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杨建设家,淑蓉舅妈看见淑蓉手里的一大袋东西,非常诧异,说:“淑蓉,不是过年不是过节的,买这么多东西干啥?”
淑蓉笑着说:“舅妈,一定要过年过节才能吃吗?今天我亲自做几个菜,让舅妈尝尝!”说着,放下东西,也不管舅妈同意不同意,果然就挂起围裙,下厨房了。
没多久,淑蓉就做出了一桌菜,端到桌上来,笑着对舅妈说:“舅妈,尝尝吧,好久没做过饭了,不知手艺还在不在呢?”说着,即不断用眼角去觑文义。
舅妈没注意淑蓉的神情,也不明白外甥女今天这样做的目的,只以为她勤快、孝顺,便夸奖说:“淑蓉做的菜,有啥说头?都晓得你能干呢!”
只有文义心里才明白淑蓉此时的一片心意,他操起筷子尝了尝她做出的菜,果然火候适度,咸淡相宜。他再次感激地朝淑蓉笑笑,心里更明白了这个内秀姑娘的心灵手巧。他想,如果母亲此时在面前,不知该会有多么高兴。
吃过饭,他们回到厂里,就匆匆做起准备来。到了晚上,才去向杨建设告别。杨建设仍旧黑着脸,半天才说:“余文义,我早就晓得你是白眼狼,翅膀硬了要飞!”
文义听了这话,大吃一惊,说:“师傅,你咋说这话?”
杨建设打开抽屉,从里面找出一个发黄的日记本,甩到文义面前说:“拿去,今后认不认我这个师傅、这个舅在于你!”
文义接过一看,只见扉页上恭恭敬敬地写着“食品公司,杨建设”几个字,便知道这还是他在县食品公司工作时的本子。打开一看,里面不但有干果加工的配方,生产程序,质量要求,而且还有糖果生产的技术,密密麻麻地记了一本。文义一见,心里热起来。想不到平时看起来冷漠、不近人情的师傅,竟把珍藏多年的宝贝给了他。他一时感动得不知说啥好,张着嘴怔在了那里。
杨建设没等他说话,又不动声色地说开了:“这个本子够你这辈子用了!我晓得你的心还大,但不管你今后成了啥样的了不起的人物,你如果甩了淑蓉,我会来找你算账!”
文义一听,心里又是一热,泪水慢慢儒湿了眼睛。原来,杨建设关心他,为的是淑蓉,而担心的也是淑蓉。淑蓉,他咋会甩了她?于是便发誓地说:“舅,你放心吧!我余文义不是那号忘恩负义的人!我余家祖祖辈辈也没有这样忘恩负义的人!”
杨建设还想说点啥,却见淑蓉一旁嘴角抽动着,然后用手捂着嘴,跑了出去。他才再没说什么了,朝文义挥了挥手,说:“去吧!”
文义走出来,到处找淑蓉,淑蓉却不见了。他知道淑蓉已经回寝室,看看夜已深了,便没再去找她。
第二天晚上十点多钟,文义回到了县城。下了车,他就直奔文英的氮肥厂。他向人打听到了文英的宿舍,去敲了半天门,却没人开门,也没人答应。过了一会,隔壁的一个女工人才出来告诉文义,说文英和朱健卖夜宵小吃去了。文义听了,吃了一惊,又向女工打听了卖夜摊小吃的地点,然后就匆匆告别了女工,过河来寻找文英了。
文义来到女工告诉的地方,果然见这里街道两旁卖小吃的摊点一个接着一个。有的上面支了塑料雨布,有的周围竖了屏风,有的则啥也没有,只有傍阶沿的地方摆一张小桌,在街道两边摆两只煤油炉。然而却都热气腾腾,袅袅飘香,看来生意都很不错。文义一个摊位一个摊位地搜寻过去,终于看见了中间摊位上的文英和朱健。他兀地站住了。隔着不断晃动的人群和袅袅上升的烟气,他首先细细地看了文英一会。他发现文英瘦了,脸色黄了,穿一件宽大的衬衣,却难以掩饰日益隆起的肚子。再看看朱健,发现他黑了一些,却比先前胖了。两人一个为客人煮菜,一个端菜、收钱,配合默契,全身心地投入在了劳动里。看了一会,文义才激动地走过去,大叫了一声:“文英!”
