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够把她利用个够之后,又吐出来,用脚踩扁!
不可能!
芳子维持她感激的笑容:
“替我谢谢干爹!”
副官告辞了。
她面对着那冰冷的凤凰,不过石头所造。钻石的价值,在乎人对它的评估。她川岛芳子的价值,仍未见底!
夜色渐侵。
在这通室雪白的医院病房中,一点孤独,一点空虚,一点凄楚,一点辛酸……,渐渐的侵犯,令她无端地,十分暴戾。
她恨!
是那一记冷枪!
现实当然残酷,她要征服它,就要比自己“过分”,兵败如山倒,树倒猢狲散——一得收拾局面。
伤势未愈,天天犹注射止痛,她已急不及待进行大报复!
她怒目切齿地在地下牢房,审问当天抓到的嫌疑犯。
大量受株连的,曾是她安国军麾下的士兵都被抓进来了。
牢房中呻吟惨叫声,一阵阵地传来,如同鬼域。
被抓的,各有“罪名”或“嫌疑”。宪兵看不顺眼的、不肯为皇军效力的、局子里宁死不屈的……,最多是抗日革命分子。
亏他们想出这么多花样的酷刑来。
他们用锥子和外,把囚徒刺成血人,遇上怒视大骂的,便把眼睛也刺上两锥子,任从鲜血冒得一脸都是,还在哈哈大笑。
烧红的烙铁,先放在水中,发出“滋滋”的声音,冒起的白烟,唬得被逼供的人发呆。那铁烙在他心胸上,马上焦烂发臭。
墙上吊了几个强硬分子,只绑起两手的拇指,支持全身重量,悬在半空,奄奄一息。
浓烈呛喉的辣椒水,强灌进口鼻,辣得人面孔涨红,渗出血丝。
灌水的把人的肚皮一下一下泵得鼓胀,到了极限,一个宪兵直踏上去,水马上自七孔进漏出来,人当场死去。
即使是壮硕的年青男子,全身及双足被紧紧捆在板凳上,问一句,不招,便在脚跟处加一块砖头,一块一块地加上去,双腿关节朝反方向拗曲,潮购作响,疼入心脾。
还有皮鞭抽打、倒吊、老虎凳、抽血、打空气针。竹签直挑十个指甲、强光灯照射双目、凌迟……,一片一片模糊的血肉,中国人的血肉,任由剐割——只为他们不肯做“顺民”!
这些酷刑已在关东军的指示下,进行好些时日。
芳子来,急于抓住那刺客泄愤。
刺客是个计多岁的男子,浓眉大眼,唇很厚,显得笨钝。
看真点,那厚唇是酷刑的后果。
他已一身血污,但因口硬不答,宪兵二人捉将,强撑开他嘴巴,另一人持着个锉子,在磨他的牙齿。每一下,神经受刺激,痛楚直冲脑门,尖锐而难受,浑身都震栗。
芳子一见他,分外眼红。
她一手揪着这人,太用劲了,伤口极痛,冷汗直流,她凶狠地问:“谁主使你暗杀?”
他不答,奋力别过脸去。
她不放过他。
“说!你们组织有多少人?”
男子满嘴是血,嘴唇破损撕裂,牙齿也摇摇欲坠,无一坚固。
他根本不看她。
芳子大怒,用力摇晃他,高声盘问:
“在我势力范围以内,不信查不到!”
她有点歇斯底里,咬牙切齿:
“我把安国军那五千人,一个一个地审问,宁枉毋纵,你不说,就连累无辜的人陪你死!我明天还没说完,那火朝她头脸上大口的喷射,是腥臭的血和日诞,还夹杂一两颗被磨挂得松掉的牙齿…,一片狼籍。
他的脸已不成人形了,但他仍是好样的,明知自己活不成,豁出去把她唾骂:“我死也不会供出来!中国人瞧不起你这走狗!卖国贼!汉奸!淫妇!
他说得很含糊,但,字字句句她都听见。他还继续破口大骂:“你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芳子气得发抖。
额角的青筋随着呼吸的粗气鼓跳起来,她一手抢过身旁那烧红的烙铁,不由分说,直捣他口中,粗暴地插进去,左右狂挥——他当场惨死。
芳子的伤口因剧动而渗出血来。
但她意犹未足,如被激怒的失控的野兽,她是一个遇袭的人,被这些卑贱的人枪击,还要受辱,她快变成一个失去权势失去一切的空壳子了……她狂喊:“你们冤枉我。”
拔枪,如烧旺的炭火,噼啪地迸射着火星子,子弹射向牢房,四周的囚徒中枪倒地。
芳子把子弹耗尽,还未完全泄愤。
——一步一步地,她走上染血的不归路!
