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侍卫走上前来,抓住汲黯,要往外边拖,汲黯趴在地上,不愿离开。二人欲硬性将他提起。
“慢!”东方朔拦住了二人,“启禀皇上,臣也写了一篇辞赋,不知能否献予圣上!”
武帝:“好哇,东方朔,你整天只动嘴,不动笔。现在你也写辞赋了?快拿上来!”
东方朔跪于汲黯之前:“臣的赋作于胸中,想当廷念出,不必写于简上。”
“哈哈!我就知道你这东方奇才,出语不同凡响。快快念来!”武帝用笑声掩饰着刚才的不快。
东方朔又说:“臣东方朔胸中有赋,名字不太雅,不知能否说出?”
武帝刚才的不快渐被平息。“没关系。朕就喜欢听你说的不雅之辞。”
“臣的赋,名为《裤裆虱子赋》。”
众人哄堂大笑,武帝也乐了,“但说无妨。”
东方朔抬起头来,朗朗而诵:
“赋曰:
裤裆有虱,硕大无朋。附食人血,久而成精。
一离裤裆,体态陡增。”
众人大笑不已。东方朔接着念道:
“上唇顶天,下唇合地。口吐狂言,其臭如屁。”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而东方朔却特别严肃,继续诵道:“逢迎其主,不论利弊。
皇皇上苍,明明日月,关爱下民,仁爱多多。
富国强兵,不思骄奢──
闻过则改,圣比尧舜,抓起虱子,扔进驴粪。”
众人再次哄笑,武帝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司马相如面红如枣,不敢正视他人。
东方朔一手指着司马相如,一手指着汲黯,说出最后四句:“召回贤臣,兴国安民;疏远虱子,不让咬人!”
众大臣笑倒于地者有之,起哄嘲笑者有之,满朝一派喧哗。
司马相如气得坐在地上,手指东方朔,说不出话来。
丞相许昌走向前来:“启奏皇上,东方朔出语滑稽,但规劝中肯。”
武帝心知肚明,就来个顺水推舟:“东方朔,你的赋也不同凡响,朕加封你为大中大夫。”
东方朔却不领情:“臣东方朔不敢谢恩,只想以此官职,换回汲黯大人他,不要离开朝廷。”
武帝却不以为然:“汲黯对朕无理,难道不该处置?”
许昌上前插话:“汲黯言辞过激,是该严惩,臣以为让他闭门思过,明白了再用,不明白再逐去不迟。”
武帝想了想,“就依丞相。不过这上林苑,朕是修定了的!”
许昌接着进言:“老臣以为,上林苑年久失修,重建无妨,适可而止,不能铺张。仍令吾丘寿为将作监,正得其人。这监造之职嘛,如司马相如不愿为之,老臣愿意承担。”
司马相如好像遇到了救命稻草,忙说:“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武帝沉吟一下:“好!就依丞相。不过,这修建上林之事,朕既命东方朔为大中大夫,就由他来监造,其他人不得过问,再有乱议此事者,斩无赦!”
司马相如却不干了,膝行向前,痛心疾首地说:“陛下,臣乃一介文人,只想以文辞取得吾皇欢心,以报知遇之恩。不料弄巧成拙,反被戏弄得无地自容。臣请惩治出口伤人的东方朔,为臣辨明是非!”
武帝为难了。“司马爱卿,你到长安后,终日没甚事做,朕也是很不安呢。爱卿是巴蜀人,那里最近一直在闹事。朕命你为西南宣抚使,抚慰巴蜀父老,使他们从内心里归顺汉朝,不知你能完成此事么?”
司马相如得到一个钦差,心中稍微得到了一些安慰,可在朝臣面前,总觉得刚才太损面子了,于是,一面谢恩,一面说:“陛下旨意,臣当努力完成。只是臣以为,东方朔他在朝上肆无忌惮,说一些文人学士颇难启齿的话,不仅没受重罚,陛下还让他监修上林,恐众人心中不服呢。”
武帝知道,他是在圆自己的面子。于是便说:“司马爱卿,要说对你有知遇之恩,东方朔也是一个,不是他把你从成都领来的吗?刚才朕在气头上,如果他不用那种滑稽来让大家笑笑,朕一怒之下,也许会将汲黯给杀了呢。朕听说,你常到东方朔那儿去请教,赶明儿,你不妨去看看,他的裤裆里有没有虱子!”
众人大笑,司马相如也无奈地笑了起来。
钟粹宫内,阿娇正对着韩嫣发脾气。
“好你个韩嫣,你知道吗?皇上得了个宝贝女儿,就什么都不要了,整天守候在那贱人身边。
现在,那小贱人快满月了,皇上正到处下贴子,请人赴宴。你说,我,我,该怎么办?”
