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这样……”
“范蠡不但善于用兵,而且很会做生意。越国复国后,他便功成身退了。他早已看出越王勾践,其人鹰鼻鹞目,只能同患难,不能共富贵。他向越王告辞,退隐在民间,变名去姓,做起了生意,成为了大富豪,游齐之后,到陶(今山东定陶西北),称为朱公,即世呼的陶来公。十九年之内,三聚其富,三散其财……”
“啊!”他瞪大了眼睛。
“这陶朱公经商可有道道。他主张要把生意同天时、地利联系起来看,好好分析预测购销的趋向,‘旱则资舟’。就是说,天旱了,河流干了,你要多造点船,一旦涨大水,这东西就是奇货可居了。换句相近的老百姓的话来说,这叫作:‘晴带雨伞,饱带干粮’,‘月亮缺了会圆,圆了会缺’,生意人可要把眼光看得远,才能成大器……”
船老板不断称赞:
“先生,你的学问可大哩,你是干什么的?”
“敝人只是个教书先生。”
“哦,教席,教席,是不同,肚内有墨水!……先生,我有一事相求,愿赐教吗?”
这小商人把他的梦想向华子良托出来了。
原来他是一个徒弟娃出身的搅船人。父早丧,母年轻轻就居孀。他从小身体单弱,母子俩相依为命。十三岁了,托人介绍去一个杂货铺子当学徒。入店三个月,被店家辞退,苦命的孩子生了九子烂痒。颈了鼓起一个个大包包,红肿了。溃烂了,流血又流浓,母亲把他背回家。试了好多个草方:草草药,靛脚子、什么虫虫蚂蚊的,用杵捣,用嘴嚼成耙耙糊上,全无效。后经人介绍,去求著名中医外科黄二老先生。母亲驮着孩子,走一程,歇一程,受尽了于辛万苦。终于走到那个门院了。黄二老胡须颤抖,瞪眼训道:
“你这妇道人家,怎么搞起的,这晚了,才找我!”
这黄二先生同情他们,费力治好了他的病,一分文不取。
“先生,眼下世道,百货飞涨,敝人这趟山货运回去实际上并不赚得很多,我倒想改行……”
“你想改行做什么生意?”
“我想改开匹头庄,常言道:吃饭穿衣,人人不离。但眼下,我正在主意不定。先生,你说行不行呢?”
“到武汉后,待我见见市面行情,再帮你斟酌、斟酌。”
“那就有劳了!”船老板喜形于色。他很快自报了姓氏,言道姓熊,华子良也托言熊姓。船老板哈哈笑着:“家门,家门,您可要拉扯小弟一把哦!……”他容光焕发,充满希冀。
船行沮漳河,船入长江,天气总是时好时坏的。阴沉沉天气居多。一路上船老板心情很好,他觉得听华子良讲古,讲生意,有趣,有味道。
到武汉只剩下一日半的航程了。这天,天气阴霾,江中雾气沉沉,老板依旧吩咐开船。近正午,雾散开,太阳露了一会脸。江面船只增多了,几乎全是下水船,扬帆急驶向武汉。后面一艘艘轮船赶上来了,载着兵,那些壮丁们,挤在船舷,手扶栏干,两眼无神地望向身后白花花的江水……兵船过后,载武器的船来了。老板心神不定了。天气不好,兵船又多,那只官船耀武扬威,波涛掀得老高。
大夜弥天。起风了,江中波阔浪大,船行疾,船身在剧烈颠簸,舱中那盏灯笼摇晃得厉害。老板不睡,也不说话。
江心的兵船,武器船还在过,一串明亮的灯光过了,船身就受到一次震动。前头一艘艘木船,也遭到同样命运,它们都在飘摇着……
华子良躺着,睁着眼,心里也在担惊。
所幸,后半夜,兵船过尽了,江风也似乎小了些。夜空,浓云好象变薄了,有几颗星在闪。船行平稳,江边渔火,前方木船的灯,都在静静地闪烁着。
老板脸色平静了些。船头、船尾,也听得见水手们的走动谈话声了。大家的心情开始轻松下来。
但只有这么一会儿,江中忽然起雾了。江面前头一片微微水光蓦地消失了,夜空几颗稀疏的星,完全隐没,渔船、航船的点点灯火,也都不见了。那雾又浓又重,已经把一切淹没。
