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么短暂的相见,这时却成了彭德怀的一条罪状,王大宾一伙这次受林彪、江青一伙的指使,要他交待“你被捕到北京后,同彭梅魁有些什么勾当?”
彭德怀说:“我没有儿女,梅魁是我的亲侄女,她来看我,都是经过你们看守的人同意的,这有什么罪?”
接着他又说:“请你们不要再去连累别人了,我自己的事情,由我一个人承担,要杀头也不过碗口大的一个疤,日本鬼子、国民党蒋介石早就要过我的头了,有什么可怕的!连累了别人,我到死也心里不安的。”
这便是彭德怀,一个失去了自由,自身安危都不能得到保障的人,却随时随地想着保护他人的安全。
王大宾等人说:“我看你的反革命骨头还挺硬的呢,怎么没有罪,你认为你是谁呀,你是人民的罪人,看一个罪人的人有没有罪?”
彭德怀说:“我是不是罪人,不是你们一伙人说了算数的,我相信历史会做出公正的结论。我的事情由我一个人承担,不能因此牵连别人,否则那就是在搞封建时代的连坐法,就是在搞封建主义,那是秦始皇、汉武帝做的事情,那不是我们共产党所应该做的事情。”
问:“1962年6月你写给毛主席和党中央的那封长信,彭梅魁有没有看过?提过意见没有?”
答:“我写给中央的那封长信,她没看过,她也不知道有此信。”
问:“你写的这些信的底稿在什么地方?”
答:“没有底稿,写后就全撕了。”
问:“你有没有交给你侄女?”
答:“她在我眼里只是一个小孩子,怎么能交给她?”
彭德怀毕竟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元帅,他在此之前,就早已将这封信的底稿交给了彭梅魁,让她妥为保管,并一再嘱咐,这关系到伯伯一身的清白,千万不要落入别人手中。彭梅魁不愧是元帅的好侄女,她用自己的生命将伯伯这封信的底稿保存了下来,直到最后彭德怀冤案平反,才让这件充满着革命情怀与忠诚的底稿重见天日。
第二十二章
当医护人员将彭德怀抬上手术车时,他突然对旁边的专案组人员大声喊着:“手术前我要见毛主席,我有事要见毛主席,我今天就要见毛主席,把我对问题的看法说清楚!”
彭德怀犟着从车上爬下来,就去穿病床前的鞋子,接着就朝门外走……
自从景希珍收到彭德怀的信之后,就再也不知道彭德怀的一点消息,他与三线建委的联系完全中断了。
从肉体到精神都备受摧残的彭德怀躺在牢房的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睡,他回想着自己的一生,回想与年迈的祖母和年幼的弟弟,冒着风雪讨饭度日的苦难童年,回想自己自平江暴动以来出生入死的战斗生涯,回想在庐山会议上自己披肝沥胆为民直言的行动,回想忍辱负重再次复出参加三线建设以及现在所受到的非人折磨,而那些逢迎拍马、浮夸骗人、贪污受贿、坑害百姓的不法官吏,却平步青云,加官进爵,如此下去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新中国,岂不要断送在这些人的手里吗?迫害忠良,重用小人,吏制的腐败这是历代王朝走向覆灭的开始。想到这些,这位浴血沙场的元帅不觉流下了泪水。
据北京卫戍区监护日志记载:
1971年8月8日
(彭德怀)在桌子上哭了起来,睡了没有两分钟,睁大眼睛思考着,一会儿眼泪又涌了出来,过了一会儿又哭起来。
1971年8月18日
上午听说提审(彭德怀)就流泪。
1972年11月22日
(彭德怀)躺床上哭了一小时。
旧社会地主的皮鞭抽打时他没有流过眼泪,战场上面对刀光剑影他没有后退,眼看着战友倒在敌人的子弹下他抹一把泪水又指挥千军万马冲锋,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时的元帅已到了最伤心的时候,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竟倒在了“自己人”的“枪口”下!就是在如此痛苦的磨难中,彭德怀也没有出卖自己的良心,他始终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不轻意地加害于人。当林彪坠毁于蒙古人民共和国温都尔汗之后,专案组于1972年1月8日向他宣布林彪反党事件,让其揭发交代林彪的问题时,彭德怀并没有因为林彪曾经对自己进行过迫害,就随便地进行“揭发”,而是冷静地说:“不要着急。四五十年前的事,一下子想不起来,慢慢地回忆回忆。”
当专案组说他不老实,在包庇林彪时,他坦率地说:“脑子受了刺激,思想总感到不痛快。”
1972年6月9日,专案组再次逼彭德怀写林彪与高岗在东北时的材料,彭德怀说:“我当年没有在东北与他们共事,我不清楚。”
林彪事件历史已经做出了结论,我们排开林彪本身的行为不讲,单就彭德怀在处理这件事情上的态度,就可以看出他这时仍坚持实事求是,不愿意将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加在林彪头上,通过揭发林彪来为自己开脱“罪责”。在林彪受到全党共讨之,全国人民共诛之的这个时候,要做到这一点那也是不容易的。
1972年6月11日,彭德怀实在被逼得没有办法,就说:“给我钢笔,我想起一点就写一点。高岗、林彪都是反革命。还有彭德怀。”
1972年8月23日专案组正式向彭德怀传达了中发[1971]57号有关“粉碎林彪反党集团”的文件。听后彭德怀说:“打电话给周总理,……我有意见……叫周恩来总理亲自参加这件审查。请打电话给周恩来总理、董(必武)副主席,叫他们来亲自审我,我不活了。”
当然,自从1959年庐山会议以后这许多年,彭德怀大都被囚禁,与外界基本上隔断了联系,因此对于当时国内外复杂的斗争了解得也不够全面,对一些问题上的看法也不一定全对,也可能是错误的。但他身陷逆境,已是百罪莫赎死有余辜,但对于曾经迫害过自己的人,却在此时敢于秉公直言,提出自己的看法,这也显示了他不计个人恩仇,直言极谏的性格。
这期间,彭德怀被关押在北京卫戍区里,每天接受批判和批斗。1973年春,八年的铁窗生活和无情折磨,彭德怀患了直肠癌。
铁汉一般的彭德怀终于被林彪、“四人帮”整垮了。他每天很少进食,大便出血,身体完全虚脱,由于癌细胞不断地扩散,他的身上疼痛难忍。躺在牢房的木床上,不断地发出痛苦的叫声。
监护点联系送阜外医院,医院方一听这个名字,就不肯接受。
接着又联系卫戍区第一师医院,又同样遭到了拒绝。
直到大出血的第七天晚上,周恩来知道后立刻指示,转到解放军301医院。
到了这里,彭德怀的境遇并未得到改变,在一间阴冷潮湿的病房里,门窗紧闭着,玻璃上还糊了一层纸,照不进一缕阳光。他被限制了活动,不准写字,不准听广播。除了书籍外,空旷和死一般的寂静终日伴随着他。
彭德怀让医生将窗子上的纸撕下来,以便病室里亮一点,可是却遭到了拒绝。
彭德怀大怒,拍着桌子吼道:“我不是什么145,我是庐山上的那个彭德怀!生病了,住院了,不能动了,你们还不放心?”
