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儿还在想着,突听傅介子叫道:“公子你看,那儿有一个大院!”
珠儿抬起头来,果然见前面不远处,有一个簇新的大院。她突然跑了起来,三步并两步地来到大院跟前。大院门口有一个小个子男人守着,他见有个后生要冲进院,便伸手去拦;不料那珠儿用手一甩,早将他甩了一个趔趄,倒向门框;他再度站立起来,还想去拦后边的一个,没料到后边的那个一阵疾风似地刮了过去,那人早被刮倒在一边。
珠儿急心冲向后院,只听一阵悦耳的琴声从远处飘来。珠儿顺着琴声奔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公子居于亭中,兴致勃勃地弹琴,在他的身后,还有两个美女,一胖一瘦,也在弹着。三人如醉如痴,全部沉浸在悠扬的琴声之中。
珠儿放慢了脚步,放轻了脚步。她一边走近,一边仔细地打量着那位公子。他和自己眼下的装扮是那么地像,如果给他穿上裙子,他便是一个地道的女人。他那弹琴的手多么柔软,柔软得和卓文君那双手没有什么区别;他的面上居然也没胡须,他的面庞是如此熟悉,他像一个人,他像在终南山上终日幽居的自己的母亲!看到这儿,珠儿不禁大叫一声:“哥哥!”
弹琴的后生停了下来,抬起头来。他看见了三尺多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公子,一个和镜子中自己一样的后生。听到他叫自己“哥哥”,他便心里一颤。他站了起来,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跨过琴去,将那后生头上的帽子轻轻地摘了下去。
一缕青丝,瀑布一般随之飘落。
随后只有几步之遥的傅介子差点儿晕倒。
真正晕倒了的是珠儿。她一下了扑进了公子怀里。
“珠儿,珠儿!”公子大叫起来。
傅介子走了过来,问道:“你是珠儿的哥哥,你是东方蟹吗?”
“这儿没有东方蟹,这是郭家,我就叫郭家。”
“郭家?哥哥,你改了名字?”傅介子还没有明白过来,珠儿却从那郭家的怀中挣脱,茫然问道。
“珠儿,我本来就姓郭,本来就叫郭家。小的时候,爹和妈都叫我家儿。”
“我怎么不知道?”
“等你能知道时,他们都叫我蟹儿,叫你珠儿了。”
“哥哥,你快告诉我,我们到底是谁生的?我们的爹到底是什么人?”珠儿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
“好啦,珠儿,十年了,怎么一来见哥哥,就要问这话?”
“你先告诉我吧,不然,我什么话也听不进去!”珠儿倔犟地央求道。
“好吧,那我告诉你。我小的时候叫家儿,我的爹,就是妈妈整天在终南山守着的郭大侠。”
“你胡说吧!”珠儿叫了起来。
“珠儿,我没有胡说。两年前,我到峨眉山来,奶奶都一百岁了,还在等着我,她等着我,告诉我说,你的父亲是郭解,他是被当今皇上下令杀死的!”
“啊?那我妈呢?妈妈是怎么死的?”
“妈妈怎么死的,只有东方朔和舅舅知道。”
“我爹?还有舅舅,他们知道?”
“对,他们知道。可他们不会告诉你。他们有他们的目的,他们会永远瞒着你。”
“哥,那奶奶没说我的爹妈是谁么?”珠儿接着问。
“你的爹妈是谁,这还要问奶奶?奶奶去年死了,她不死,她也是一直在峨眉山住着,她也不会知道你是哪儿来的。你的事情,哥哥全部知道。你和哥哥是一个妈生的,千真万确。”“那我爹呢?”珠儿迫不及待。
“你的爹才是东方朔。我爹被杀后,东方大人为了保护我和我妈,便向皇上谎称,说我是他的儿子。皇上不信,便让舅舅等人作证,舅舅他们都点了头,皇上这才没杀我妈和我。皇上还不满意,非要逼着东方大人和我妈再生一个孩子来,于是就有了你。”
“你胡说,你胡说!”珠儿用双拳击打着郭家的肩。
郭家被打得直叫“哎哟”,急忙躲开,一边躲一边说:“珠儿,我不骗你!原来我也不知道,都是奶奶告诉我的!”
“你不是说奶奶在峨眉山,不知道我的事么?”