船行得出奇地平稳,出奇地静。水手们的声音一点都听不见了。这深沉的寂静令人不安,预兆着某种不祥。事实上,这不祥已在寂静中开始。经验丰富的水手们已经感觉出来:从遥远的天边,已经发出了某种轻微的、异样的沙沙声……这是风暴要从地狱飞出的前奏。
老板坐着。他已陷入深深的惶恐中了。
华子良拥被坐了起来。他也感受到了这种紧张的气氛。
忽地,那沙沙声变成了一种呼啸。那呼啸声越来越大。
老板一撑而起,急急奔上船头。
他刚离舱,突然船身震动了一下。华子良的头重重地碰在船篷上。那盏灯笼,火苗猛闪几闪,差点灭掉。
狂风大作,浪头更高了。呼呼风声中,老板对老舵手的请求声,老舵工对众水手的吆喝声,全被割得五零四散……人们只能从神态、从手势中把对方的意图弄明白。船员们开始同风浪搏斗了。
船身第二次震颤,比第一次更猛烈,一下把华子良荡下了床。他慌忙穿衣而起。他想出舱,他想参加进抢险的队伍,但船头突地向上跳起,倏即猛往下沉,一颠—伏,华子良咚地倒了下去。
风声。哪里是风声?是巨兽在吼。这声音是低沉的,喑哑的,但倏地尖锐了,嘶叫了,好象是一群恶狼在急急地奔突嗥叫。这吼声,这嗥叫,旋又变成一阵“轧裂裂”的声响。如象一片巨大的森林,巨人在挥斧,成排成排的树木,一批一批的断裂,倒下……狂风逞威,巨浪肆虐。两个恶魔在相帮,在竞赛,它们想共同撕裂这条船。狂暴的风,想把船身吹倒,吹飘,一心想将船儿刮向高空去!凶恶的浪,不示弱,伸出粘粘的手,只想把船儿狠抓住,摔在浪谷中,将它摔得粉粉碎……船象一支羽毛,飘旋旋,只凭恶魔戏弄……”
天在旋,水在旋,华子良的头脑在打旋。
黑灯瞎火,云水弥漫的江面上,突然一只盲目瞎撞的野兽,一艘重载的兵船,向这艘小小的木船冲过来了,浊浪如山,小船一折两断……
五
江中遇险,华子良抱着一个木板,浮浮沉沉,昏昏迷迷,最后被冲到了一个沙滩上。老板,上半身在沙滩,下半身泡在水里,手前伸着,昏迷了过去。
华子良救醒了他。这小商人眼一睁开,望着苍黄的天,猛一跃,一声撕裂人心的狂喊发出:“船,船,我的船呀!……”便向无情的江水扑去了……
华子良拉住船老板,踅进小巷,来到船老板的家门。他刚进家门,一件意外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他看到,一盏浑黄的油灯下,横着一具尸体,那是他的母亲。他直扑上去,抚尸大恸:“妈呀!我的妈……”原来他的杂货店早被一群烂兵抢了,母亲一气死去……
华子良帮他料理定丧事,打听好北上的火车,就要继续北上了。这天蓦见街上墙边一个报栏,外面围着好多人。他多日没有看报了,非常关切局势,挤身入内一看,那张《武汉日报》上,赫然大字标题:
洛阳东南两军展开血战!
双方频施肉搏尸体山积:
眼角一晃,其他小标题是:
共军攻占黄梅,
国军固守宿松,
空军助战,无奈天气阴霾。
更有一则消息,透露出武汉的不妙形势:
〈本埠讯〉:近以共军扰窜,各地保安团队参战居众,每一战役后,亦
必多有伤亡……各兵站医院巳车今收保安团队伤患。
突闻一声枪响,几个便农特务正在追捕一名逃亡者,说是在抓什么共军探子……华子良心中一惊,急急去武汉车站。
华子良传奇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一
天刚蒙蒙亮,许昌城内的一条小巷里,一户人家的院门“咿哑”一声开了,走出一个老头,他手托一个鸟笼,大摇大摆走在小巷上,绅土派头,神气十足。其人额头特别高,向前突,脑袋特别光,因而使面孔显得特别长。上穿马褂,下穿灯笼长裤,裤腿扎着,脚踏一双青色织贡呢便鞋。一些早起的熟人,纷纷向他招呼致意:
“曾大爷,早晨好!”
“曾大爷,您早听!”
