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这些庭花野草,我一概不沾。”
离他近一些的一个妓女叫了起来:“哟——听这位小爷说,我们这些庭花野草,成了既没有花香、也没有草绿的人了。你没尝,怎么能这么说呢?”
稍远一些、年纪也大一点的,穿得更露一些,她走上前来,将高高的胸部向吴丑生的头上蹭去,边蹭边说:“是啊,吴爷,你要尝上一次,就会知道,味道好极了!”
吴丑生的脸更红了:“你们这些不要脸的,给我滚得远远的,别靠近我!”
那两个妓女讨了个没趣,悻悻然地回到张安世的身后。
江充此时已是三十来岁的光景,他那俊俏的方脸泛起红晕,那双大大的眼睛上,双眼皮儿层次分明,不用打扮,也比那几个妓女好看。也许正因这样,妓女们才不愿沾他?而他也不看妓女们一眼,只管低头喝酒吃菜,而且带一点白肉的菜,他一概不沾。张安世见他们两个拿腔怪调,就逼着他们喝完三杯,自己开怀畅饮,动手调情起来。
江充见到吴丑生刚才声色俱厉的样子,便摆起了老大的谱儿来:“我说三弟,老二让你喝酒,让你近点女人,不是什么坏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早一点接触女人,没有坏处!”
“大哥,那你呢?”吴丑生反问道。
“哈哈哈哈!”江充将脸转向一边,笑了说道:“不瞒你们说,我见过的女人,比……”
可他说到这儿,却把话止住了。他本想说出十年前在南阳时,在义纵府上有个刁姬,比谁都厉害,可他看了张安世一眼,却不敢说了。
张安世此时怀中正拥着那个他最喜欢的“蜜雪儿”,在那儿喝交杯酒,根本没听见江充说什么。
吴丑生好像忍受不了这些,转身走向里屋,睡觉去了。
江充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对张安世说道:“你们玩,我去看看这个书呆子,别吐了。”然后随着吴丑生进了屋。
吴丑生往床上一躺,好像不禁酒力,迷迷糊糊地要睡觉,
江充看着吴丑生,眼睛还在他的脸上,心中却早想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想到十年前在南阳的那个晚上。他永远记得那时的情景:当他将两个破衣烂衫、带着草帽的人领进来时,便觉得有些不妙。那两个人将破草帽压得低低的,江充没看清他们的面容,他们也不注意打量江充,一个劲地往义纵的内室走去。江充从他们的身上,直觉出一股杀气。把他们两个领进到义纵面前,江充便转身走了,而且想逃得远远的。他害怕,便拉着一个侍卫兵,到南阳的花柳巷去放松泡澡去了。当他两个第二天早晨回来去叫义纵时,只见义纵已经身首异处。义纵面前,留着一个大大的血字绢书:“杀此贼者,朱安世也!”他当时没有多想,便急忙去找刁姬,找那个他曾经体会过的,不用加火便热得烫人的女人。可他跑到哪儿都看不到刁姬的身影。后来,在熙熙攘攘的乱物丛中,他打开了那个大大的铜炉,发现那个刁姬,臃肿地蜷在大炉子里边,半裸的身体被水煮得又白又大!江充当时没有昏倒,却狠狠地吐了一地。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吃白肉,哪怕是一点点,他都要吐!他再也不敢看女人白白的皮肤,看了就要头晕!他更害怕的事还不是这个,而是他刚到南阳时便听义纵说过,临晋关守将籍少翁的儿子现已改名朱安世。朱安世能够杀掉逼死籍少翁的义纵,要是他知道还有个出卖了他父亲的俊俏士兵名叫江充,肯定会设方设法杀掉他!可能朱安世不知道,江充觉得,有义纵这棵大树挡着,就像兔子躲在树洞里一般,尽管听到人的走路声,心中便会“通通”直跳,可人一走过,马上就是一种莫明其妙的快意!后来,张汤带着皇上的旨意来到南阳,清算义纵。江充可以逃掉,但他不想逃,他觉得先住进监狱更为安全。只是天意从来难料,芳草自有人怜,当江充被狱卒带到张汤面前时,江充放心了。张汤将他整整打量了半顿饭的功夫,一句话也没说。江充便使出当年迷倒义纵的神态,张汤更是心旌摇移。最后,他让狱卒给江充松绑,说要将他带回长安,再行审理。到了长安,张汤非但没治江充的罪,反将他交到杜周处,让他养尊处优地活着,还让杜周交给他一点小吏的事情做做,弄得江充义得志满,对着东北的太原方向,直给死去的老爹老娘磕头,谢谢他们给了自己一副好皮囊!
