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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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全集- 第1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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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嗟夫!诸夏之盛,其典章礼乐,历圣修而传之,夷不能有也,则谓之陋固宜。于后蔑道德而专法令,搜抉钩絷之术穷,而狡匿谲诈无所不至,浑朴尽矣。夷之民方若未琢之璞,未绳之木,虽粗砺顽梗,而椎斧尚有施也,安可以陋之?斯孔子所谓欲居也欤?虽然,典章文物则亦胡可以无讲!今夷之俗,崇巫而事鬼,渎礼而任情,不中不节,卒未免于陋之名,则亦不讲于是耳。然此无损于其质也。诚有君子而居焉,其化之也盖易。而予非其人也,记之以俟来者。 
君子亭记
戊辰
  阳明子既为何陋轩,复因轩之前营,驾楹为亭,环植以竹,而名之曰“君子”。曰:“竹有君子之道四焉:中虚而静,通而有间,有君子之德;外节而直,贯四时而柯叶无所改,有君子之操;应蛰而出,遇伏而隐,雨雪晦明无所不宜,有君子之时;清风时至,玉声珊然,中采齐而协肆夏,揖逊俯仰,若洙、泗群贤之交集,风止籁静,挺然特立,不挠不屈,若虞廷群后,端冕正笏而列于堂陛之侧,有君子之容。竹有是四者,而以‘君子’名,不愧于其名;吾亭有竹焉,而因以竹名名,不愧于吾亭。”门人曰:“夫子盖自道也。吾见夫子之居是亭也,持敬以直内,静虚而若愚,非君子之德乎?遇屯而不慑,处困而能亨,非君子之操乎?昔也行于朝,今也行于夷,顺应物而能当,虽守方而弗拘,非君子之时乎?其交翼翼,其处雍雍,意适而匪懈,气和而能恭,非君子之容乎?夫子盖谦于自名也,而假之竹。虽然,亦有所不容隐也。夫子之名其轩曰‘何陋’,则固以自居矣。”阳明子曰:“嘻!小子之言过矣,而又弗及。夫是四者何有于我哉?抑学而未能,则可云尔耳。昔者夫子不云乎?‘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吾之名亭也,则以竹也。人而嫌以君子自名也,将为小人之归矣,而可乎?小子识之!” 
远俗亭记
戊辰
  宪副毛公应奎,名其退食之所曰“远俗”。阳明子为之记曰: 
  俗习与古道为消长。尘嚣溷浊之既远,则必高明清旷之是宅矣,此“远俗”之所由名也。然公以提学为职,又兼理夫狱讼军赋,则彼举业辞章,俗儒之学也;簿书期会,俗吏之务也;二者皆公不免焉。舍所事而曰“吾以远俗”,俗未远而旷官之责近矣。君子之行也,不远于微近纤曲,而盛德存焉,广业著焉。是故诵其诗,读其书,求古圣贤之心,以蓄其德而达诸用,则不远于举业辞章,而可以得古人之学,是远俗也已。公以处之,明以决之,宽以居之,恕以行之,则不远于簿书期会,而可以得古人之政,是远俗也已。苟其心之凡鄙猥琐,而待闲散疏放之是托,以为“远俗”,其如远俗何哉!昔人有言:“事之无害于义者,从俗可也。”君子岂轻于绝俗哉?然必曰无害于义,则其从之也,为不苟矣。是故苟同于俗以为通者,固非君子之行;必远于俗以求异者,尤非君子之心。 
象祠记
戊辰
