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堂书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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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堂书话-下-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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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之壁之概焉。。。然语有之,为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此苦心劳思,辛勤从事,每月


凡六七会,每会必集,一无倦怠,相聚译读,所谓不昧者心,凡历一年馀,译语渐增,对

于彼国事情亦渐自了解,其后如章句疏朗处一日可读十行以上,别无劳苦而能通其意义

矣。

福泽谕吉序云:“书中纪事字字皆辛苦,其中关于明和八年三月五日在
兰化先生宅,对 
TafelAnatonmia之书,如乘无舵之舟泛于大洋,茫洋无可倚
托,但觉芒然云云以下一节,我辈读之察先人之苦心,惊其刚勇,感其诚挚,
未尝不感极而泣。迂老与故箕作秋坪氏交最深。当时得其抄本,两人对坐,
反复读之,至此一节,每感叹呜咽无言而终以为常。”此并非夸诞之词,求
知识者的先驱的言行十分有悲壮的意味,《兰学事始》不仅是医学史文献上
一小册子,在日本现代文化发展上更有重大意义者也正以此。前野宅的翻译
事业经过四年的岁月,杉田笔述,凡前后十一易稿,成《解体新书》四卷,
于安永三年(一七七四)出板,实为日本西学译书之始。在十五年前即宝历
九年(一七五九)山胁东洋看了刑尸的解剖,作《藏志》一卷,凡剥胸腹图、
九藏前面图、九藏背面图、脊骨侧面图共四图,中有云“向者获蛮人所作骨
节剐剥之书,当时碌碌不辨,今视之胸脊诸藏皆如其所图,履实者万里同符,
敢不叹服”(原汉文),可见也曾参照西洋解剖图,不过因为不懂得文字故
所知不深罢了。但是在医学史上也是一件重大的事情,疑古与实证的风气总
是自此发动了。(据富士川游著《日本医学史纲要》。)

说到这里我们不能不想起中国医学界的“豪杰”玉田王清任先生来了。
山胁的《藏志》出板于清乾隆二十四年,杉田的《解体新书》在乾隆三十六
年,王清任的《医林改错》则在道光庚寅(一八三○),比起来要迟了七十
或五十多年了。但是他那精神却仍是值得记念,他那境遇也更值得怜悯。《医
林改错》脏腑记叙中云:

自恨著书不明脏腑,岂不是痴人说梦,治病不明脏腑,何异于盲子夜行,虽竭思区

画,无如之何。十年之久,念不少忘。至嘉庆二年丁已(一七九七)余年三十,四月初旬

游于滦州之稻地镇。其时彼处小儿正染瘟疹痢症,十死八九。无力之家多半用代席裹埋,

代席者代棺之席也,彼处乡风更不深埋,意在犬食,利于下胎不死,故各义冢中破腹露脏

之儿日有百馀。余每日压马过其地,初未尝不掩鼻,后因念及古人所以错论脏腑皆由未尝

亲见,遂不避污秽,每日清晨赴其义冢就群儿之露脏者细视之,犬食之馀,大约有肠胃者

多,有心肝者少,互相参看,十人之中看全不过三人,连视十日大约看全不下三十馀人。

始知医书中所绘脏腑形图与人之脏腑舍不相合,即件数多寡亦不相符。唯胸中膈膜一片其

薄如纸,最关紧要,及余看时皆已破坏,未能验明在心下心上是斜是正,最为遗憾。

这样的苦心孤诣的确够得上算求知识者的模范了。但是,日本接连的有
许多人,中国却只一个。日本的汉法医有到刑场观脏的机会,中国则须得到
义冢地去。日本在《藏志》之后有《解体新书》及其他,中国《医林改错》
之后不知道有什么。这是二者之不同。听说杉田玄白用汉文译述《解体新书》,
一半理由固然在于汉文是当时的学术语,一半也因为想给中国人看,因为日
本文化多受中国的恩惠,现在发见了学术的真理,便想送过去做个报答。中
国人自己不曾动手,日本做好了送来的也不曾收到,咸丰年间英国合信
(Hudson)医士译了《全体新论》送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医生看,——大约
只有一个王清任是要看的,不过活着已有八九十岁了,恐怕也不及看见。从
这里看来中国在学问上求智识的活动上早已经战败了,直在乾嘉时代,不必
等到光绪甲午才知道。然而在现今说这话,恐怕还不大有人相信,亦未可知。

(二十二年十一月)


