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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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徽因-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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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岱孙是一位高大、严肃、不苟言笑的经济学家。钱端升对国际问题有着浓厚的兴趣和明晰的见解。李济曾在哈佛大学攻读人类学和考古学,这时期正领导着中央研究院考古所对殷墟的发掘。

  小说家沈从文是梁家的常客。他创作的湘西风情小说为当时的文坛吹送着一股新鲜而强悍的风。林徽因非常喜欢沈从文小说的风格和他作品中的人物,尽管这些作品所描写的生活距离她的生活是那么遥远。

  这是一个优秀的知识分子群体。他们大多出生于士绅之家,家学渊源使他们自幼熟读经书,具有深厚的国学根基。青年时代又接受了五四“民主”、“科学”思想的洗礼。他们走出了国门,立志用科学方法研究中国的过去和现在,期待着中国尽快走上现代化的道路。特定的时空经纬成就了他们,他们学贯中西、文通古今,视野开阔,抱负远大,其人格构成和知识构成都有着传统士人所不可能具有的新型质地。


笑说北京的胡同

  金岳霖的客厅里,笑语声声,谈兴正浓。林徽因的话题吸引住了在坐的朋友。

  她正向大伙儿介绍最近看过的一本书———《京师坊巷志》。这是清光绪年间葆真堂刊本,由义乌朱一新所作。该书钩沉考证了元明以后京城街巷的规模建置及其名称沿革,为他们研究北京的建筑历史提供了依据。

  徽因说,据该书考证,大清门外,即如今的正阳门外,俗称棋盘街,早在元代就极尽繁盛,“四周列肆长廊,百货云集,又名千步廊”。到了明清两代,继续用千步廊作为皇宫前的附属建筑。

  “可是,”徽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说,“这本书却没有谈到,早在隋代的汴州,就有这样的桥市。北宋建都汴梁时,正对着汴河州桥一带被称为御街,而两边的廊屋也被称为御廊。《东京梦华录》中记载,宫门南面御街阔约三百余步,两边的御廊原本准许市人买卖其间;自宋徽宗政和年间后,此处买卖才被禁止……”

  徽因最后总结说:“这样一种形式十分美观的建筑后来被金、元抄袭,用于北京皇城的外围建筑,到明清保持下来成为定制。《京师坊巷志》中的文字证明了这一点。”

  思成接着徽因的话说:“朱一新毕竟是清末的经学家,他宗信程朱,书中杂证各家记载,结以精审的考证,还可见出朴学家的治学精神。如书中对‘胡同’这一称呼的考证,就能看出其用力之勤。”

  话题由此引申开去,由北京的胡同,谈到“胡同”名称的沿革。徐志摩道:“早有文字学者研究,胡同是的省写,与上海弄堂的‘弄’字同源。元人李好古所作《张生煮海》杂剧中,就曾提到羊市角头转塔儿恐怕是这两个字最早见诸文字。”

  说到这里,他笑了:“北京的胡同中,最为国人所熟知的,要算八大胡同,大概与清末上海的四马路出名是一个道理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北京胡同名称亲切、谐趣而形象,远胜过美国纽约呆板的什么第几大道。如梯子胡同,是说这胡同看上去像梯子似的,尽是上坡路。口袋胡同和闷葫芦瓜儿胡同一样,是只有进口没有出口的死胡同。那些住有南方人的胡同,不管他们是杭州人还是无锡人,老北京都统称为“苏州胡同”。

  北京还有好几处马神庙和马神庙胡同,为什么不叫龙王庙呢?为什么别的地方很少马神庙呢?遥想战国时期,燕昭王就曾为死去的骏马修筑黄金台。打那以后,无论是元代的蒙古统治者,还是清代的满族统治者,都是骑在马背上的民族,靠金戈铁马征服天下,自然会尊马为神、为马修庙,胡同也就因马神庙而得名了。

  胡同的名称,还传达出了老北京的生活环境。如城里许多以井命名的胡同:

  甜水井、苦水井、三眼井、四眼井、高井、王府井;有的胡同名称指点出了旧京城城区的划分:羊市、猪市、骡马市、箭厂、细砖厂、琉璃厂,兵马司、銮舆卫、大栅栏。看到这些名称,人们就会产生许多想象和联想。


