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安宁,他要没人与他分庭抗礼!你师傅之死,不是因为他得罪了我张汤,是因为他眼里没有皇上!你以为我活得踏实吗?我整天梦见成千上万的冤魂,他们都在找我索命!我不敢和女人在一起,一是怕她们加害于我,二是因为她们不可依靠。所以我只有和一个男人睡在一起,心里才安宁,才能睡得着!你看我,家徒四壁,老母也跟着我受罪,而且我知道,有一天,当我的能耐用完了,我这杆枪秃了,皇上身边又有新人来代替我时,皇上就会一脚把我踏开。我不是神仙,不是东方朔。我知道的太多了,弄权弄得太久了,不知哪一天,我就会成为一条替罪的羔羊。”说到这儿,张汤收敛了一下情绪,语调变得低沉起来:“那些王公贵族,他们凭什么生来就是人上人,生来就有领土,就有封地,就是王爷,侯爷?为什么你我出来只能在小康人家,你爹我爹,出生入死,也不过是个守关的,不过是个小县令,还要终日仰人鼻息,颤颤惊惊,如履薄冰?你想想看,你我这些出身低微之人,再有能耐又怎么样?官当得再大,也被那些姓刘的无能之辈看不上眼!为什么我们没有生在王侯之家,就得拼命卖力,拼命拼搏,才能取得地位?我不服气!好在皇上也恨他们,他让我大开杀戒。灭了淮南王、衡山王的九族,都是他们姓刘的,可皇上还和我一样高兴!你说,是我酷?还是皇上酷?好在我该杀的也杀完了。唯一让我不能死后瞑目的,就是我没有一个能干的儿子,我让张家绝了后!只要你答应我,愿意做我的义子,愿意叫做张安世,那我就让你做高官,让你能够接近皇上。那时你要报仇,就尽管报吧,至于这么多的仇,你能不能报得了,那就看天意如何,你的造化怎样了!”
朱安世听得入神,他的心头也是翻江倒海般地起伏着。他觉得张汤是个人物,说得很有道理,他们原来是有些相通的!“那些王公贵族,他们凭什么生来就是人上人,生来就有领土,就有封地,就是王爷,侯爷?为什么你我出来只能在小康人家,你爹我爹,出生入死,也不过是个守关的,不过是个小县令,还要终日仰人鼻息,颤颤惊惊,如履薄冰?你想想看,你我这些出身低微之人,再有能耐又怎么样?官当得再大,也被那些姓刘的无能之辈看不上眼!为什么我们没有生在王侯之家,就得拼命卖力,拼命拼搏,才能取得地位?我不服气!”这些话语,不正是自己郁闷于心,多年不得暴发的肺腑之言么?
沉默。一种令朱安世感到窒息的沉默,一种让张汤非常快意的沉默。
沉默了许久,朱安世自言自语地说道:“我终于明白了。张汤,你害怕皇上弄死你。如果你死了,只有我才能给你报仇。你嘴上说让我给我师傅报仇,实际上你在想,也许我还能给你报仇。是吗?”
张汤再次感动,他一把抓住朱安世的手,感慨地说道:“你真聪明!就凭这一点,你也配当我的义子!”
朱安世却要讲讲价钱:“那你说,你能给我个什么官?”
张汤摆了摆手:“你先不要急。要是让你在我身边为官,那你就成了众目所视的人物,一旦我有不测,你我岂不是一道玩儿完?我要让你先到长安执金吾杜周的手下当个捕头,找几个你喜欢的女人,享享人间的欢乐。杜周是我的心腹,他会安排你接近皇上的!”
朱安世想了想,突然仰天长叹:“师傅,我不是背叛您,我是为了给您报仇啊!”
张汤这时高兴得眼睛里放出灿灿的光彩来,他转身到房子后面,高声大叫:“来人!”
一名狱卒应声而出:“有!”
“给我准备好一桌好酒好菜,本大人今天喜得义子,定要庆贺庆贺!”
第五章 腹诽之罪(之四)
光明宫内,灯火辉煌。
武帝深夜来此宫中,要看看李夫人。李夫人生完孩子之后,笨重的身体早已消去,如今又腰如柳枝,轻摇慢摆地走了出来,手中还抱着并未睡着的孩子。
武帝伸手接过孩子,抱在怀中看了又看:“爱妃,这孩子好像朕啊!”
李夫人笑道:“皇上,看你说的,这孩子不像您,还能像谁?”