  灵博之山有象祠焉,其下诸苗夷之居者,咸神而事之。宣慰安君因诸苗夷之请,新其祠屋,而请记于予。予曰:“毁之乎?其新之也?”曰:“新之。”“新之也,何居乎?”曰:“斯祠之肇也,盖莫知其原。然吾诸蛮夷之居是者,自吾父吾祖溯曾高而上,皆尊奉而礼祀焉,举之而不敢废也。”予曰:“胡然乎?有庳之祠,唐之人盖尝毁之。象之道,以为子则不孝,以为弟则傲。斥于唐而犹存于今,毁于有庳而犹盛于兹土也,胡然乎?我知之矣,君子之爱若人也,推及于其屋之乌,而况于圣人之弟乎哉?然则祀者为舜,非为象也。意象之死,其在干羽既格之后乎?不然,古之骜桀者岂少哉?而象之祠独延于世,吾于是益有以见舜德之至,人人之深,而流泽之远且久也。象之不仁,盖其始焉尔,又乌知其终不见化于舜也?《书》不云乎?‘克谐以孝,蒸蒸义,又不格奸,瞽瞍亦允若’,则已化而为慈父。象犹不弟,不可以为谐。进治于善,则不至于恶;不抵于奸,则必入于善。信乎,象盖已化于舜矣!孟子曰:‘天子使吏治其国,象不得以有为也。’斯盖舜爱象之深而虑之详,所以扶持辅导之者之周也。不然,周公之圣,而管、蔡不免焉。斯可以见象之既化于舜,故能任贤使能而安于其位,泽加于其民,既死而人怀之也。诸侯之卿,命于天子,盖周官之制。其殆仿于舜之封象欤?吾于是益有以信人性之善,天下无不可化之人也。然则唐人之毁之也,据象之始也;今之诸夷之奉之也,承象之终也。斯义也,吾将以表于世,使知人之不善,虽若象焉,犹可以改;而君子之修德,及其至也,虽若象之不仁,而犹可以化之也。” 
卧马冢记
戊辰
  卧马冢在宣府城西北十余里。有山隆然,来自苍茫;若涌若滀,若奔若伏;布为层裀,拥为覆釜;漫衍陂迤,环抱涵逈;中凝外完,内缺门若,合流泓洄,高岸屏塞,限以重河,敷为广野;乾桑燕尾,远泛近挹。今都宪怀来王公实葬厥考大卿于是。方公之卜兆也,祷于大卿,然后出从事,屡如未迪;末乃来兹,顾瞻徘徊,必契神得,将归而加诸卜;爰视公马眷然跽卧,嚏嗅盘旋,缱绻嘶秣,若故以启公之意者。公曰:“呜呼!其弗归卜,先公则既命于此矣。”就其地窆焉。厥土五色,厥石四周;融润煦淑,面势环拱。既葬,弗震弗崩,安靖妥谧。植树蓊蔚,庶草芬茂;禽鸟哺集,风气凝毓;产祥萃休,祉福骈降。乡人谓公孝感所致,相与名其封曰“卧马”,以志厥祥,从而歌之;士大夫之闻者,又从而和之。 
  正德戊辰,守仁谪贵阳,见公于巡抚台下,出,闻是于公之乡人。客有在坐者曰:“公其休服于无疆哉!昔在士行,牛眠协兆,峻陟三公。公兹实类于是。”守仁曰:“此非公意也。公其慎厥终,惟安亲是图,以庶几无憾焉耳已,岂以徼福于躬,利其嗣人也哉?虽然,仁人孝子,则天无弗比,无弗祐,匪自外得也。亲安而诚信竭,心斯安矣。心安则气和,和气致祥,其多受祉福以流衍于无尽,固理也哉!”他日见于公,以乡人之言问焉。公曰:“信。”以守仁之言正焉,公曰:“呜呼!是吾之心也。子知之,其遂志之,以训于我子孙,毋替我先公之德!” 
宾阳堂记
戊辰
  传之堂东向曰“宾阳”,取《尧典》“寅宾出日”之义,志向也,宾日,义之职而传冒焉,传职宾宾,羲以宾宾之寅而宾日,传以宾日之寅而宾宾也,不曰日乃阳之属,为日、为元、为善、为吉、为亨治,其于人也为君子,其义广矣备矣。内君子而外小人,为泰。曰:“宾自外而内之传,将以宾君子而内之也。传以宾君子,而容有小人焉,则如之何?”曰:“吾知以君子而宾之耳。吾以君子而宾之也,宾其甘为小人乎哉?”为宾日之歌,日出而歌之,宾至而歌之。歌曰: 
  日出东方,再拜稽首,人曰予狂。匪日之寅,吾其怠荒。东方日出,稽首再拜,人曰予惫。匪日之爱,吾其荒怠。其翳其暳,其日惟霁;其昫其雾,其日惟雨。勿忭其昫,条焉以雾;勿谓终翳,或时其暳。暳其光矣,其光熙熙。与尔偕作,与尔偕宜。条其雾矣,或时以熙;或时以熙,孰知我悲! 