韩嫣此时不知如何回答为好。当初他向阿娇说,如果宫中新人生了儿子,可将他夺将过来,由皇后喂养。可此时此刻,有谁敢说这样的话呢?
“你倒是说话呀!”阿娇有些烦躁。
“启禀皇后,奴才那时说的是生了皇子。如今,卫夫人只生个小公主,您不必……”“放你的屁!你也叫那贱货为卫夫人,干脆叫她皇后得了!”
“皇后,请您息怒,奴才再想办法。”
阿娇狠狠地说:“好,我就再给你几天时间,你要是想不出好的办法,哼!别怪我对你不善!”
韩嫣小声地说:“奴才近几日苦思冥想,有一个计策,不知皇后娘娘想不想听?”
阿娇无奈地说:“那就讲吧,别再让我画饼充饥!”
韩嫣嗫嗫嚅嚅:“皇上此刻情系公主,并非有意避而不见皇后娘娘。娘娘您何不在此时刻,主动请求远离皇上,别居一宫,一边调理身体,寻医治病,以求生育;一边静待其变,看看皇上的举动。此时宫中若出些事情,便与皇后您无关;过些日子,皇上想起旧日情怀,定会与你合好。常言道:‘远了香,近了脏,’‘小别胜新婚’。这个道理,皇后想必知道吧!”
阿娇叹了口气:“也只好如此啦。小嫣子,你给我在城外找个风水好的地方。记住了,一定要靠近花生地!”
建章宫内,张灯结彩,武帝和卫子夫守着女儿,与皇太后一道,接受一批又一批大臣和他们的夫人们跪拜和道贺。
武帝今年虽然只有二十一岁,可他毕竟即位已四五年了,迎娶阿娇则是七年了。开始几年,他自己还是个孩子似的,倒不急于宫中再添孩子;可坐上皇帝宝座二年以后,皇上的后嗣和太子、储君等问题总被人关心着,甚至有人在太皇太后那里说三道四,认为皇上无生育能力,大汉江山将来要重新寻找嗣君。这些消息最早传到皇太后的耳朵里,她的焦急比谁都厉害。
好在皇上得到了卫子夫。在皇太后眼里,这个灵秀妩媚的女人,就像自己当年进宫时一样,是一片积蓄了多年养份的良田,撒下种子就发了芽,发了芽后就长苗,苗长不久就开花。这花好像是开在皇太后自己的心头,所以,她时时刻刻观察着、守护着,生怕别人对她进行陷害,尤其防着妒忌成性的阿娇。卫子夫怀孕以后,她的饮食和用具一律由皇太后来负责,别人谁敢随意插手?卫子夫生产前的几天,皇太后干脆就让她住在自己身边。虽说生下来的不是男孩,太后也高兴得嘴都抿不住:“今天能生女孩,明天就能生男孩,皇上的继承人就在这女子的腹中呢!”等到孩子满了月,太后更是喜欢得不得了,她以为孙女远比自己的女儿平阳公主和俗女漂亮得多,连哭声都是那么脆生生的,不仅有她母亲的嗓子,更有自己儿子刘彻的刚毅。而平阳公主则多了些景帝那种不哼不哈的“肉”劲。比来比去,皇太后看着满月的孙女,觉得她像自己的脚丫缝里跳出的一颗夜明珠,她认为,必须把她放在自己的宫中,不然,她即使眼睛不瞎,也会有太皇太后那样什么也看不见的感觉。想到这里,她把那如花似玉的宝贝儿又抢到自己的怀里。
武帝今天一直精神抖擞地站在母亲和卫夫人的身边,他要让臣子们看看,自己不仅是威严无比的大汉皇帝,而且是雄性赳赳的一个大男人。他想,昨天我还是父亲的儿子,是天帝之子,今天我已是一个真正的父亲,天下子民们都该把我当父皇看待了。我马上就会有儿子。有了儿子,自己的地位会更高,太皇太后则会更老,天下将全部是我的天下。有了儿子,我便可率兵远征匈奴,将高祖时便留下的耻辱一洗而净!
