我识字的是我的先生,教我知道读书的也应该
是,无论见不见过面,那么
R。NisbetBain就不得不算一位,因为他教我爱好
弱小民族的不见经传的作品,使我在文艺里找出一点滋味来,得到一快安息
的地方,——倘若不如此,此刻我或者是在什么地方做军法官之流也说不定
罢?
□1928年作,1934年刊“北新”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夜读抄》
黄蔷薇附言
不知道在几年前,中国曾经有人狠攻击过革命文学,对于阅读介绍弱小
民族的文学这一件事也大加非难。到了现在,大家都大谈其革命文学来了,
我虽然对于革命文学仍然不很热心,但觉得阅读弱小民族的文学还是很有意
思,很有意义。英、法、德、义、但、莎、哥、嚣,本来值得也应该有人去
弄,但弱小民族也有他们的灵魂,表现在文学上面,我们当一样地尊重,而
且在此刻的地位,中国人更应对于他们感到亲近。古诗人说:“贼能知道贼
的足迹”,现在可以改说奴隶能了解奴隶的心情。可是,在大谈革命文学的
中国似乎也未必要这些。我们现在是强大民族了,赤色的俄人被捕杀,白色
的当了入籍军,再来讲那些亡国文学做什么!只有少数的人,有点顽迷的,
或者还想分出一点工夫来读无名小国的著作罢?他们有德、法、英诸国译本
可以利用,但最好或者还是依赖世界语,因为世界语一面固然翻译古典,一
面更努力于介绍各民族的文学也。
(一月二十六日)
□1928年
2月刊《北新》2卷
9号,署名岂明
□未收入自编文集
广学会所出书*
上海广学会以书籍来展览于承天学校,一往观焉。寄售英文多佳书,但
一先令作洋七角,价乃稍贵。徐皆其会中出板,如《进化论》《观物博异》
等皆佳。去年所出诸书,改用洋装,尤觉精善。译文达雅,读之大可益知。
一外国教会之事业,乃视全中国书肆所为,尤优胜也。
《格物概论》汤穆森著,原名《科学导言》,价五角,为英国“家庭
大学丛书”中首册。内分八章,论科学之观念、目的、规则、分类,及与哲
学美术宗教之关系,末章综论其效用,读之可知学术之大意。且吾人平日思
想纰缪,观察颠倒,今于此书可得教训不少。又有《宇宙进化论》,亦译汤
氏原著,价三角。
《生命世界》英国华丽士著。华氏发见进化之理,与达尔文同时,惟
其说不专重物质,仍主灵气。虽赫胥黎克洛特一派极攻击之,而华氏持之有
故,别自立一帜。此书凡分二十章,通论生物进化之理,仍执守其前说,为
千九百十年著,盖其晚年自表其意之作也。价五角。
此外有“家庭大学丛书”译本甚多,如迈尔斯之《史源》,狄克逊之《气
象学》,皆佳。
《托氏宗教小说》托尔斯多为俄国文人,晚岁笃信宗教,以化世善俗
为务,所著短篇小说,多寄此意。兹集译其佳者,虽多含教旨,而文情佳胜,
读之可以怡情养性。惟译文少生硬,如圣书体,则译者乃西人,自不足怪。
然较文如史汉,而颠倒讹错失其本谊者,犹为愈也。价四角。
□1914年
6月刊《绍兴县教育会月刊》9号,未署名
□未收入自编文集
荷马史诗*
希腊诃美洛思,旧译荷马,著有史诗二篇,为欧土最古之诗歌,今人多
撮录其本事,以教童蒙。近林琴南从英人包尔温氏本,译为华言,曰《秋镫
谭屑》。其一云《织锦拒婿》,述阿迭修斯之归家;其二云《木马灵蚊》,
即伊里翁隳城之事也。
古代异域之书,多以神话为之基本,其意隐晦,不能即憭,则率以神怪
二字了之,以为文人好作荒唐之言,本无可稽也。实则神话之作,本自天成,
其所依据,乃在民族之信仰及习俗,故神话与宗教,相系至密。生民监于自
然之神秘,自由畏敬而生拜物思想,生死老病之无常,形影梦幻之不测,而
精灵信仰,益以完具。当此之时,如为述故事,相告语曰,有神降于庭,鬼
哭于野,木石能言,人兽为婚,当无不信者,以与其所信者合也。逮文化渐
进,政教改易,而旧说流传,犹仍其故,后世之人,乃至读之莫明其指,此
神话之所由多误会也。
自英人阑士以人类学法解释神话,乃始了然。其法以当世蛮荒之礼俗,
印证上古之情状,而知凡是荒唐之言,皆本根于事实。能得此意,则读神怪
之书,自当别有会心,而不以其稚气与妄言为可嫌矣。如史诗言伊里翁太子
巴里斯牧羊于伊陀山中,阿迭修斯归时,太上皇赖耳台斯方耕田宫外,率尔
一读,宁不可笑?要知当时之王,无以胜于今日之酋长,则其躬自耕牧,亦
何足怪。更视诗语,非特不觉唐突,且反愈益趣味深长矣。
英国麦恺洛克著《小说之起源》,哈德阑著《童话之科学》,阐陈此谊,
至为浅显。欲明古文学中神话传说之意义者,于此求之,有馀师矣。