原来,为了对外保密,对于彭德怀所住的十四病室第五床,改称145,不准医生和任何人喊他的名字。同时,还将他屋子的窗户全部用报纸糊上,以免外面能看到里面,也防止彭德怀看到外面。
他感到心在疼,痛苦地说:“住在这里比月婆子还难受,还不如将我押回去住监狱。”
1974年夏天,他不幸又患左侧偏瘫,连坐都坐不起来了。
彭梅魁、彭正祥、彭康白和彭钢在《泪水沾湿的回忆》一文中写道:“当我们去看望您时,您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没有坐起来,您躺在床上悲怆地喊道:‘这怎么办,这怎么办?我瘫了,自己不能料理自己了,可我的案子还没有搞清楚呀!’”彭德怀嘱咐侄儿女们:“我死后,把我的骨灰埋在地下,上面种上果树,骨灰可以作肥料。”彭德怀永远忘不了养育他的人民。
不久,医生发现癌细胞转移,已扩散到了肺部、脑部,引起身体剧烈的疼痛。
医生经过检查之后,向专案组提出必须迅速动手术。
可是,就在病重的1973年6月10日,他从报上看到了一篇署名叶进的文章,顿时大怒,指着报纸大声斥道:“不调查就乱写。说我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攻击总路线,攻击社会主义,破坏工业战线。把我(在庐山会议上)写的那封信拿出来看一看,就知道是不是攻击。我要永远记住他的名字,叫叶进,投机分子,阴谋家,不讲真理,不调查就乱写。”接着他又说:“党内出了特务、内奸,他们要害死我,康生就是个阴谋家、野心家。”
1973年12月30日,专案组对彭德怀进行审问。
问:“彭德怀,你生病了,我们想给你看病,但你必须交待清楚你的问题。”
答:“还有什么问题,都问了十多年了,翻来覆去都是那些事情,文化大革命又加了几条,一条也不是事实。”
专案组人员生气地说:“彭德怀,我们看你是不想说清楚自己的问题了。”
答:“怎么说清楚,我说是事实,你们偏说不是,偏要给我戴上各种各样的‘帽子’,这公平不公平,讲不讲道理?”
专案组人员无话可答,就问:“彭德怀,我们问你,毛主席说人人都要加强思想改造,你要不要改造?”
彭德怀理直气壮地说:“我改造什么?想让我屈服?我这人就只服真理,不管什么人,多大权力,多大官,我都不怕。”
1974年3月24日,专案组在彭德怀重病中对其进行审问。
问:“你和林彪有什么关系?”
答:“什么关系?他惨无人道地迫害过我,整过我!”
问:“你们都是反党集团。”
答:“他是不是我不知道,反正我彭德怀没有反党集团,杀头也没有。”
问:“我们看你是死不改悔了,现在还在翻案。”
答:“我死不悔改,将来还要翻。”
一个以生命捍卫真理的人,在那个人妖颠倒万马齐喑的日子里,他不屈的抗争和勇敢的呐喊,不仅如同凤毛麟角般的珍贵,同时也为一个民族举起了一支不灭的火炬。
身患癌症的彭德怀得不到应有的照顾和治疗,受尽病痛的折磨。1974年7月21日,由于癌细胞扩散,痛得在地上打滚,也没有人来关心他。他朝着门外的卫兵大声地喊:“警卫战士,疼得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我实在忍受不了了,你帮我打一枪吧!”
元帅痛苦的呼喊,在令人心颤的天空中回旋……
当动员他动手术时,他却坚决不肯。
专案组的人问他:“你为什么不肯动手术?”
彭德怀忍着痛,大声地说:“我不相信你们这些人,我得活着,我还有冤屈没有搞清楚!”
专案组的人员生气地说:“你是什么,一个反党分子,还能翻得了无产阶级的天下。”
彭德怀说:“这个天下是我们用血汗打下来的,我翻他干什么?我要说清自己的问题,要出来为这个国家工作,把她建设好,富国强兵是我一生的愿望。”
专案组的人冷笑着说:“你已经这个样子了,能活一条命就不错了,还想出去工作?”
彭德怀说:“我只要活一天,就要为人民工作一天,这是我的权利,你们不能剥夺。不答应我就不动手术,我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手术台上。”
彭德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