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世?怎么,你……你就是朱安世?”武帝也愕然大惊。
“哈哈!皇上,你现在才知道我是朱安世?禀告皇上,我不仅是杀死义纵、杀死长安许多恶人的朱安世,我还是当年放走郭大侠的临晋关守将籍少翁的儿子籍安世,还是被你亲自下诏杀死的郭大侠郭解的徒弟呢!”朱安世笑着说。
武帝瞪大眼睛问道:“朱安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皇上,难道您还不明白?我在为张汤完成他未竟的事业,帮着皇上杀人,为老百姓除害呢!”朱安世大声叫着。
“你——你杀死那么多官员,你与郭解一样无法无天!”武帝愤怒地说。
“你以为你的话就是法,你的意志就是天?张汤就是信了这个理,杀了成千上万的人的,可是,到了他死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你的话不是法,你的意志,也不是天!”
“混账!”武帝气愤地骂了一声,然而他想知道,在朱安世和郭解的眼里,到底什么是天?于是他耐着性子问道:“朱安世,在你和郭解的眼里,有什么法?有什么天?”
“在我朱安世的眼里,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就是法;想杀了谁就杀了谁,这就是天!皇上,在这一点上,我和您很象,是一个模子刻的坏蛋,都是无恶不作的罪人!”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张汤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混账透顶的畜牲!”武帝大声叱骂道。
“你不明白吧,让我来告诉你!因为张汤和你、我一样,都是畜牲!”
众人被吓得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说话了,几十年来,没有一个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辱骂皇上!
武帝的手剧烈地抖着,嘴唇都发青了:“把这个十恶不赦的东西,拉出去,拉出去,千刀万剐!马上执行!”
“是,臣遵旨”!公孙敖与杜周两个,一齐跪下接旨。
“你们,你们……两个,还有你,……公孙贺,都给我滚下去,滚得远远的!”武帝气得坐在七宝榻上,说不出话来。
“你……江充,你……你去监斩,不许轻饶了这个逆贼!”
朱安世听说要把自己千刀万剐,好像一点也不害怕,反而更大声地叫起来:“刘彘!你要我去东市,那好啊!我要在东市的老百姓面前,骂你一千次,一万次!”
“这……这……皇上,臣要服侍着您!”江充真的不想做这件事,他与朱安世曾是朋友,他知道朱安世死了会忌恨他的。
“就得你去!别……别到东市,就在……一个……秘密的地方……把他烧死!用火烧死!”武帝先是气得说不出话来,随之便是声嘶力竭地怒吼。
“哈哈哈哈!你们都害怕了。用不着怕!我自己去死!刘彘,你要真是龙种,你就好好活着,活你个长命百岁。再过二十年,我朱安世又是一条好汉,我还会来要你的命!”朱安世说着,自己向外走了出去!
侍卫兵们只好跟着他,也向外走去。
江充看了武帝一眼,不知如何是好。
武帝浑身都在打着哆嗦。他伸了伸手:“霍光……你来……扶着朕……”
霍光不慌不忙地将武帝架起,走向宫殿之内。
江充又向左右看了一眼,只好追着朱安世而去。
公孙敖扶着公孙贺,慢慢移向宫外。
杜周犹自跪在那里不动,他用仇恨的目光,跟着公孙敖弟兄,跟得好远好远。
长安城边,大树林立。
朱安世在几十名大内侍卫的簇拥下,来到这个阴森森的老树林中。江充在远远的地方跟随着,一直不敢走到朱安世的身边。
朱安世被侍卫们捆绑在一棵秃了头的大粗树上,树枝已经枯死,树干上却流着松汁。侍卫们知道,这样的树,一点就燃。于是他们抱来一些干树枝,并点燃了火把。
一个侍卫头目模样的人对江充说:“怎么样,江公公,我们这就点火了?”
江充不置可否地站在一边,双目愣愣地看着朱安世。
朱安世依然笑着。听了侍卫的问话,他却对江充使劲地点了点头,下巴向自己的身上勾着,意思是让江充走到他的身边来。
江充觉得自己应该过来,毕竟他和张安世曾经住在一起过,曾经和吴丑生三人一道,像兄弟一样相处过。
“江充,没想到吧!原来我就是朱安世!”
