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猴儿却扯着嗓子叫起来:“哎哎哎哎——!刘大胆,你我都是官家的人,说话可要注意。不是什么也没藏着,而是什么也没有!”
京房笑了一笑:“申大人,小的跟随东方大人,不会别的,就会算卦。小人今天早上卜了一卦,发现平原郡中,钱粮还是大大的有哇。”
申猴儿吃了一惊:“小哥,你是开玩笑罢。”
京房严肃地说:“谁和你开玩笑?告诉你,要是找不粮食,东方大人是不会走的!”
申猴儿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噢,对,对!是还有粮食。我们平原郡有个平原仓,是皇上在平原设的国库。那里还有几百担的粮食。”
刘大胆愣了一下:“那里是有粮食,可那儿谁敢动啊!只有皇上下了诏书,才能动的啊!”
京房笑道:“我们不动,去看上一看,难道还不行?”
申猴儿点点头:“好,好,下官这就领你们去看!”
平原街头,粉饰一新。
东方朔在王温舒的陪同下,在平原郡中转了一天,虽说不歌舞升平,却也处处井井有条。干干净净。那些耍乐子的,玩旱船的没敢出来,可大街上倒是一片祥和气氛。
王温舒边走边说:“东方大人,你看,刷这条街时,钱不够用的了,下官只好把自己的两千石禄米都拿出来,让工匠们分掉。下官来到平原才两三个月,做点事情,可不容易啊!”
东方朔点点头,旁敲侧击地说:“王大人,我在长安,老听人说你不太廉洁。今天看来,传言不可尽信啊!”
王温舒叹了口气:“东方大人,像您这样明察秋毫的人,天下能有几个?走,下官陪着您,趋车到神头,到您的府上看一看去!”
东方朔也不反对,便随着他上了马车,不一会儿便来到厌次县城。二人在神头转了几个弯,来到东方朔家。只见墙壁粉刷一新,后边还新增了房子。房子的另一侧,新增了一个大院,那是修成君的府弟,也粉刷一新。门口还有卫兵把守。
东方朔问道:“王大人,我家的人全到临淄去了,谁把这房子粉刷一新的?”
王温舒笑了起来:“东方大人,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
东方朔问道:“王大人,你用了官府的多少钱?”
王温舒又笑了起来:“东方大人,您信不过下官不是?全是我自己掏有腰包!我这个人啊,原来还觉得钱是好的。后来听说主父偃敛财被杀,又听说张汤廉如清水,还听说东方大人您把钱看作狗屎,于是我便觉得这钱,确实就像狗屎,要他有什么用?全是臭味!于是我也学着您,拿到手里,就用光。”
东方朔手指着后边的新房子:“王大人,那一排新房子,原来可是没有的。这也是你帮我家盖的?”
王温舒点头哈腰:“正是,正是。微薄之礼,不成敬意。“
东方朔指着门前的卫兵:“我家中既然没人,锁上门也就是了,为何要派兵士把守?”
王温舒怔了一下,然后满面隐忧地说:“东方大人,只因年景不好,近来平原盗贼颇多,下官是怕有人闯入贵府。再者,您是皇上身边位列九卿,家中总要一些威严啊。就算您的家不要人守着,修成君的家也得要人守着,不然,皇上怪罪下来,下官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啊。”
东方朔转过头来:“好吧,多谢王大人的美意。天不早啦,回平原郡府吧!”
王温舒劝说道:“东方大人,不进去看看?”
“不用啦!”东方朔应着,转身就走。
王温舒拉了他一把:“东方大人,您的长兄老嫂之墓,下官也派人修了,请您也去看看?”
东方朔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第十五章 腊八粥(之七)
长安城中,钟粹宫内。
武帝与卫子夫坐在中间。太子与阳石公主分立两边。
武帝关切地说:“皇后,朕外出几个月,回京之后,事情繁多,未能前来看你。”
头发花白的卫子夫声音虽然沙哑,确也充满谢意:“皇上不必客气。这么多年了,子夫已经习惯了。听说你在尹夫人和邢夫人跟前分不开身了,今天能有空儿来钟粹宫,子夫和儿女们都很高兴呢。”
武帝面上一红:“皇后,你总是这样,让朕很是过意不去。听说长公主她好一些了?”
卫子夫叹了口气:“是好一些了。提起这事我便伤心,你还是问问二女儿吧。”说完将脸转向一边。
武帝转向阳石公主:“你姐姐到底怎么了?”