卫子夫的高兴,就更不用说了。她第一次和武帝一起,接受那么多的王公大臣们的朝拜和祝贺。开始时她有些害怕,脸被臊得通红。她是一个贫家女儿,自己做梦也未曾想到,会像一 国之母那样,接受那些在自己看来高不可攀的贵人们的朝拜。她想到了自己的哥哥卫青,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家,虽然还是孤身一人,但他再也不用放牛牧马,吹埙打杂了。她又想起姐姐卫少儿。她已是公孙将军的夫人,比任何时候都幸福。她又想起外甥霍去病,这小家伙已是小伙子了,五大三粗的,一点病都没有。她仿佛觉得霍去病就是自己的儿子,慢慢地钻进了自己的肚子中。想到这儿,她竟不知不觉地“哦”了一声。
武帝惊奇地看了她一眼,以为她太累了,便要她回宫。卫子夫摇了摇头,满面含羞地将这种感觉悄悄地告诉了武帝。武帝高兴地眼睛睁得好大,他知道,卫子夫的这种感受,正是自己要得儿子的前兆呢!十个月前,在上林苑内的桃林里,他曾对卫子夫说,你真像一朵艳放的桃花。卫子夫说,皇上,您可像一个蜂儿一样,不管花瓣儿开不开,就拼命地钻呢!武帝当时激动地心潮澎湃,身体也膨胀起来,于是,就在那桃林边的小屋内,蜂儿不失时机地给桃花授了粉。如今,等待了十个月的武帝,觉得稍稍肥胖了一些的卫子夫,更像牡丹一样绽放着。他觉得自己的心中在涨潮,如大海那样汹涌澎湃。于是他当着母亲的面,抱起卫子夫,走进旁边的便殿。
海水仿佛在便殿里呼啸。皇太后赶走了所有的宫人,自己抱着小孙女,独自在正殿里领略着海水浸淫时的享受。她的心潮也在起伏着,她觉得自己像乘着一条小船在海中漂流。隐约地,她的前夫金氏在海浪中向她游来,她想伸出手,救他一把,可是,汉景帝在面前挡住了自己。
眼看着一条巨大的鲸鱼,张开黑洞似的大嘴,把金氏吞了进去。她的泪水涌了出来,涌满了整个宫殿。
突然,一个女子身着素衣,走向她的身边,扑通一声跪下了,再也没有起来。
皇太后以为还是幻觉,忙用袖子擦干了眼泪,定睛看了看面前的女人。这不是平阳公主么?
“女儿,女儿,你怎么啦?”
便殿的海潮已经退去。听到太后的惊呼,武帝和卫子夫急忙跑出来。武帝发现,是自己的姐姐,平阳公主,昏倒在母亲的脚下。他忙把自己的女儿从太后怀中取出,交给身边的卫子夫,然后扑向前去,大声叫喊着:“姐姐,姐姐!”
平阳公主渐渐睁开眼睛,她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弟弟,才放声哭道:“母亲啊,皇上!我的夫君,曹寿他,他……他撇下女儿,走了……”平阳公主只比弟弟大两岁。这个自小在宫中随着母亲受气的女孩儿,自从十六岁时嫁给曹寿后,才真正享受过公主的尊严和人生的乐趣。那曹寿虽然没有他祖父曹参的聪明才智,为人却是极为厚道,对平阳公主极好,二人成婚之后,脸都没红过一次。只是曹寿病秧子似的,身子骨一直不好。皇太后曾经催问女儿,为何结婚多年,也没要孩子?平阳公主说,等曹君健朗一些时,再要不迟。没想到,曹寿竟然如此短命,让平阳公主二十三岁便成了寡妇!
武帝的心中,比母亲更为难过。此时,他更觉得自己太对不起姐姐。小的时候,自己不太懂事,老仗着母亲对自己的偏爱而欺负姐姐;等到自己懂事时,姐姐又出嫁了。当上皇帝以后,自己没给姐姐做任何事情,可姐姐偏偏把一个美人儿卫子夫给自己送了来,有了卫子夫,自己才有了儿女。如今自己什么都有了,可姐姐却什么都没了。
曹寿的丧事刚刚办完,武帝便迅速作出两个决定。一是要让姐姐搬出丈八沟,离开那个让她肝肠寸断的地方;二是要为姐姐再找一个和她般配的如意郎君。第二件事一时难以完成,而第一件事,却是马上就可做起来的。于是,他便叫来东方朔。
东方朔几天前,是从卫青口中得知曹寿病亡消息的。那天他带着霍去病去找卫青打猎,却见卫青独自一人,穿着孝衣,在那里落泪。卫青的泪,可不是轻易流出的,东方朔知道,他遇到了最伤心的事。一打听才知道,是平阳公主的夫君曹寿病故了。卫青的母亲卫媪,长期在曹寿家中做佣人,曹寿夫妇对她待若家人。后来卫媪年事已高,曹寿便不让她干重活了,而且还把她的一双儿女接到了曹家,于是卫青和卫子夫就成了曹家的牧马人和牧羊女。卫子夫进宫,卫青封官自是平阳公主的推荐,卫青当怀感恩之情;但最让他动情的是,当自己和姐姐妹妹都有了归宿,再去接母亲时,母亲却哪里也不去,坚持说曹府就是她的家,她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曹寿和平阳公主,哪怕只能给他们的下人补补衣服,也要呆在那里,直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