“曾大爷,溜鸟去!”
他一一含笑点头,偶尔还回答几声询问,态度显得随和、得体而又不失气派。一看这情景,便知道这是此地一个有势头的人物。
这日他溜马回家,把鸟笼挂在房檐下。他的老婆,一个小脚妇人,立即把一碗荷包蛋端来放在他的面前,他刚端碗举箸,忽听那鸟儿又鸣啭起来,“唧唧妙妙”的,十分好听。这是一只美丽的画眉。它站着叫几声,又上下跳动着。主人看了心中十分畅爽。老头儿刚才在归路上,碰见他的女婿宋德全。他提出有一批货物出脱,款项不日到手,就亲来奉献。老头子喜眯了眼。真是鸟也知音,它先来祝贺了。他顾不上吃荷包蛋。转头对里屋的老婆子唤道:
“那喂鸟的糠虫还有吗?”
“有,还有,在笸箩里满边爬……多的是!”老婆答道。
“唔,快拿出来!”
老婆拿出来后他接过笸箩,用手拈起几只胖妞妞、肉腻腻的小虫子,放在掌心,走到笼边,手指撮着一条,伸进笼丝,口里“嘬嘬”着,那鸟飞过来,乖巧地把它啄去了,摇头,吞食,然后更高声地鸣啭。他指尖虽被鸟嘴啄得有点酥麻酥麻的感觉,但心里畅快极了……
老婆子唠叨:
“看你疯的,荷包蛋都凉了……”
老头子笑着:
“我知道,知道。”直到把食喂完,方回来坐下。挟开一个荷包蛋,忽然挑剔地说道:
“唉,又煮老了。我给你说过多少遍,要煮淌心的,才养人!”
老婆子怯怯地答:
“中,中……真难伺候!”男人是当家的,弄钱的,说话气粗。没等老头开口,“砰砰”传来拍门声。
老头子并不起身,只漫声问道:
“谁呀?”
没有回答,仍自“砰砰”地敲。
鸟儿受惊了,鸣声嘎然而止。它在笼里飞转几下,回到横枝,呆头呆脑站住了。
老头子对屋里的女人大声吩咐,
“娃他娘,你在干什么?快去看看!”
老婆子出去开门,他进里屋去了。这是他的规矩,一般常客,都由老婆子支应。邻居来打问什么,老婆子自己回答,陌生人,或者相求办事的。老婆就推说老头子不在。只有谈生意的人,老头子才见。
老婆子颠颠颤颤地走到门前,问了一声“谁呀!”“咿呀”把门开了。只见门前站着一个舒舒气气的,象做生意,又不象做生意;象公事人员,又不象公事人员;象教书先生,又不象教书先生的人。老婆子怔怔地问道:
“你找谁呀?”
来人亲热地招呼这:
“嫂子,你不认识我了?”
老婆子更愣神了,吃吃地道:
“你打哪儿来?”
“从外地来,我曾大哥在家吗?”
老婆子猛觉此人十分面熟……
正在屋里谛听动静的老头子,一听来人尊称自己大哥,心里猛然一动,莫非是远方的大主顾,直接找上门来了:老婆子答话结结巴巴的,不懂事,万不可将财神菩萨推走了!
他急步冲出房来,去到门头,只听老婆已经发出惊呼:
“哦——,你是小卖部的华先生呀!……”
来者正是同他们在息烽一起坐过监牢的华子良。
为了把这事情交代清楚,亲爱的读者,请允许我们略花一点笔墨,先把这曾绍发的身家历史叙一叙。
原来这曾绍发世居许昌,家住双槐树村,弟兄三人。后来父亲死了,全家生活无着,母亲带着幼弟改嫁他乡。他和二弟,只好各奔前程,自寻生路。母子一别,就是好多年,哥俩没有见着母亲和三弟的面。后来曾绍发长成年,就去吃粮当兵,在军阀张宗昌手下先混上了一个连长,后又当营长,因故解职还乡,在许昌做起小生意度日。一次偶然听人谈起,他三弟发迹了,成为了当今一个显赫的人物。曾绍发动了高攀之念,千里迢迢来到南京,吃了闭门羹,灰溜溜又回许昌了。
后来,抗战兵兴,兵荒马乱,河南一带更是民不聊生。这就使得曾绍发重萌了寻弟之念。他想:与其在家困死,饿死,不如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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