朱安世说了句可有可无的话,让江充觉得很难回答。他皱了皱眉头。
“江充,看在我们曾经相处过的份上,你告诉我,公孙贺为什么非要捉我,还要把我送给皇上?”朱安世觉得临死之前,也要解开心中的疑团。
“朱安世,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公孙贺因为他的儿子公孙敬声犯了死罪,他才向皇上请求,把你捉拿归案,给他的儿子抵罪的!”江充毫不忌讳地说出了宫中人人皆知的秘密。
“公孙贺,你这个老东西!我要你们全家都没法活命!”朱安世咬牙切齿地大叫起来。
“朱安世,还有什么说的吗?没有的话,就早点上路吧!”江充也不愿意久等,他要向皇上交差,于是便小声催促起来。
朱安世突然想起什么,脸上变愤怒为奸笑:“江充,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江充满脸疑惑地走到他的身边。
“江充,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玩木偶人吗?那是我在滇池时,向一个女巫学的招数!那玩意儿叫巫蛊,可以咒人致死!”朱安世笑着说。
江充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江充,你再靠得近一点,我有秘密要告诉你。”朱安世又说。
江充只好再走近一步,把耳朵向朱安世靠近一些;可他不敢靠得太近,他怕朱安世一急,咬掉他那美丽的耳朵。
朱安世悄悄地向江充说了几句话。他把声音压得太低,周围的侍卫们谁也听不见,只看到江充先是吃惊,后来眼睛里露出异样的光芒。
朱安世的话说完了,微笑地把头靠在后边的松树上,像要睡觉一样,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江充向侍卫们一挥手,侍卫便将火把扔在朱安的脚下。
大火毕毕剥剥地烧了起来,朱安世像早已死去的尸体一般,居然一声也没吭。最后,他与那棵早已枯死了的松树一道,融成了一段漆黑的焦炭。
第三十二章 世道黑与白(一)
风和日丽,海阔天高。
东方朔独自一人,在海边周游已有数月。从他在平原诈死之后的第二天早晨起,他便开始了梦寐以求的海边周游计划。这是他从小就向往的一个梦。记得十二岁那年夏天,正是十五望日,他一时心血来潮,便想去看大海。他把羊群交给喜鹊蛋儿看管着,自己沿着大海支流笃马河的南岸向东走,去找大海。一个小孩子,走一阵,跑一阵,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也没见到大海。回去吧,天色已晚,又怕喜鹊蛋儿笑话;于是趁着月光又走了一阵,吃完了干粮,饮几口河水,实在走不动了,就在一个小山边找了个石头洞洞倒头睡了起来。醒来之后,他听到一阵阵刺耳的声响,再一看洞外,天已渐亮。他刚出洞口,就听见一阵阵沉闷的巨响从远处传来。他听出来了,那是大浪拍岸的声音。是大海!河水哪会有这么大的浪呢?他高兴地跳了起来,顺着声音便向发出巨响的地方跑过去。跑了一会儿,只见眼前一亮,宽阔的大海一下子出现在他的眼前,如此地意外,又如此地在意料之中。无数奔涌着跳动着的海浪向他迎面扑来,与岸边的礁石猛烈撞击,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小桃童被这声音,这气势震撼了,半天不敢前行一步。这时,他的视线又被远远的天水一色之处的霞光所吸引,他看到在这无比美丽的霞光之中,有一团火在燃烧,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那火球在水面上升腾着,挣扎着,终于挣脱海的纠缠,腾上天空。那种景象让十多岁的小桃童看呆了,紧接着便是欣喜若狂。他冲到了一块平坦的沙地上,在不断袭来的海浪上蹦着,跳着,后来索性脱光了衣服,在浪里摸爬滚打,开心地玩了起来。直到太阳高高地升到头顶,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时,才想到,没吃的了,该回家了。他把捡来的许多螺壳包在脱下的衣服里,准备回去向喜鹊蛋儿眩耀。没想到,当他爬上岸上的树林荫处时,他突然感到自己身上的皮肤像火烤盐腌一般的疼痛,原来那轮让他目瞪口呆、欣喜若狂的太阳,把满身海水裸身暴晒的他弄得遍体黑红肿痛。当他回到家中时,老哥老嫂已经等他等得泪水汪汪。他在家中呆了好几天,浑身褪下了一层黑皮,这时神头一带的人们已经开始传说:小桃童死了几天,然后像蛇一样褪了一层皮,又死而复生了;还有人说,小桃童从地下钻进了龙宫,在神仙洞府里玩了好久,又被海神给送回来了。