“我爹郭解死之后,皇上还给了我奶奶十万俸禄,给她养老。我爹的几个徒弟来到峨眉山,告诉了我奶奶这许多的事,其中就有你是我娘被皇上所迫,与东方大人一块儿生下的事。”“天哪!”珠儿大叫一声,真的昏了过去。
傅介子急忙上前,将珠儿抱住。
郭家一挥手,来了几个家人,要将傅介子扯开。
傅介子一甩手,几个人全部倒下。
郭家大惊,马上换了一副笑脸。“壮士,这儿是郭大侠郭解的府上,你最好别动手动脚的。”
“可是公子他……不,珠儿她……”
“珠儿她是我的亲妹妹,不是公子。等一会儿她醒来,穿上了女儿装,要是她让你抱,我就不管;要是她不让你沾,恐怕你那点武功,没有用处呢!”
傅介子无可奈何地松开了手,看着几位如花似玉的少女,把珠儿扶进了内室。
郭家平静地坐了下来,将一只裤子干净的腿翘在另一只有点脏的腿上,手中摇着扇子,对着傅介子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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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金乌与麻雀(之八)
玉关高耸,大门紧闭。
汉时有两个玉门,一个叫玉门关,在敦煌郡西北百余里;另一个就叫玉门,在酒泉郡西北百余里,也就是今天玉门市北边不远的地方。霍去病死后,外玉门由于常受姑师蒲类等小国骚扰,城关已破。上官桀为了安全起见,在玉门修起一个高高的关口,雄壮巍峨,耸立于风沙之中。
玉门关外,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东方朔与苏武、京房、孟晖、田仁、韩豹六人带着一队人马,来到玉门关下,众人口干舌燥,疲惫不堪。
田仁抬头向上看了看,惊叫道:“东方大人,你们看,我们来时这儿还是个破墙头,怎么现在修得如此漂亮?”
京房也点点头:“倒还真像个样子,要是匈奴和西域的人打过来,还真能挡住呢!”
东方朔和众人走到关下,说道:“叫关!”
孟晖抬起头来,急切而又文弱地叫道:“开关!开关!”
关上毫无动静。
东方朔笑着说:“什么‘开关’不‘开关’的,孟晖,你的声音太小,让公鸭嗓子来叫!”众人笑了起来。
田仁扯着公鸭嗓子叫了起来:“开门喽!大汉出使乌孙国的使者回来喽!”
这一叫果然有效,只见玉门关的城楼上探出一个大脑袋,原来是上官桀。
上官桀故作惊讶地说:“原来是东方大人啊!我还以为是那些败军逃将,又来叫关呢!”
东方朔说:“上官桀,原来是你在这儿守关啊!怎么,要是那些败军逃将来叫关,你就不让他们进去?”
上官桀一脸的洋洋得意:“东方大人,不是我不让他们进去,是皇上有圣旨在此,凡到西域去而没能完成圣命的,进去一个,斩一个!臣奉命在此守关,您看!”他一边说着,一边展出一块黄绢来,“皇上亲笔写的大幛子,在这儿呢!下官就是凭着这个幛子,把李广利他们,全给遮回去啦,他们眼下正在冥泽边上,一边喝水,一边悔过呢!”
只见那大幛子有九个御笔大字:
有负圣命者,入关则斩!
众人不由得大吃一惊。
苏武在一边叫了起来:“上官桀!我与东方大人出使乌孙,完成了圣命,难道也不让我们进去?”
上官桀笑了起来。“哈哈!苏武大人,你与那些远去乌孙的士兵,尽管进关。可东方大人能否入关,还要看皇上交待的事情,他是不是真的全都办妥了呢。”
东方朔吃了一惊:“上官桀,难道皇上真的给了你什么旨意,要我除了远嫁公主,还要做些别的?”
上官桀支支吾吾地说:“苏武大人,皇上没说那么细,可公孙卿公孙大人告诉我了,说皇上给了你两道旨意,一道是送乌孙公主出嫁,另一道便是去昆仑山找王母娘娘索要仙桃。公孙卿还说,如果要不来仙桃,您可以偷啊!”
东方朔怒道:“上官桀!公孙卿装神弄鬼的,难道你也信他的?”
上官桀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东方大人,您还不知道吧!公孙卿大人学问大得很,他帮助皇上修订好了大汉历法,连您的学生倪宽和司马迁都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呢!皇上已命公孙卿为太中大夫,还兼中书令呢!如今他官位和您一样高,还拥有实权!他的话,下官能不听吗?”
孟晖早就急了:“那我能不能跟着苏武大人一道进关?”
上官桀叫道:“你是谁?”