武帝也笑了起来。他突然问道:“皇后来过吗?”
“秉皇上,皇后来过好多次了。她的嗓子说不出话,还是抱着孩子,亲了又亲。”
武帝眼睛里露出一丝失望,但更多的还是感动:“哎!朕对不起她啊!”
李夫人也说:“皇上,皇后如此贤淑,就连臣妾也觉得,不能做对不起她的事。”
武帝点点头:“这就是她比阿娇的聪明之处。”
李夫人很自信地说:“皇上,这孩子是您的骨血,臣妾不担心他的未来。只是臣妾的兄长……”
武帝打断他的话:“你是说李广利?爱妃放心,他跟张骞一回长安,朕就封他官职。”
李夫人感激地说:“皇上,您真好。”
“再好,也没我的李爱妃好啊!”武帝说着,便将小王子往身边的年长宫女的手中一交,情不自禁地将李夫人抱了起来,走向卧榻。
李夫人有些惊慌:“皇上,臣妾还没满月呢!”
武帝还是将她抱到卧榻之上,然后解衣相拥,双目露出真情:“爱妃,求求你啦,我实在熬不住了。”
看着武帝那副痴情的样子,李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还是顺从地解开了自己的衣裳。
甘泉宫内,土木大兴。
一个三十余丈的高台平地而起,高耸入云。这便是李少翁所要建的通天台。
六十多岁的大行令公孙贺来到台下,他向通天台的顶端望去,不禁有些眩晕。
李少翁神秘兮兮地走过来,在公孙贺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一下。公孙贺一惊。
李少翁幽幽地说:“大行令,你这个总监大人,还不到台上看看去?”
公孙贺摇摇头:“李大仙人,我从地下往上看,都觉得头晕。我不是仙人,不敢上啊!”
李少翁摆摆手:“那没关系。公孙大人,你把这通天台修好了,你的功劳也算到顶了,皇上一高兴,定会赏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一向老实的公孙贺却来了这么一句:“李大仙人,下官不怕皇上不赏,就怕你找不到天书啊!”
李少翁倒是从容得很:“这你就放心吧,天书就像在我心中一样。”
公孙贺听了这话,不由得大吃一惊。
长安府衙,戒备森严。
长安执金吾杜周,此刻正在观看狱卒拷打犯人。突听外面高叫:“张汤张大人到!”
杜周急忙起身相迎,不料张汤已到身边。“御史大人,下官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说完就要下拜。
张汤一把扶住杜周,:“呃,大人何必客气?”
杜周看到张汤身后,还有一个魁梧的男人,便问:“御史大人,这位是——?”
张汤笑道:“杜大人,这是本御史新认的义子,名字叫张安世。”
杜周当然吃惊,张大人一夜之间便有这么大的儿子,果然神速!心中想着怪异,可他脸上却露出佩服之态:“下官恭贺御史大人喜得义子。”
张汤直截了当地说:“执金吾大人,我想请你给张安世找个差事做。”
“御史大人,您客气!您说,想让他做什么?做个都统,还是都尉?做什么都行!”
张汤摇摇头,笑着说:“我家张安世,只想安世,不想当官。他要做个捕头,专门捉拿犯人,你说行吗?”
杜周有些迟疑。一个捕头,只是捉拿犯人而已,官不入品,吏不达阶,就算年轻人一时逞强,张大人也不该如此委曲自己的干儿子啊!想到这儿,杜周说:“这……岂不是委屈了张公子?”
张安世却走上前来,坚持着说:“执金吾大人,安世喜欢独往独来,只要您给我一份自由自在,做什么都可以。”
杜周见他们父子两个都如此坚决,便对张汤说:“御史大人,下官恭敬不如从命喽?!”
张汤点点头:“执金吾大人,你我义同兄弟,心照不宣。我知道,你会照料好他的!”
杜周急忙说道:“当然,当然。”转而小声对张汤问道:“您要不要看看吴丑生……”
张汤急忙打断他的话:“不,不要让我和他有任何瓜葛。如果方便的话,大人可让张安世和吴丑生,还有江充,他们几个在一起玩一玩。对了,那个江充怎么样了?”
杜周说:“大人放心,下官找了董仲舒的一个高徒,让他教江充和吴丑生读圣人之书,下官再给他们讲些吏治之道,他们聪明得很,也认真得很呢!”