□1933年 
11月 
22日刊《大公报》,署名岂明
□收入《夜读抄》

听耳草纸

看本月份的日本民俗人类学小杂志 
Dol…men(可以暂译作《窆石》罢?)
的纪事,才知道佐佐木喜善氏已于九月二十八日病故了。我初次看见佐佐木
的名字还是在一九一○年,《远野物语》刚出版,柳田国男氏在序文里说:

此中所记悉从远野乡人佐佐木镜石君听来,明治四十二年二月以来,晚间常来过访,
说诸故事,因笔记之。镜石君虽非健谈者,乃诚实人也,余亦不加减一句一字,但直书所
感而已。
《远野物语》是在日本乡土研究上有历史意义的书,但在当时尚不易为

社会所了解,故只印三百五十部,序中又云:

唯镜石君年仅二十四五,余亦只乖长十岁已耳,生于事业尽多之今世,乃不辨问题
之大小,用力失其当,将有如是言者则若之何?如明神山之角鸱,太尖竖其耳,太圆瞪其
目,将有如是责者则又若之何?吁,无可奈何矣,此责任则唯余应负之也。
计算起来佐佐木氏的年纪现在也不过四十七八而已,才过了中年不久,

所以更是可惜了。这二十年来他孜孜不倦的研究民俗,还是那样悃愊无华的,
尽心力于搜集纪录的工作,始终是个不求闻达的田间的学者,这我觉得是顶
可佩服的事。他的著作我现在所有的只有下列这几种:

一、《江刺郡昔话》(一九二二年)
二、《紫波郡昔话》(一九二六年)
三、《东奥异闻》(同上)
囚、《老媪夜谭》(一九二七年)
五、《听耳草纸》(一九三一年)
末了这一种是六百叶的大册,凡一百八十三目,三百三篇的故事,内容


既甚丰富,方法尤极精密,可为故事集的模范。柳田氏序中提出两点云:

佐佐木君最初也同许多东北人一样,感觉发达到几乎多梦似的锐敏的程度,对于故
事之太下流的部分当然予以割弃,又有依据主观而定取舍的倾向。后来却能差不多按住了
自己的脾气,为了那绝无仅有的将来少数的研究者留下这样客观的纪录,那决不是自然的
倾向,而是非常努力的结果。

向来讲故乡的事情的人往往容易陷于文饰,现在却能脱去,特别是在这方面趣味本
来发达的人而能够如此自制,这实在是很不小的努力罢。这里的问题只在如此特殊的苦心
将来的研究者能够怎样的感谢才好呢。我在当初《紫波郡昔话》及《老媪夜谭》成书的时
候,一面常同情于这为人家所不知道的辛苦,一面也兼司警戒之役,怕这书不要成为佐佐
木君个人的文艺了么。到了现在,我想这个警戒的必要已经没有了。假如可能,只能予这
采集者以若干的馀裕,使他能将这样辛苦的集录成的东西自己先来玩味一下。此外则是,
不只是有些单纯的共鸣者起于各地,乃是期望渐渐有人出来,用了和他大略相同的态度,
把本地的故事尽量集录下来。
柳田氏所说的话实在可以作我们的当头棒喝。近年来中国研究民俗的风

气渐渐发达,特别是在南方一带,搜集歌谣故事纪录风俗的书出来的很不少
了,可是在方法上大抵还缺少讲究。集录歌谣的因为是韵语的关系,不能随
便改写,还得保留原来的形状,若是散文故事那就很有了问题,减缩还要算
是好的,拉长即是文饰之一种了,有时候同在话剧台上常要使用出旧戏的小
丑或老生的表现法一样,增长故事里排调或方正的分子,这便成了所谓个人
的文艺,而且又常常不是上好的一路,于是只好归入俗语的“文不像誉录生
武不像救火兵”这类里去,正是画蛇添足点金成铁了。民间传述故事的时候


往往因了说者的性质与爱好,一篇故事也略有变化的地方,不过那是自然变
化,有如建筑刻石之为气候风雨所影响,是无可如何的事,若是搜集笔录的
人不能够如实的记述,却凭了自己的才气去加以修饰,既失了科学的精严,
又未能达到文艺的独创,那么岂不是改剜古碑的勾当,反是很可惜的么。还
有一层,中国作这些工作的机关和人员都不能长久的继续,这或者是因为这
些都属于官立机关的缘故亦未可知,总之像佐佐木那么耐得寂寞,孜孜矻矻
的搜集民俗资料,二十年如一日的人,点了灯笼打了锣去找也找不到,这是
实在的。民俗学原是田间的学问,想靠官学来支持是不成的,过去便是证明,
希望他在中国能够发展须得卷土重来,以田间学者为主干,如佐佐木氏的人
便是一个模范值得我们景仰的了。(二十二年十二月)