失眠了接近一个月。
精神亢奋,时刻在警戒中,生怕再有人来暗算。
夜里眼睁睁望着天花板,即使最细碎的杂声,她整个人猛地坐起,就向着墙壁开枪,四周都是弹孔。她左耳的听力,也因伤减退了。
过了很久,情况稍为好转。
她离开热河,回到日本休养——也许是日方“软禁”的花招。
而日军魔爪伸张,自东北至华北,逐步侵占,建设“集团部落”,严格控制群众,防止抗日武装力量扩大。
宪兵、警察、特务、汉奸,乱抓乱砍。名人被绑架,百姓不敢谈国是,政府不抵抗,壮丁遭审讯虐杀。城乡都有妇女被强奸、轮奸、通身剥得精光。乳房被割,小腹刺破,肠子都流出来了,阴户还被塞进木头。竹枝、破报纸……大雨中,爱国的青年和学生,在街巷游行示威。
回答敌人炮声的,是他们的呐喊:
“打倒军国主义!”
“赶走侵略者!”
“反满抗日!中国猛醒!”
“抵制口货!”
“打倒汉奸、卖国贼!”
“反对‘不抵抗政策!”
“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还我同胞!还我河山!”
“血债血偿!”
游行队伍如万头攒动的海洋,浪涛汹涌,沸腾而激动。合成一颗巨大的民族自尊心,淌着血!暴雨淋不熄人民心中的烈火。
这样子齐心协力,还是苟活在敌人铁蹄的逼迫。
很多热血的人,都丢工作,离家乡,加入抗日的行列。没有国,哪有家?
个人生死不足惜,就把它豁出去吧。
游行示威的人丛中,赫然出现洗净铅华油彩的云开!
他在舞台上,独当一面,控制大局。但在洪流之中,只是为国效力的一分子。
他没有后悔过。
一个晚上。
戏班帐篷的暗角,十来人,影影绰绰。
一帧宇野骏吉和川岛芳子的官式合照被人愤怒地在上面划一个大大的“X”。
旁边有张地图。
是“东兴楼”的图则。
东兴楼?
三年后,芳子又回到中国了。
这回她的立足处是天津。
天津离北京城很近,面向塘沽,是华北一个军事和外交的重要城市。
城市富饶。
日租界的松岛街,有座美仑美奂、排场十足的中国饭馆——东兴楼。
这是宇野骏吉安顿她的一个地方。说是安顿芳子,也是安顿一批安国军的散兵游勇——事实上,这支杂牌军也等于解散了。只有芳子,还是把“总司令”的军衔硬撑着,不忍逼弃。她的部属,也因家乡抗日气势旺盛,无法回去,便投靠她,弄了间饭馆来过日子。实际上,强弩之末了。
这楼房,今天倒是喜气盈盈的。
跟中国各处都不一样。
中国各处都血淋淋。半壁河山陷敌了,如待开膛挖心。
苟安于满洲国的傅仪,干一九三五年四月,从大连港出发,乘坐比睿丸访问日本去。
到了东京,拜会裕仁天皇,一起检阅军队,参拜明治神宫。酒不醉人人自醉的“皇帝”,一回到新京,便发表了充满腴词的《回銮训民诏书》。
所有满洲国的学校、军队、机关……,都召开集会,上下人等一齐被迫背诏书,以示亲善尊崇。
东北各地,按照他迎接回国的B本天照大神神器——一把剑、一面铜镜和一块勾工,布置神庙,按时祭扫,并规定无论何人走过庙前,都得行九十度鞠身导率。
连表面上是“内延行走”,实职乃关东军参谋,傅仪的幕后牵线人吉冈安直,渐渐也皮笑肉不笑地道:。
“日本犹如陛下的父亲,嗯,关东军是日本的代表,嗯,关东军司令官也等于是陛下的父亲了,哈东北华北的日军不停增调,登堂入室,直指北平、上海、南京。满洲国傀儡皇帝的辈分也越来越低,低到成为仙子”。武装被解除。
直至御弟傅杰服从军令,与嗟峨胜侯爵的女儿峻峨浩在东京结了婚,日方通过〈筛位继承法》,明文规定:皇帝死后由子继之,如无子则由孙继之,如无子无孙则由弟继之,如无弟则由单之于继之。
关东军真正想要的,是一个带日本血统的皇帝。即使傅仪有子,出生后五岁,必须送到日本,由军方派人教养。
这就是恐怖的事实。
不过,一向是藏在笑脸背后的。
东兴楼不也是很堂皇地,迎向傀儡司令金登辉的一张笑脸么?关东军也算待她不薄吧?