第五章 腹诽之罪(之五)
上林苑内,青烟袅袅。
这是李少翁的炼丹场所。炼丹炉下,柴火将尽,李少翁却不理会,他正专心致志地趴在桌上,用毛笔往一块黄绢上写字。
东方朔带着珠儿悄悄地走了进来。他将一个指头放在嘴边,示意珠儿不许吭声。珠儿岂有不懂之理?她将右眼一闭,对爹爹做了个鬼脸。
李少翁笔下的字,写得歪歪扭扭。但八个篆书,却是历历在目:“天意重汉,泰山封禅。”
东方朔来到李少翁背后,将那八个字看得清清楚楚。他悄悄地后退几步,然后咳嗽一声。
李少翁惊回头,见是东方朔,不由得将手中的笔急速搁下,有点语无伦次地说道:“哦……哦,是东方大人,东方大仙?什么风吹来了,您?”
东方朔故弄玄虚:“是什么风吹我来的,李大仙人都不知道?”
》李少翁说:“小仙正在研究仙法,没有想到东方前辈会到晚生之处。真是篷壁生辉啊!东方大人,来,这边请,这边请。”一边说着,他一边将东方朔引向远离那张帛书的右边椅子旁。
东方朔一面跟着李少翁走,却在背后用手拍了拍珠儿的头,然后指了指那张帛书。珠儿当然明白,便顺手将那帛书拿过,迅速地藏到衣服底边。
东方朔回过头来,见到案上的黄色帛书没了,便安心地在中间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从容地对李少翁说:“李大仙人,刚才有股仙风把我吹来,你没见到?你看,现在这股仙风还在你的周围转悠呢!”
李少翁并不去找什么仙风,他瞅了东方朔一眼,急忙接过话来:“知道啊!刚才小仙正在写东西,就觉得一股仙风来到身后。我只觉得风力甚小,可能是个白鹿仙或麒麟仙的,来找我回太乙真人那儿,就没去在意它,没想到是东方前辈仙驾光临。前辈,您的功夫真是到家了,无动无静地,一般凡人根本就觉察不到!”
东方朔将珠儿拉到自己的腿边,然后对李少翁说:“李大仙人,你没觉得还有一股阴风,在周围盘旋。”
李少翁急忙回头:“是吗?什么阴风?”
东方朔故弄玄虚:“好像是地狱里的阴风!”
李少翁吓了一跳:“东方大人,你吓唬我。”
东方朔笑道:“哈哈哈哈!李大仙人,现在阴风就在你的脚下,难道你真没看到?”
李少翁这回真的信了,他急忙向脚下和周围看去,虽然他什么也没看到,可他还要装作看得真真切切的样子:“是的,是阴风!东方大人,是你带来了这股阴风?”
这个家伙,倒把阴风推到了东方朔的身上。
“不对!我是追赶这股阴风,才追到你炼丹房中来的。我觉得这阴风像是你的侄儿李少翁,他阴魂不散,要找他的叔叔,一起上西天啊!”
李少翁这回有些害怕了:“是嘛,东方大人?快,快把他赶走,我不愿见这个丧门星!”
“原来你也害怕丧门星?那好,我帮你赶走他!”东方朔站了起来,高高地举起一只手,李少翁看着他的手,在那儿转圈圈。东方朔一边移动着手,一边说道:“大仙,你看,你看呀!那不是阴风吗?李少翁坐在风的中间,旋起来了,这旋风好大呀!”
李少翁在东方朔的牵引下,看了半天,转了几圈,虽然什么都没看到,但他还要装出一副看得真切的样子:“噢,对,我也看到了,是有一股阴风,里边还真有李少翁。去!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你来找我做什么?要坏我的事么?快滚!再不滚,东方大仙会把你……”
东方朔眼睛直盯着案子:“到你的案桌边了!”
李少翁连忙点头:“对,对,别往桌边溜,你快滚!”
东方朔又说:“啊!它卷走了一块黄绢布!”
在一旁一直看热闹的珠儿,此时方才明白老爹装鬼弄神,吓唬那白发老头的目的,她不禁转过脸,笑了起来。
东方朔这话提醒了李少翁,那是他的秘密!李少翁连忙扑到案前,只见案子上刚写好的帛书果然没了。他眼睛便瞪得鸡子儿一般:“绢书,帛书,怎么没了?”
东方朔装作不解:“怎么,你没看见?”他将手向窗外一指:“你看,那李少翁,手抓着一块黄布,逃走啦!那布上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