□1933年。。 12月。。 23日刊《大公报》,署名岂明
□收入《夜读抄》

和尚与小僧

《和尚与小僧》(oshō 
tokozō),在中国应称为方丈与沙弥或是师父与
徒弟,这里是一部书的名字,所以保留原称,没有改动。原书在昭和二年(一
九二七)出版,中田千亩所著,题云《杜人杂笔》第一篇,其二为《傻媳妇
呆女婿》,三为《和尚与檀那》,似未刊行,书均未见。中田于一九二六年
著有《日本童话之新研究》,当时曾得一读,此书则未知道。近时看柳田国
男著《退读书历》,其中批评集的第二篇系讲《和尚与小僧》者,始托旧书
店找得一册。柳田原文云:

古时候在一个山寺里住着一位和尚与小僧。
用这样的文句起头的民间故事,自古及今共集录有百十来篇,据说这还不过是日本
国内调查所及的一丁点儿罢了。
我一读此书,且惊且叹,计有七点。现在且就此栏(案此文原登在《报知新闻》上)
行数所许,稍述我的印象。

第一,亏得著者着眼注意这种珍奇题目以来能够一声不响地勤劳地继续搜索。若是
我呢,大约早已嚷起来了,早已变成青而干瘪了也未可知。然而像这本书却正是成熟了落
下的一颗果子。

第二,在书店总不会有祈愿损失的,虽说是笃志,使其敢于把此书问世的却显然是
时代之力。连那和尚与小僧都出书了,吾徒亦可以安心矣。此乃愉快的这回新发见之一也。

第三,我们生涯中最是个人的部分,即是为祖母所抱而睡于一隅的时代的梦幻,乃
是如此的与万民共同的一重大事件,此真非互相讲谈不能了知者也。假如没有中田君,那
么我们的童年所仅得而保存的那宝贵的昔时,将为了无谓的怕羞的缘故而永久埋没了亦未
可知。时世诚是一个山寺里的和尚也,将因了那明敏的小僧而看破——启发的事情在此后
亦自必很多耳。

第四,我们所特别有所感动者,这民族所有的千古一贯的或可称为笑之继承是也。
例如三百年前安乐寺的策传大德(案即古笑话书《醒睡笑》的著者)当作某和尚的弱点某
小僧的机智记下的故事,把他译作现代语讲给人听,那么昭和时代的少年也将大笑。而其
故事的型式,则原只经历小小的变更,直从悠远的大过去继续而来,使天真烂漫元气旺盛
的少年们悦耳怡情以至于今也。

故事的根本乃是的确的老话,决不是中古的文艺的出产,这只须考察以何物为滑稽
之牺牲即可明白了。在人有衰老,亦有世世的代谢。曾获得优越地位的大和尚也会遇见携
金枝而来挑战者,不得不去迎敌。师弟长幼的伦理法则当然很为他援助,可是在单纯的客
观者的眼里这也同飞花落叶的自然的推移一般,只是很愉快喜欢地看着罢。如《断舌雀》
《开花翁》的童话里愚者简单地灭亡,《两个笨汉的故事》里智者无条件地得胜那样,其
时还没有可怜这句话,从那个时代起小僧便在那里且与和尚战斗,且为大家所哄笑,为我
们的儿童所围绕着,在等待中田千亩氏写这本书的时代之到来了。
柳田氏是现代有名的民俗学者,我把这篇文章全抄译在这里,比我自己

来说要好得多,这实在是想来讨好,并不是取巧。不过原来文字精练,译出
来便有点古怪难懂,其中意义我相信却颇丰富,很有足供思索的地方。《和
尚与小僧》原分两篇。其一为资料篇,就全国搜集所得百数十篇故事中选出
若干,分门别类,为四十二项,各举一二为例。其二为考证篇,内分三章,
一佛寺与社会之关系,二和尚与小僧故事考,三结论。此类故事大抵与普通
民间传说及童话相似,且其型式亦无大变化,因为其事件不外智愚的比赛,
其体载又多是笑话,只是人物限于师徒,背景亦以僧坊生活为主耳。中国笑


话中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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