□1916年
6月刊《若杜丛刊》3期,署名启明
□未收入自编文集
欧美名家短篇小说丛刊评语*
凡欧美四十七家著作,国别计十有四,其中意、西、瑞典、荷兰、塞尔
维亚,在中国皆属创见;所选亦多佳作。又每一篇署著者名氏并附小像略传,
用心颇为恳挚,不仅志在娱悦俗人之耳目,足为近来译事之光。
惟诸篇似因陆续登载杂志,故体例未能统一。命题造语,又系用本国成
语,原本固未尝有此,未免不诚。书中所收,以英国小说为最多;唯短篇小
说,在英文学中原少佳制,古尔斯密及兰姆之文,系杂著性质,于小说为不
类。欧陆著作,则大抵以不易入手,故尚未能为相当之绍介;又况以国分类,
而诸国不以种族次第,亦为小失。
然当此淫佚文字充塞坊肆时,得此一书,俾读者知所谓哀情惨情之外,
尚有更纯洁之作,则固亦昏夜之微光,鸡群之鸣鹤矣。
□1917年
11月刊《教育公报》4年
15期,未署名
□未收入自编文集
爱的成年*
近来读英国凯本德(Edward Carpenter)著的《爱的成年》(Love’。。 s ingof age),关于两性问题,得了许多好教训,好指导。女子解放问题,久经
世界识者讨论,认为必要;实行这事,必须以女子经济独立为基础,也是一
定的道理。但有一件根本上的难题,能妨害女子经济的独立,把这问题完全
推翻:那就是生产。瑞典斯忒林特堡(Strindberg)著《结婚》中有“改革”
及“自然的障碍”诸篇,即说此事;但他是厌恶女性的人,不免怀有恶意,
笑改革之终于失败。凯本德却别有改革的方法,第四章论女子的自由,有两
句说得最好:
我们不可忘记:如无社会上的大改革,女子的解放,也不能完成。如不把我们商贩
制度──将人类的力作,人类的爱情,去交易卖买的制度,──完全去掉,别定出一种新
理想新习俗时,女子不能得到真的自由。(五十四页)
他又加上一段小注,意思更为明瞭:──
女子的自由,到底须以社会的共产制度为基础;只有那种制度,能在女子为母的时
候供给养活她,免得去倚靠男子专制的意思过活。现在女子力求经济独立,原是好景象,
也是现时必要的事;可是单靠这一件,解决不了那个问题,因为在为母的时候,最需帮助;
女子在那时,却正不能自己去做活赚钱。(同上)
英国蔼理斯(Havelock EIlis)著《性的进化》(Evolution in Sex),
关于这事也有一节说:──
民种的生殖,是社会的职务(a social function)。所以我们断定说:女子生产,因
为尽她社会的职务,不能自己养活,社会应该供养她。女子为社会生一新分子,于将来全
群利害,极有关系,全群的人对于她,自应起一种最深的注意;古时孕妇有特权,可以随
意进园圃去摘食蔬果,这是一种极健全美丽的本能的表现。(十五页)
以上所说的话,都十分切要,女子问题的根本解决,就在这中间;此外
方法,如画师的“改革”,不能彻底,遇着“自然的障碍”,终要失败。但
在中国,连画师夫妇那样见识的人,怕还不多。
《爱的成年》第一章论性欲,极多精义。他先肯定人生,承认人类的身
体和一切本能欲求,无一不美善洁净;他所最恨的,便是那“卖买人类一切
物事的商贩主义,与隐藏遮盖的宗教的伪善。”(十九页)他说明:“对于
人身那种不洁的思想,如不去掉,难望世间有自由优美的公共生活。”(同
上)从前的人,也曾经说过相似的话,斯柏勤女士(Spurgeon)著《英文学
上的玄秘主义)中论勃来克(William Blake)的一节里说:──
人的欲求,如方向正时,以满足为佳。勃来克诗云,红的肢体,火焰般的头发上,
禁戒(Abstinence)播满了沙;但满足的欲求,种起生命与美的果实。(案此系格言诗第
十,原题《柔雪》的第二章。)世上唯有极端纯洁,或是极端放纵的心,才能宣布出这样
危险的宗旨来。在勃来克的教义上,正如期温朋(Swimburne)所说,世间唯一不洁的物,
便只是那相信不洁的念。(百七三页)
蔼理斯又著有《新精神》(The New Spirit)一书,其中评论美国诗人
惠德曼(Walter Whitman),称述他对于肉体及爱的意见,随后说:──
宗教政治上,我们经过了大争斗,才算得到了无价的自由与诚实。但在性的地界内,
正同我们道德的和社会的生活上一样,还不能得这幸福;现在还有那种野蛮的传说,经中
世教会竭力宣传,流传在世间:把女子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