孟晖急忙应道:“我是董仲舒的弟子孟晖!”
上官桀又笑起来:“哈哈哈哈!原来是孟晖。你以为你是谁?我知道,你是孟喜的儿子,是东方朔的徒孙儿!你们几个是东方大人私自带到西域的,不是皇上的旨意!再说了,你们祖师爷上昆仑山,你们总不能就让他一个人去吧,那样多孤单啊!”
东方朔知道,公孙卿当了权,再争也是没用,便神情严肃地对苏武说:“苏武,你带着众士兵回到长安去吧,看来我是非去一次昆仑山不可了。”
苏武非常难过地说:“东方大人,你要多多保重啊!”
孟晖早已忍耐不住,便跑了过去,找了一件士兵的衣服,想换上,混进关内。
上官桀在楼上大叫:“东方大人,你看你那个徒孙子孟晖,他想混进关来呢!东方大人,您和孟喜,都是英雄一世,怎么会有这么个三孙子?”
孟晖哭了出来:“我是儒家弟子,本来不该出关的!我要回家看看我的老婆荷艳啊!”
上官桀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不行!你跟着东方大人在关外呆着吧,李广利比你还窝囊,都带着几千败兵在关外混呢!对啦,东方大人,有一句话是皇上亲口给下官说的,说如果东方爱卿能帮着李广利打下大宛,夺回天马,您就是找不到仙桃,皇上也让我放你回去!苏武,你们快进关吧!”他的话音刚落,关门向上开启。
东方朔白了上官桀一眼,没有吭声,挥手让苏武率领去乌孙的士兵入了关内。
苏武拉了一下韩豹,让他也随之而走。不料韩豹却要留下来,与东方朔在一起。
东方朔说:“韩豹,你的汉奸帽子已经摘下来了来,为何不愿入关?”
韩豹却说:“东方大人,韩豹觉得跟大人您在一起,挺高兴的来,还有,咱大哥没了,咱还要找咱二哥来。”
东方朔想了一想,对上官桀叫道:“上官桀,这儿还有个立了功,能打仗的韩豹,他要找他沦入匈奴的二哥,你就把他先收下来,多少能给你帮点忙的来!实在不行,让他去找李广利,李广利知道他的能耐!”
上官桀正想要个能打仗的,便说道:“那好吧,东方大人,就让他留下来吧!我这儿就缺有能耐的!”
韩豹哭丧着脸,只好留了下来。
苏武走到车前,将乌孙国送的干果、食粮拿了下来,一袋一袋地放在东方朔他们四人的马背上,又挑了四个最大的水皮囊,换给了他们。苏武知道,这次随东方大人到乌孙,来回便近一年,如今自己已经入关,容易多了,而东方先生要去谁也不知道究竟何在的昆仑,将是一个漫长的路程,说不定要用三五年的时间。这些吃的也许是杯水车薪,有聊胜无。然而最让苏武担心的,是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孟晖,不知他会给东方大人增加多少负担。
东方朔深情地看了苏武一眼,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交臂拥抱了一下。然后转过脸来,神色茫然地向关外走去。
京房和田仁对视了一下,义无反顾地跟了上去。
苏武只好率领着人马侍从,慢慢走进玉门关。
孟晖在那里左顾顾,右盼盼,不知如何是好。迷茫之中,只见一张圆圆的、胖胖的脸,对着自己灿然一笑。那是荷艳,长安城中的荷艳!想到这儿,孟晖惊醒了,他看着苏武大队人马的背影,便不由自主地向关内冲去。可是,没等他冲到关前,那只大闸似的城门落了下来。
孟晖本能地停下了脚步,进入了冥想状态。他的脑子仿佛记得,他最尊敬的孔老夫子的老父亲并不姓孔,却叫什么叔梁纥,传说他十分勇猛,曾经一个人扛起了正在落下的城门之闸。正因为此,他才撇下了名为徵在的颜夫人和那个他们祝于尼丘而出生的三岁孩子——孔丘孔仲尼。可孔夫子在《论语》中从来不提这事儿,他的弟子也不愿说到这事儿,只有子路偶尔冒点傻气儿,要显露武功,却被孔夫子带刺的语言刺得遍体鳞伤。孔夫子让温良恭俭让的颜回成了儒者们的楷模。孟晖这回才知道自己的无力无胆是从哪儿传真过来的。好在他想起了孔夫子的另一句话:“知耻近乎勇”。知“耻”之后再装作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