宏伟的饭馆,堆放着花牌、花环、花篮子。门前老大一张红纸,上书:“东主寿筵,暂停营业”。
楼上是房间,楼下有庭院建筑。正厅今天作贺寿装置。
川岛芳子出来打点一切。
她仍男装打扮,长袍是灰底云纹麻绸,起寿字暗花,、被小褂。手拎的折扇,是象牙骨白面。一身灰白,只见眉目和嘴唇是鲜妍的黑与红,堕落的色调,像京戏化妆——未完成的,永远也完成不了的。
人容还没来,却来了一件奇怪的东西。
芳子的秘书千鹤子出来接待。
把有慢掀起,啊,是一座精光闪闪,灿烂夺目的银盾。
上面刻了“祝贺川岛芳子诞辰”.下款“北支派遣军司令宇野骏吉”;。
千鹤子向她报告:
“芳子小姐,银盾送来了。”
“是否依照我吩咐,把字刻上去。”
“是吗:刻为宇野先生所送。”
芳子点头:
“把它摆放在大厅正中,让人人都看到!”
千鹤子乖巧地听命。芳子又叮嘱:
“宇野先生一来,马上通知我。”
“是!”
芳子审视这自己一手策划订造的贺礼,相当满意。
这座夸耀她与要人关系依然密切的银盾。正是不着一字,便具威仪。——宇野骏吉眼中的川岛芳子,金壁辉司令,地位巩固。
谁有工夫追究银盾背后的秘密?谁也想不到是她送给自己的礼物呀。非常奏效的个人表演,不想前瞻的自我欺哄——一个没被戳破的泡泡。
芳子上前正看,退后侧视。把它又搬移尺寸。
她把眼睛眯起来。有点淘气,又有点酸楚。分不清了。看起来,像个20岁少年,实际上,她已经超过三十岁了。即使是寿筵,她也不愿意算计: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爱国,为国效力的日子,是否还在?抑或已逝去不回?到底是卅多岁的女人。但妖艳的扭力犹存,在挣扎着。
“金司令!”
“芳子小姐!”
“东珍!”
“显牙格格肝’
“十四格格!”
人客陆续来了。不同的人客,对她有不同的称谓。——华北政务委员会情报局长、满洲国事务部大臣、三六九画报社长、实业部总长仅满大使馆参事官、新闻记者、日本排优、中国梨园名角、银行经理、戏院老板、皇军军官……男的盛装,女的雍容。
馈赠的礼物都很名贵,有些更是送上了巨额的礼券。
大家场面上还是给足了面子。
当她正准备招呼客人的时候,担任翻译官职务的部属老王带了一个愁眉苦脸的中年男子,殷勤地来到芳子身畔:“金司令,这位姓朱的先生希望您能见见他。”
“姓朱的?”
芳子一皱眉:
“哦——就是那丝绸店掌柜的事。哎,没工夫。改天——”“不,不,请金司令千万帮个忙。我大哥被关押起来了,说不定受严刑拷打,他年岁大,这苦吃不消呀。”
芳子问:
“老王,他有供过什么吗?”
“打是打了,可没什么口供。”
姓朱的虽是汉子,也急得眼眶都红起来:“真是冤枉的!拜托您给说一下。”
芳子不耐烦地:
“要真是抗日游击队,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您别开玩笑了,我们家打祖辈起就是北京的老产,除经营丝绸批发以外,没有干过其他任何事。大哥都五十多了,怎么胆敢参加什么游击队?都是善良的老百姓哪!”
朱家自从出了事,四方奔走,终于摸到了川岛芳子的门径,通过翻库官老工疏通。
遇溺的人,抓住稻草也不放,何况是大家吹捧得权重一时的金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