提起王国维自杀

  一次聚会时,不知谁提起了几年前王国维先生投水自杀一事,由此说到十几年前梁巨川先生的自杀。这时,徐志摩和陶孟和争论了起来。一向谦和持重的陶孟和对他们的自杀行为持批评反对态度,而徐志摩则高度肯定他们以身殉道的精神。在坐的朋友或赞同孟和,或支持志摩,一时争执得十分激烈。

  陶孟和批驳徐志摩道:“志摩,不管你对于自杀有什么深奥的见解,我还是认为自杀并不是挽救世道人心的手段。我申明,我所不赞成的是消极的自杀。而不是一个奋斗的殉道者的光荣的死。假使一个人为了信仰被世人杀死,那是我所钦佩的。假使一个人因为自己的信仰不为世人所信从,竟自己将自己的生命断送,这是一种消极的行为。所谓‘杀身成仁’,绝不是凡杀身皆能成仁,更不是要成仁必须杀身。”

  徐志摩说;“我们讨论一个问题,首先要弄清楚前提。这里的前提是:我们尊重的不是巨川先生和观堂先生自杀行为的本身,而是他们通过自杀所表现出的那种精神。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往往在最无耻的时代里诞生出一两个最知耻的个人。例如宋末有文天祥,明末有黄梨洲,他们的名字就有永久的象征意义。他们的死为民族争得了人之所以为人的精神。我想,巨川和观堂先生是实在看不过现今流行的不要脸主义,他们活着不能改变什么,决意牺牲自己的生命,给这时代一个警告,一个抗议。”

  陶孟和说:“志摩,你千万不要以为反对自杀就是爱惜生命而不爱惜主义和理想,假使你认为自己理想的价值远远高于生命的价值,那么你究竟是用自杀的方法去得到那个理想呢,还是活着通过种种努力去实现那个理想?

  “当然,我承认每个人应该有自杀的自由,但是如果以挽回世道人心为生命的愿望,就更不应该自杀。老先生一生高洁的行为尚不能唤起世人的敬仰与仿效,他一死就可以唤醒世人吗?救世或醒世是没有捷径的,只有持久不懈的努力,自杀的结果只是损失一个生命,并且使死者的亲族陷于穷困,这种影响也是及于社会的。”

  徐志摩笑了:“孟和先生真是一个社会学家呀,一个社会学家分明不能容许连累亲族、累及社会的自杀行为。这让我想起了明末清初的钱牧斋。他曾拿定主意殉国,雇了一只船,载着他的亲友,想到河心宽阔处死去。可他坐在船头用手探了探河水,却忽然发现河水原来这样冷。于是,他决定不死了,回到温暖的船舱,原船人马摇了回去。还有与他同时代的吴梅村,他曾在梁上挂好上吊的绳子,自己爬上桌子正要把脖子套上绳圈的时候,他的妻子家人跪在地上痛哭不已,于是他就放弃了自杀的念头。那会儿,他的想法也许与孟和先生的见解一致:‘自杀的结果是损失一个生命,并且使死者的亲属陷于穷困,并影响及于社会。’”

  北总布胡同的槐树黄了又绿,绿了又黄,胡同里梁家和金家的聚会却无论冬夏,常年不断。


从古诗里寻找古建筑

  正值盛夏,天气闷热极了。北总布胡同梁家的四合院里,一丝风也没有。徽因和母亲正收拾东西,准备第二天全家人一起去香山避避暑热。因为一大早就要动身,所以提早在做准备。

  思成在书桌前整理着图纸。他有点儿伤风,说话瓮声瓮气的。

  一家人正忙着,志摩来了。他说天气太热,晚上做不了什么事,就溜达到这里来看看思成、徽因。

  徽因、思成放下了手中的事情,高兴地和志摩说着话。志摩看看摊在桌子上的图纸和资料,随手拿起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卡片,上面写着《诗经·小雅·斯干》。他拉着腔调念道:“‘如斯翼,如矢斯棘,如鸟斯革,如斯飞,君子攸跻……’有意思,怎么你们又研究起《诗经》了?”

  徽因说:“这可能是最早的咏建筑的诗。它写的是周王宫室刚刚落成的情景。那一连串比喻有多巧妙!他说那宫室有的像人抬起脚跟远望那样飞檐翘角;有的像箭镞那样笔直而有棱;有的壮观如大鸟展翅;有的如出没在草丛中的野鸡一样五彩斑斓。最后以君子登临之乐来赞美这建筑物,够传神了吧!”