可是,半年多前,张安世的来到,给了他很大的刺激。张安世是不是那个朱安世、籍安世?十多年前,那个籍安世还是个小娃娃,如今也该是二十好几岁的人了,和眼前的张安世同样的岁数!是的,就是他!每当江充从暗处认真打量张安世时,虽然他很凶,面目很黑,但是还能从他的脸上发现籍少翁的影子,甚至发现郭大侠的气息。江充暗暗地发抖,感叹天下太小,冤家路窄。可是让他深感侥幸的是,张安世好像并不知道义纵身后还有一个告密者。有一次,当江充说自己原是太原人,后来在赵地当兵时,张安世还说,他小时候也是在晋国和赵国之间长大的,我们还是老乡呢!江充听了心里一哆嗦,连连叮嘱自己,今后千万不要说出在临晋关呆过,千万不要说自己曾经在南阳呆过,认识什么刁姬!刚才喝了几口酒,和吴丑生差点说起了这件事,他恨得直想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想了一会儿,江充又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通过半年多的观察,他发现这个张安世,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一来他太贪酒,好像没有酒,他的心里就不安宁。二是他太好色,整天和女人在一起,那些在江充看来特腻歪的白肉,张安世却恨不得埋在其间,真让人恶心!还有一件,就是他迷恋巫术。张安世一次喝醉了酒,便向江充夸下海口,说他曾在滇池一带,拜过一个女巫为师,能够将一个仇人活活地给咒死。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江充有时便趁着张安世出门喝酒泡妓的时候,到他的住处侦察一下。果然,他发现张安世从长安东市买回许多小布人儿,小木人儿,全部用钢针扎在这些小人的心上。这些小人儿与小孩子玩的娃娃,好像有点不同。对了,这些小人脸很长,倒有点像自己!江充又害怕了起来,他想,自己没有本事除掉他,只能想办法离开他,躲开他,躲得愈远愈好!
正在这时,杜周进了房门。
张安世见杜周来到,急忙把怀中的妓女推开,起身相见。“杜大人,您来了,也不让卫兵通告一声?”
“他们两个呢?”杜周声音虽低,却很严厉,好像老师在责问学生。
“他们两个,一不沾酒,二不沾女人,全躲在屋里了!”
杜周大声喝叱道:“张安世,你纵情酒色,一点都不像你的义父。你这样做,不让他伤心么?!”
“哈哈哈哈!”张安世大笑起来。“我怕他伤心,他算什么东西!老子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这么一说,杜周竟也下不了台。好在这时吴丑生和江充两个听到了杜周的声音,都从里屋跑了出来。
吴丑生跑到杜周面前,苍皇跪下,满脸罪过的样子,连连说道:“丑生被逼无奈,纵酒贪杯,请杜大人恕罪!”
江充也跪在一边,说道:“请廷尉大人恕罪!”
杜周冷笑了一声。“哼哼!该认错的不认错,不该认错的倒说有罪。你们怎么就是不一样啊!”
张安世看了看地上两个跪着的,眼里露出卑夷之色,他不仅在那儿站着,还对那个他喜欢的“雪密儿”,笑了一下。
杜周也是无奈,便对吴丑生和江充说道:“本大人受张大人之托,管教你们多年,看着你们有些出息,心里也高兴。有好事情了,皇上前几日要本大人给他推荐两个贤才,你们两个就准备一下吧!”
江充和吴丑生一听,当然有着浑身说不出的高兴。江充口齿伶俐,抢先说道:“小的谢大人举荐之恩!”
吴丑生往地下深深一拜。
张安世发现,自己丢掉了一个极好的机会,便说:“杜大人,还有我呢——”
杜周将两手向后一背,扬长而去。
江充起身便往外追,他看都不想再看张安世一眼;不,确切地说,他不敢再看张安世一眼。
吴丑生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泥土,对张安世礼貌地说声“谢了”,然后才跟着江充出去。
张安世将手的酒杯摔到地上,对着三堆“白肉”大叫:“你们这些骚货,看什么看?都给我滚!”