文英听见这熟悉的喊声,猛地抬起头,一眼看见了文义,手中的勺子突然掉进了锅里,膛口结舌地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周围的摊主和顾客见了,也都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定定地望着他们。
过了好一会,文英才动情地喊了一声:“三哥!”接着吃力地转过身子,朝前走了一步。
文义见了,忙伸出手去,拉住了文英的手,两兄妹忘情地凝视起来。周围的摊主和顾客,这时才有些明白过来,收回了诧异的目光。
文义又细细端详了文英一会,带着几分责备的口说:“妹,咋这样了,还……”说着,他把不满的目光投向了朱健。
朱健仍像过去一样木讷,他见了文义的目光,红了红脸,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憨厚地笑着。
文英见了,忙说:“三哥,这不能怪他!厂里亏损,发不出工资,家里也常常出事需要接济,所以我们就自谋了这条生路!”说着,又把文义拉到凳子上坐下了。
文义听了,心里十分感动,却说:“你们也没把这事写信告诉哥……”
文英急忙认错地说:“是没写信告诉你,怕你为我们担心!”
文义故作轻松地说:“我担心啥?你们找着了这样一条生存的路子,我该高兴呢!”
文英说:“不是为这担心,而是怕你为厂里效益不好,我们发不起工资而担心。我晓得你是心里搁不住一点事的人,尤其是对我们!”
文义见妹妹这话说到自己心里去了,便感激地回答说:“那倒肯定是,一个娘生的,哪能不担心呢!”
这时,朱健见他们兄妹俩只顾说话,便过来说:“三哥,你吃点东西吧?!”
文义还想和文英说点别后的话,于是说:“不了!在火车上我吃过。”
文英听了,忙说:“咋不吃,现成的东西,又不要我们拿钱买!三哥,妹给你煮碗沙锅米粉,你尝尝我的手艺。”说着,就吃力地起身,也不等文义答应,挺起大肚子忙去了。
没过多久,她果然端来一只沙锅,里面的汤还在沸腾。文义还没吃,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袭来。文义忙问:“这是啥汤,这么香?”
文英在文义对面坐下,两眼关切地望着他,说:“哥,是用鸡肉熬的汤,你多喝点吧,补身子的。”
文义又抬头看了看文英一眼,疼爱地说:“妹,你该多喝!你舍得吃不?”
文英没答话,朱健却一旁埋怨地说开了:“她呀,就是舍不得吃!”
文义听了,也责怪文英说:“咋舍不得吃?你就是挣下金山、银山,身体不好又有啥用?”
文英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说:“哥,别听他瞎说!小家小户,有多大家底吃?”
文义听了,不再说话,一边用筷子挑起细细的、白白的粉条往嘴里送,一边在心里翻腾开了。过了一阵,才抬起头,激动地看着文英说:“妹,你变了!”
文英不懂地问:“咋变了?”
文义说:“变得懂事了!变得像我们余家的女人了!勤劳、肯吃苦、善良、节俭,天下女人应该有的优点,你全有了!”
说完这话,文义喉头忽然“咕噜”一声,像被啥东西堵住了一样。他想起了妹妹小时,想起了和林平发生那事的一段日子,想起了两年前进城卖家具时对她严厉的教育。她终于变了。他从她身上,看见了一个农家女孩子天生具有的吃苦耐劳、忍辱负重、朴实好强……的本性,看见了一个妻子与母亲义不容辞的责任。文义的眼睛渐渐模糊了。从文英身上,文义又想起母亲一辈子的含辛茹苦,想起淑蓉前天亲手为他做的几样菜,想起玉秀姐这两年的不幸遭遇,还想起春梅……想着想着,他几乎有点情不自禁了。他真想过去拥抱住妹妹,还想站起来大声地向全世界女人说一声,他爱她们!崇拜她们!尊敬她们!
文英见哥哥突然不说话了,不知咋回事,忙问:“哥,你咋了,妹作的米粉不合你的口味?”
文义眼里盈满了泪水,心里酸酸的。他怕文英看见,就把头埋在沙锅上,让袅袅上升的雾气遮住双眼,然后尽量用了平静的口吻说:“咋不好吃?太好吃了!这还是我头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呢!”
文英听了,又要去替文义再煮一份,文义一把按住了她,说:“妹,你存心把哥胀死哦?”文英听了,才没再去煮。
文义吃完,文英就叫朱健收摊。文义见时间还早,劝他们别忙收。他们不听,忙把东西收进板车里,朱健头里拉着走了。文英过来拉着文义,说:“哥,走吧,我们回家再谈!我还没仔细看你,你好像瘦多了!”