  思成接着说:“自古以来,中国的学子士人,看重文章诗词,喜爱金石书画,历史文化精神在诗词歌赋、金石书画中得以张扬。惟有建筑,被看做是一门手艺,几千年来,只是师徒传授,从不见诸于文章。如今,想把建筑作为一门艺术来研究和鉴赏,只有从这些历史典章中寻找记载和依据。你没瞧见,徽因钻故纸堆已经有瘾了。”

  志摩十分感兴趣地问:“最早有记载的宫室建筑是什么时候?”

  “公元前12世纪。”徽因说,“司马迁老先生在《史记·殷本纪》中记载,殷纣王的宫室南椐朝歌,北椐邯郸,皆为离宫别馆。”

  梁思成找出一张壁画的拓片让志摩看:“这是故宫博物院收藏的‘采桑猎钫图’,战国时期的作品。你看这上面的宫室建筑共分几室,各室间有立柱,每室各有一门,门扉双扇。上端有斗拱承枋,枋上更有斗拱。你再看这里,四周似有栏杆,两端下斜垂线以代表屋檐。从这一希罕的例证就可想见,建筑技术在当时已发展到怎样的水准。可以说,后代建筑的基本结构,这时已经成型。”

  徽因告诉志摩,思成打算对各地的典型古代建筑以绘图测量摄影的方法做系统的记录研究。到时候她要和思成一同去踏勘考察。

  志摩说:“我羡慕你们!既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又踏了青,访了古,还是贤伉俪结伴同行,真不知是几世修得的福分!”

  思成笑道:“诗人总是善于想象,事实上做这些事恐怕没有那么好玩。”

  徽因问志摩最近是否要回上海,小曼身体怎样。志摩告诉徽因,他通过朋友的关系,可以免费搭乘南京飞北京的邮政班机,这样一来可以省钱,二来可以快上许多。只是时间不能自己安排,完全得随着航空公司走。

  徽因有些担心地问:“运送邮件的飞机安全吗?”

  志摩满不在乎地说;“没事儿,我坐过两次了,挺好的。”

  大家说起了一连数日的高温天气,说也许很快就有一场大雨。

  就这么说着话,天时已晚。志摩喝光了杯中的茶,起身告辞。他说:“好久没有这样痛快地聊过了。”

  徽因、思成送他出门,看着他上了黄包车。


现存惟一的徐、林通信

  第二天上午,北京下了入夏以来的头一场大雨。骤雨敲击着屋瓦,天色十分晦暗。

  住在胡适家的徐志摩,近来有些心神不宁,好些天没有收到陆小曼的信了。志摩想,也许上几封信催她来京,惹得她不高兴了?

  在上封信里,志摩告诉小曼,自己整天北京、上海两地跑,要穿的衣服都找不着。天气这么热,他只有身上穿着的这一件白大褂,想在北京做一件又不想花钱。他让小曼把家里那块颜色很扎眼的羽纱染了给自己做件长衫,也不知小曼做了没有。在胡适家住了近一年,胡适全家待他极好,可他仍不由得时常生出寄人篱下的感觉。长此以往,如何是好呢?想到这些,他心里又乱了。

  他坐到了书桌前。长时间来,他习惯于用纸笔整理自己的思绪和感情。可提起笔来,思路却回到了昨晚梁家的客厅。徽因、思成的默契和谐,宝宝的活泼稚气,以及他们对未来的按排和打算,都让志摩既羡慕,又感慨。想来徽因一家这会儿已在香山了吧?

  他信手写下“你去”这个标题,一首诗流泻在笔端。

  晚上,停电了。志摩点上蜡烛,把白天写的诗读了两遍,又写了一封信,连同那首诗装进了信封。他想,明天可能会放晴,他想把信尽快给徽因寄出去。

  这是现存惟一一封徐志摩与林徽因之间的通信。他们的通信都在建国后和“文革”中焚毁了,只有这封信和这首诗在遗忘中被保存了下来。从这封仅存的书信中,我们可以看出,徐志摩和林徽因之间的感情确实要比许多人传说和想象的要纯结高尚得多。

  徽因:

  我愁望着云泞的天和泥泞的地,只担心你们上山一路平安。到山上大家都安好否?我在记念。

  我回家累得直挺在床上,像死———也不知哪来的累。适之在午饭时说笑话,我照例照规矩把笑放在嘴边,但那笑仿佛离嘴有半尺来远,脸上的皮肉像是经过风腊,再不能活动!

  下午忽然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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