阳石公主冷冷地说:“父皇,还是你自己去看吧。”
武帝起身,拉着卫子夫的手:“皇后,朕要你陪朕一道去。”
卫子夫突然间泪水如珠,洒了下来。“好啦,皇上,你去看吧,臣妾受不了。”
武帝不再强求,他在阳石公主的引导下,进了内屋。太子只好随他而去。
推开里屋之门,只见栾大与卫长公主正在那儿卿卿我我。公主瘦了很多,但也精神了许多。
武帝见到此景,不禁大怒:“栾大,你好大的胆子!”
栾大急忙下跪:“皇上,不是栾大要这样的,是公主她要我这样的哇!”
武帝怒不可遏,拔下太子身上的佩剑,对准了栾大:“你胡说!朕杀了你!”
栾大双腿发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卫长公主却站了起来,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挺身挡在栾大身前:“父皇!你不能杀他!他是我的表哥!”
武帝手中的剑慢慢地放了下来,泪水从他的眼中慢慢溢出。他手中的剑,也慢慢地放了下来,最后竟被他扔到地上。随着那剑落地的声响,武帝上前,一把抱住女儿,痛哭失声。
卫长公主也大哭起来,一边哭着,一边叫道:“父皇!栾大就是我表哥!女儿和他在一起,心里好受多啦!父皇,女儿求求你,就让女儿跟着表哥,跟着栾大吧!”
众人全部落下泪水,太子甚至发出浠嘘之声。
武帝慢慢地抬起头来,问长公主道:“女儿,你和栾大在一起,真的很开心吗?”
卫长公主点点头:“父皇,这是真的!女儿和栾大将军在一起,就像和表哥在一起一样,特别开心!”
武帝渐渐地松开女儿,在屋里踱起了圈子,他一遍地踱着,踱了好几圈之后,突然眉毛一桃,对太子说:“据儿,你去找公孙贺和霍光,就说朕的主意,朕要封栾大为将军,封他为五利将军,并将你姐姐嫁给他,让霍光择个吉日,举行婚礼!”
太子刘据哦然大惊:“父皇!不能啊……”
武帝大手一挥:“没你说话的份!快去!”
刘据泪水溢出,但不敢多言,只好向外走去。
栾大扑通跪倒于地:“皇上,小人谢过皇上啦!小婿谢过皇上啦!小仙一定要保证皇上成仙得道,万寿无疆!”
武帝手一甩,没有多说,竟自走出门去。
平原郡中,天色已黑。
东方朔与京房在一起,二人相对无言。
过了半天,京房才惨然一笑:“东方大人,我和刘大胆搜了一天,确实没见到王温舒藏着什么钱财。看来,要想解救平原百姓,只能动用皇上的平原仓中的粮食啦。”
东方朔问道:“京房,你知道平原仓中有多少粮食,是些什么粮食?”
“东方大人,我已查清,仓内原来有许多小麦和玉米,半年前全调到朔方城充军粮去了,剩下的二百多担,全是平原郡前些年产的高梁,当地人叫‘小黍黍’。”
“对,高梁,我小的时候也叫它‘小黍黍’。‘小黍黍’不是主粮,吃多了也会拉不下来屎的!”
京房却说:“大人,我听刘大胆说,前些日子,王温舒还让人到处索要平原郡的当地土产,什么豇豆,花生,小枣,莲子,核桃,弄了许多许多,准备送到长安,作为礼品。”
东方朔瞪大了眼睛:“什么?这可都是平原的好东西啊!那他们运走了吗?”
“刘大胆说,好像还没有弄走。可是,就不知道他们藏到哪儿去了!”
东方朔想了一想:“今天都腊月初七了,我们不能在此久留。京房,你的卦不是算得很准吗?你就算上一卦,我呢,也要好好地想一想。”
京房掏出桃棍子筹码来。“好!今天小的就在祖师爷爷面前露上一手!我边算边说,不对之处。祖师爷爷点拨!”