第十章 清流浊浪(之九)
金马门内,谈锋正健。
东方朔正和一个四十来岁的人在一起,那人一副农民模样,但他说起话来,却与东方朔你一言,我一语,应对如流。
东方朔说:“田千秋,我们可是三十年没见面啦!那一回我从蜀都归来,还有司马相如,卓文君,杨得意,道儿,我们五个在你家住了一宿,还听你背了几段尚书,那时你才十二、三来岁!转眼之间,你也长了长长的胡须!”
那位叫田千秋的农民说:“当年承蒙东方大人赏识,小的便不断勉励自己,发愤读书。白日和爷爷一块看守霸陵,晚上我便秉烛用功。昨天道儿他去找我,我爷爷还说,东方大人那时在霸陵,一个劲地夸我们种的百合好吃。你看,今天我来了,爷爷还让我给你带一筐百合来呢!”说完,他从身后拿出一筐百合来,递给东方朔。
东方朔有点激动:“啊?你爷爷还健在?他老人家快到一百岁了吧!”
田千秋笑着说:“我爷爷今年八十九啦,身体还硬朗呢。东方大人,司马才子和夫人。还有杨得意,他们可好?”
东方朔惊讶了:“什么?千秋,道儿没告诉你他们的事?”
田千秋摇摇头。
东方朔叹了口气。“咳!这长安,世道虽定,人命无常。还不如你们种庄稼的,只要风调雨顺,就没太多担心的。司马相如来到长安才十年,就得了消渴症死啦。他的夫人,几年前又回了临邛老家。杨得意的命,也断送在张汤的手里。”
田千秋露出了同情之态:“杨得意死了,真是可惜啊。可张汤的死,让长安百姓个个额手相庆。”
东方朔到这时才言归正传:“千秋,说着说着,我东方朔今年都五十二啦。来到长安已经三十一个年头。来的时候,逢着皇上招览天下人才;到了眼下,还得为皇上网罗人才。皇上命我招到五个徒弟,分别传授《诗》、《书》、《礼》、《易》、《春秋》。说来也是惭愧,我东方朔只不过年轻时随文成子读过几天书,要论《书》经,我还要拜千秋你为老师呢!”
田千秋谦逊地站了起来:“东方大人,田千秋有何能耐?只不过会多背几篇《尚书》而已!若能得到大人收为徒弟,传我治国安邦之道,那是我田千秋三生有幸啊!”
东方朔大发感慨:“治国安邦,谈何容易!年轻时候偶发狂想,还真的激动不已。我三十年前给皇上写过三千竹简,两大车东西,那时觉得都是治国良策,简直是字字珠玑,自己洋洋得意。如今想起来,年少张狂,让人羞愧!”
田千秋也有些吃惊:“东方大人,您过谦了吧!长安城中谁不知道,您那三千竹简,至今还被皇上视若至宝,不让外人知道一点?我爷爷说,东方大人是皇上的智囊,只可惜生性滑稽,不愿循规蹈矩!不然,您才是天下最好的丞相!”
东方朔摇了摇头说:“你爷爷对我如此看重,东方朔心领了!可他老人家不了解朝中情况,不知道皇上的禀性。其实皇上天生的九分威严,却还有一分滑稽。可我东方朔呢?天生的八分滑稽,只有二分的认真!所以我和皇上,互为表里,相得益彰。就这样,我的认真和皇上的威严合在一起,便多出一分认真来。就这样,两个人还要打架呢!”
田千秋笑了起来。“东方大人,您说得真有意思。田千秋没有什么非分之想,能当先生的徒弟,便已大慰平生!千秋若能将文帝的陵园治得井井有条,便不负爷爷的重托了!”
东方朔也笑了起来。“话说回来,治理国家也不难,就和你管理陵园差不了多少!等今后有时间了,我们再说这个。”
正在此时,十三岁的珠儿走了进来。
珠儿拍了老爹的肩膀一下:“爹,皇上来了!”
东方朔急忙站起:“是么?皇上到了哪儿?”
珠儿急忙说:“皇上进了金马门,还带着一个年轻人!”
东方朔对珠儿说:“那你还愣什么,快点出去迎皇上啊!”
没想到珠儿并不随东方朔出去迎接皇上,却悄悄地躲到了一边的小房子内。
未等东方朔和田千秋动身,武帝便带着十八岁的太子刘据走了进来。田千秋急忙跪在地下迎驾。珠儿却从帘子后面向外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