平原人很早就爱编排那些稀奇古怪的传说。自从秦始皇在重丘置鼎压剑,而后龙头出现、崩鼎飞剑之后,这种传说就此起彼伏。桃童记得哥哥说过,父亲在他出世一年前就死了,母亲怀着他整整十五个多月。乡亲们都议论纷纷,认为这个将要出世的孩子来历不明。一辈子以老实著称的母亲只好撒一个大谎,说自己是吃了一个大桃子才怀孕的,不久,母亲一生下他就死了。这就更给这位“桃童”带来神秘的色彩。平原人说,小桃童一生下来便能叫娘,而正因为他叫了这一声“娘”,他的母亲才去世的。他从小与别的孩子不一样,又神秘地读书、学剑,所以平原的人更是把他当神仙来看,关于“桃仙子”的传说,版本有很多很多……
如今小桃童已是老桃童了,转眼便是四、五十年。名满天下之后,他愈来愈觉得天下纷纷嚣嚣,没有一块静土。他要远离尘世,再到海边畅游一番。
那天夜里,他趁着老妻和修成君陪着平原太守王成去埋那七十三个坟墓的功夫,便对小罐儿说:如有急事,你可以到有云有龙的地方找我。说完就带上钱粮出发了。他依然沿着小时候走的那条路,顺着笃马河南岸向东行走。几年前,他曾和珠儿、京房等人一起,乘着皇上派来的龙船,在东海、北海、西海、南海(这是汉人对渤海湾周围的海域习惯叫法)周游了很长时间,虽然没有找到仙药和神仙,却对海中的许多岛屿留连忘返。那时,他一面写着《十洲记》,一面想着将来要有时间,一定独自一人沿着海边行走一番。没想到这个想法,在自己年近七十的时候实现了。
那天夜里,他像十多岁的孩子一样,在笃马河岸漫无边际地走了很多路。到了天亮的时候才感到了累。于是他离开了河岸,向南行走,不到几里,便到了乐陵县。乐陵没有人认得他,他就放松地歇了歇脚,吃了饭,然后到集市上买了一头驴子,一头和自己在长安时候骑的那头“的卢”一样的卢子,笑着对它说:你还叫“的卢”吧,名字不变!接着他继续往东赶。天黑时分,他在海边又找到了当年曾经栖息过的那个小山洞,睡了一夜;可是第二天早晨,他牵着“的卢”来到海边,只见海水如同镜面一样,万顷微波,如同靴纹,无风无浪无朝霞。他气愤地大叫三声,海面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的卢”跟着嘶鸣几声,将他的叫声狠狠地压了下去。
于是东方朔骑上“的卢”,开始沿海漫游。从蓼城(今山东利津县),沿着海湾到了千乘郡后,再东下琅槐、平望,绕过了大大巨定湖,也绕过了他所熟悉的临淄和寿光,北上临朐,再去参山;到了徐乡县,他想在那里找到徐福的故里,结果没能如愿。当地老人告诉他,徐福是从琅琊一带入海的;于是他又东去之罘山,听那里的人讲了一些秦始皇射杀大鱼的故事;又经东牟县和传说中的不夜城,然后二访成山角,盘桓多日之后,才经昌阳(今石岛附近)、不其(今青岛附近)而到黔陬(今胶县附近)、重抵琅琊台。在琅琊,他打听到徐福出海口还在南边的海曲、赣榆一带,于是又不紧不慢地驱赶着“的卢”南行。经过海曲(今日照附近),他看到那里的沙滩如绸缎一般松软,便在那儿脱光了衣服,美美地洗了几天海水澡;仔细观察了海上日出的壮丽景色,每天中午都躺在“的卢”的阴影之下,披着衣服,认真地琢磨起太阳到了中午为什么如此暴毒的道理。又过了几日,他到了紧临海边的赣榆县城,打听徐福的行迹。那里有个很有学问的先生,姓孙,名叫家昌。孙先生给他讲了徐福的故事。徐福确实是赣榆人士,当年秦始皇从会稽探寻大禹治水之迹而后到海边求仙来到这里,时值初夏,中午天气闷热,秦始皇便在路边的大树下休息。这时他看到一个人在不远的树上采东西吃,便让李斯叫人去把他捉过来问他采的什么东西,好吃不好吃。那人说他是徐郡之人,因为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