东方朔点点头,看这“小丑童”是如何算卦的。
京房坐在坑上,将那一大把桃棍儿全拿在左手之中,取出一根,放在一旁,口中说道:“大衍之数五十,分出其一,名为‘挂一’,以类太极。剩下四十有九。分而成二,以象阴阳二仪。再挂其一,以象其三:天、地、人也。揲之为四,以象四时。”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右手的桃棍儿分成四个一组,放在一边;然后又将左手中的桃棍儿也四个一组地拣出来,放在地下。最后把两手中没有分完的桃棍儿合在一起,说了声“归奇于【扌力】以象闰。”接着他便把地下四个一组的合在一起,数了起来,说了声“三十有二,除四得八,是少阴。”于是得出了第一个爻,是阴。
易占之中,分阴阳二爻:阳则划一直线,阴便划一断线。六为老阴,八是少阴;九为老阳,七是少阳。四十九根桃棍,不论你怎么算,其结果不是六、八,便是七;九。也就是说,非阴即阳。秦汉时期人们算卦,都是京房的这个路子。一般人算卦,要算出三遍相同,才敢作数,然后在一旁划下或阴或阳的爻象。一卦六爻,至少要算一十八次,差不多要折腾半个时辰。可京房毕竟是算卦高手,又有祖师爷爷在边上看着,所以他就非常自信,算一遍就落下了卦象,定为阴爻。
转眼间,他又将眼前的棍儿集中起来,再来一次,结果一除,又是阴。如此往复,他一连折腾了四遍,所得的结果,不是‘老阴’——六,便是‘小阴’——八!
东方朔看了几眼,觉得眼前这位‘小丑童’算起卦来,非常熟练,也就不再看了。他在盘算着,这个王温舒真是个不好对付的人物。他和那个猴儿精,鬼主意一串一串儿的,肯定把钱粮藏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突然,他想起自己的家,后边新增了一排房子,刷得很新。看那房子时,他就有一种感觉,这房子里头有鬼!自己家中没人了,王温舒还派人把守这么严实做啥?正在这时,京房大叫起来:“东方大人,祖师爷爷,第五遍又得了个阴爻!”
东方朔这时警觉起来。还有最后一卦,如果再是阴爻,就不好办了!记得那一年他和狄山分领三千人马上战场之前,自己便算了一卦,其卦像便是六个阴爻。《易传》经文他记得很熟,六个阴便是坤上坤下,即为坤卦。《易》云:“坤:元亨,利牝马之贞。”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吉卦,只是有雌马,便能大获全胜!当时他东方朔便是受到这一卦的启示,才想到去长安东市买母马和换母马的。今天如果再出这一卦,那可就费解了!
京房心里也很担心。他从十二岁时,跟着师傅焦延寿学算卦,七年多来,算到坤卦没有几次。可半个月前,他偏偏算出了一个坤卦,当时自己也是一头雾水。他没有惊动师傅,悄悄地查阅了《易经》,只见卦中解曰:“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当时他便知大事不好,他的师祖孟喜在高句丽,便是在东北方向!后来果然应验,师祖死于高句丽了!
二人把眼睛都盯着京房手中最后一遍的数字。东方朔见“小丑童”右边拿起五堆,左边拿走四堆,心里便踏实了下来。而京房却还要认真地数上一遍,结果发现是三十六根,然后用四再除一下,处出个“九”来,这是他才嘘出一口长气,对东方朔说:“祖师爷爷,最后得出个老阳!”
结果出来了,五阴一阳,坤下艮上,卦象为“剥”。
东方朔笑了。《易》中“剥”象的经文是:“剥,不利有攸往。”意思是,不宜马上就离开。那就说明还有好戏!他便说了一声“看来明天走不成了。京房,你来说说‘剥’卦下边每一爻的意思,让你祖师爷爷听听,我们一道议议!”
“好嘞!”京房说起《易》辞,如数家珍:“最先的一爻,初六。‘剥床以足,蔑贞,凶。’这一爻是说:我们睡的床腿不太好,却做了个好梦,这不是吉,而是凶。大人,我们的床腿还真的霉了呢!”
东方朔笑着,看了一眼床腿,这个官家驿站,到处都是霉味;那床腿,果然已经腐烂了许多。
“六二:‘剥床以辩,蔑贞,凶。’是说床版也烂了,有好梦也不能信。”京房停了下来,一掀床上的被褥和席子,果然床板上烂了一块大洞。
东方朔似信非信地摇了摇头。
“这第三爻,‘六三:剥之,无咎’。意思是说虽然床的两处坏了,但我们自身没什么危险。‘六四:剥床以肤,凶。’要是床上贴近皮肤的席子也坏了,可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