文义说:“我没瘦,你倒不如以前了!”说着,见文英拉着自己的手,忙说:“妹,让我扶着你,别摔着了!”
文英说:“没事,哥!”可还是把手臂给了文义。文义就扶着文英,两兄妹慢慢从大桥向氮肥厂走去。
到了厂里,兄妹俩才真的像有说不完的话似的,都打开了话匣子。文义向文英谈了出去这将近两年的经历,谈了春梅姑娘,更多地谈了淑蓉,又向文英和朱健说了自己想回家办厂的事。文英和朱健听了,都非常高兴。接着,文英向文义也谈了家里发生的一系列事,如文富进城做蔬菜生意发生的不幸,文忠被刘副乡长“修理”的事,天志老头的死,以及玉秀姐离婚遇到的障碍……有些事,文义从家里的来信中,已知道了个大概,有些则一点不知。现在听文英说了,更激起了对父母、大哥、二哥的思念。这时不知不觉鸡叫三遍了,朱健在一旁打瞌睡。文英见了,劝文义上床躺一会,文义却一点没有睡意。出门看看天已微露曙色,便归心似箭地想立即回去。文英要他天亮吃过早饭再走,可文义不答应。他们便只好在曙光熹微中,把文义送到了大门外,然后兄妹俩恋恋不舍地告了别。
文义回到家里,余忠老汉、田淑珍大娘和文忠夫妇、文富,正围着桌子吃早饭。全家人一见文义,顿时愣住了。余忠老汉放下筷,活动着脸上的皱纹,看了文义半天,咧着嘴说:“好哇!你……你……,真是你回来了呀!”
文义放下行李,回头对余忠老汉说:“爸,真是我回来了!”
文忠说:“咋不先写个信回来?”
田淑珍没等文义答话,过来拉住文义,上下看着,说:“过来,让妈看看,妈心里牵挂着你呢!”说着,她眼角挂上了晶莹的泪花。
文义见了,心里感动起来,说:“妈,我也一样,牵挂着家里呢!
说着,卢冬碧忽然想起什么,在一旁大叫了起来:“哎,老三,你的……对象呢?
这一说,都提醒了大家,全家人的目光都一下集中过来。田淑珍大娘恍然大悟地跟在卢冬碧话后面问:“是呀,那个姑娘呢,咋不一块回来?”
文义见大家这么关心他,就故意笑了笑说:“妈,你们咋这么着急?”
田淑珍说:“妈能不急吗?快对妈说,是不是你待人家不好,被别人甩了?”
卢冬碧也说:“是呀,老三,你快告诉大家!”
文义想了一想,这才对大家说:“妈,嫂,人家怕你们不愿意,不好意思来。她要我回来先问问你们,要没意见,她过一段日子就来。”
田淑珍大娘听了这话,急忙分辩地说:“我们啥时说过不愿意?”接着,她去墙上取下装有文义和淑蓉照片的镜框,喜眉喜眼地看着淑蓉的照片说:“这么好的姑娘,打起灯笼火把也难找,我们为啥不同意?”
文义接过镜框,见家里的人把淑蓉和自己在康平市照的那张西装革履的照片放在一起,一下勾起了对往事的许多回忆。又见照片上的淑蓉,恬静地微笑着看着自己,就涌起了对淑蓉的思念,这才对母亲老老实实地说:“妈,我们耍得很好,你放心。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来的!”
田淑珍大娘才一下放心了,说:“没吹就好,找个好姑娘不容易呢!”
大家都只顾说话,忘记了吃饭,文富这时才说:“老三,你还没吃饭吧?”
文义说:“没吃,二哥!”
大家一听,才回过神来,说:“吃饭!吃饭!”
文富忙去为文义舀了饭来,一家人就暂时不谈啥了,吃起饭来。
吃过饭,余忠老汉说:“你们先出去干活,我和文义再摆会儿龙门阵!”
文忠夫妇、田淑珍大娘和文富听了,没说啥,果然各自先出去忙活路了。等大家都走后,余忠老汉才不慌不忙地裹起一支烟,吸燃了,悠悠地喷出一口烟后,这才细言细语地问:“文义,这次回来,走不走了?”
文义从来没听见父亲用这种和蔼、商量的语气和自己说过话,现在猛一听,觉得是这样亲切,禁不住内心一阵激动,于是便坚决地说:“爸,我不走了!”
余忠老汉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