重修月潭寺建公馆记
戊辰
  隆兴之南有岩曰月潭,壁立千仞,檐垂数百尺。其上澒洞玲珑,浮者若云霞,亘者若虹霓;豁若楼殿门阙,悬若鼓钟编磬;幨幢缨络,若抟风之鹏,飜集翔鹄,螭虺之纠蟠,猱猊之骇攫;谲奇变幻,不可具状。而其下澄潭邃谷,不测之洞,环秘回伏;乔林秀木,垂荫蔽亏;鸣瀑清溪,停洄引映。天下之山,萃于云、贵;连亘万里,际天无极。行旅之往来,日攀缘下上于穷崖绝壑之间,虽雅有泉石之癖者,一入云、贵之途,莫不困踣烦厌,非复夙好。而惟至于兹岩之下,则又皆洒然开豁,心洗目醒;虽庸俦俗侣,素不知有山水之游者,亦皆徘徊顾盼,相与延恋而不忍去。则兹岩之胜,盖不言可知矣。 
  岩界兴隆、偏桥之间各数十里,行者至是,皆惫顿饥悴,宜有休息之所。而岩麓故有寺,附岩之戍卒官吏与凡苗夷犵狇之种连属而居者,岁时今节皆于是焉厘祝。寺渐芜废,行礼无所。宪副滇南朱君文端按部至是,乐兹岩之胜,悯行旅之艰,而从士民之请也,乃捐资庀材,新其寺于岩之右,以为厘祝之所。曰:“吾闻为民者,顺其心而趋之善。今苗夷之人,知有尊君亲上之礼,而憾于弗伸也,吾从而利道之,不亦可乎!”则又因寺之故材与址,架楼三楹,以为部使者休食之馆。曰:“吾闻为政者,因势之所便而成之,故事适而民逸。今旅无所舍,而使者之出,师行百里,饥不得食,劳不得息。吾图其可久而两利之,不亦可乎!”使游僧正观任其劳,指挥逖远,度其工;千户某某相其役。远近之施舍勤助者欣然而集,不两月而工告毕。自是饥者有所炊,劳者有所休,游观者有所舍,厘祝者有所瞻依,以为竭虔效诚之地;而兹岩之奇,若增而益胜也。 
  正观将记其事于石,适予过而请焉。予惟君子之政,不必专于法,要在宜于人;君子之教,不必泥于古,要在入于善。是举也,盖得之矣。况当法纲严密之时,众方喘息忧危,动虞牵触,而乃能从容于山水泉石之好,行其心之所不愧者,而无求免于俗焉。斯其非见外之轻而中有定者,能若是乎?是诚不可以不志也矣! 
  寺始于戍卒周斋公,成于游僧德彬;增治于指挥刘瑄、常智、李胜及其属王威、韩俭之徒;至是凡三缉。而公馆之建,则自今日始。 
玩易窝记
戊辰
  阳明子之居夷也,穴山麓之窝而读《易》其间。始其未得也,仰而思焉,俯而疑焉,函六合,入无微,茫乎其无所指,孑乎其若株。其或得之也,沛兮其若决,联兮其若彻,菹淤出焉,精华入焉,若有相者而莫知其所以然。其得而玩之也,优然其休焉,充然其喜焉,油然其春生焉;精粗一,外内翕,视险若夷,而不知其夷之为厄也。于是阳明子抚几而叹曰:“嗟乎!此古之君子所以甘囚奴,忘拘幽,而不知其老之将至也夫!吾知所以终吾身矣。”名其窝曰“玩易”,而为之说曰: 
  夫《易》,三才之道备焉。古之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观象玩辞,三才之体立矣;观变玩占,三才之用行矣。体立,故存而神;用行,故动而化。神,故知周万物而无方;化,故范围天地而无迹。无方,则象辞基焉;无迹,则变占生焉。是故君子洗心而退藏于密,斋戒以神明其德也。盖昔者夫子尝韦编三绝焉。呜呼!假我数十年以学《易》,其亦可以无大过已夫! 
东林书院记
癸酉
  东林书院者,宋龟山杨先生讲学之所也。龟山没,其地化为僧区,而其学亦遂沦入于佛老训诂词章者且四百年。成化间,今少司徒泉斋邵先生始以举子复聚徒讲诵于其间。先生既仕而址复荒,属于邑之华氏。华氏,先生之门人也,以先生之故,仍让其地为书院,以昭先生之迹,而复龟山之旧。先生既已纪其废兴,则以记属之某。当是时,辽阳高君文豸方来令兹邑,闻其事,谓表明贤人君子之迹,以风励士习,此吾有司之责,而顾以勤诸生则何事?爰毕其所未备,而亦遣人来请。 
  呜呼!物之废兴,亦决有成数矣,而亦存乎其人。夫龟山没,使有若先生者相继讲明其间,龟山之学,邑之人将必有传,岂遂沦入于老佛词章而莫之知!求当时从龟山游不无人矣,使有如华氏者相继修葺之,纵其学未即明,其间必有因迹以求道者,则亦何至沦没于四百年之久!又使其时有司有若高君者,以风励士习为己任,书院将无因而圮,又何至化为浮屠之居而荡为草莽之野!是三者皆宜书之以训后。若夫龟山之学,得之程氏,以上接孔、孟,下启罗、李、晦庵,其统绪相承,断无可疑。而世犹议其晚流于佛,此其趋向,毫厘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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