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还是文义先打破这沉默得有些尴尬的空气,问:“你咋个一个人出来玩?”
胡淑蓉理了理额头的刘海,其实她的刘海一点儿不乱,然后低下了头,看着地下似乎自言自语地说:“我不喜欢和她们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说完,却猛地抬起头,闪着一对明亮的眸子看着文义问:“我这人性格有点怪,是不是?”说完直端端地看着文义,等待他的回答。
文义没想到她会直通通地对他提出这个问题,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可是,他没有回避她的目光。他觉得她的目光是那么清澈、明媚,还有那么一点儿像孩子似的撒娇的成份。他喜欢这对眸子,就像喜欢她整个人一样。他的心跳加快了,脸也有些幸福地呈现出红晕来。过了一会,他决定把自己的看法诚实地告诉她,就说:“淑蓉姑娘,老实告诉你,起初我确实也觉得你脾气古怪,你的外表与内心好像不统一。说白一点,就是属于那种外表美丽,内心冷酷的冷美人……”
没等他说完,胡淑蓉的一双大眼睛垂了下去,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失望的神色,轻轻地说了一句:“真的,你是这样看?”
文义说:“过去是这样。”
胡淑蓉又倏地抬起头,看着文义追问:“现在呢?”
文义说:“现在,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姑娘,比那些咋咋呼呼的姑娘更好!你看起来少言寡语,嘴上不说啥,也不把喜怒哀乐表现在脸上,却比别人更能体贴人,心里分明藏着一团火呢!”
胡淑蓉听了,沉默了一会,长长的睫毛眨动了几下,嘴角也在微微颤栗,看样子她想哭。可是却没有,但眼里已有了一层湿润、晶亮的东西。也许是她自己害怕哭,就急忙低下了头。
文义见了,不明白胡椒蓉为啥会这样,以为是自己的话触动了她心灵的啥苦痛,又忙问:“你是不是也受过生活的啥打击?”
胡淑蓉没答话,仍旧低着头,像是陷入了沉思。文义见她没回答,更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说:“只有经历过痛苦的人,才能这样外冷内热,对别人的不幸和困难给予同情和关怀!”
胡淑蓉忽然抬起头,“噗哧”一声笑了。文义看见,经过这么短短的一会,胡椒蓉的脸色全变了。刚才笼罩住她的忧郁已让位给了明朗和快乐,一种青春少女的顽皮神情,从她的眉宇、嘴角间流露出来了。她看着文义,开玩笑地说:“你也像我妹妹一样,喜欢做诗是不是?”
文义愣了,说:“你妹妹?”
胡淑蓉说:“是!我妹妹正上高中,满脑子乱七糟八的想法,一有空就在本子上写些啥情呀、爱呀的。”
文义听了,笑了笑,说:“淑蓉,真让你说着了。我读高中时,也还真写诗,还在地区和县上小报发表过。可一回到农村,现实生活就粉碎了我的梦想!”
胡淑蓉高兴他称她淑蓉,说:“果然证实了我的判断,你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文义一惊,忙问:“你咋这样说?”
胡淑蓉真诚地回答:“真的,从你进厂第一天起,我就发觉你跟厂里其他的男人不一般。别看厂里这么多男人,他们嫌我性格古怪,我却嫌他们不像男人……”
文义打断她的话,问:“淑蓉,你瞧出我哪里和他们不一般了?”
胡淑蓉想了想说:“就是不一般嘛!你做事谨慎,待人礼貌,说话文明,不像那些男人,满口粗话。还有,我看出来了,你并不甘心做一辈子小工,你内心想的是干一番大事业,这就和别的男人更不一样了!”
胡淑蓉的话句句说到了文义的心坎上,他仿佛遇到了知音,心里一下感动起来。他真想冲过去,握住她的手,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情。可是他没有,他怕这样做会弄巧成拙。于是只推心置腹地说:“是的,淑蓉!我们那里很穷,我家里种了很多地,一家人三百六十五天都捆在土地上,脸朝黄土背朝天,汗水流了一桶又一桶,可种来种去,就是越种越穷。我出来打工,是想学门技术,回去干番事业。在康平市,我不愿昧着良心造假,才到你们这里来。这干果加工,正符合我们那里的实际情况,所以……”
胡淑蓉津津有味地听着他的话,一双大眼闪着清亮的光辉。听到这里,她打断了文义的话,含着微笑说:“我舅不教你,只让你做小工,你就想偷师学艺,是不是?”
文义脸红了,他不想在胡淑蓉面前说假话,就点了点头。
胡淑蓉见了,真心诚意地告诉文义,说:“那可不行!你越这样,他越会反感,他这人脾气不好。”
文义看着她,希望她说下去。过了一会,胡淑蓉果然说开了:“他的脾气并不是生来就是这样。他过去是县食品公司的技术员,因为和领导关系搞不好,领导后来就找了个碴儿,把他开除回家了。从那以后,舅舅的脾气就变得古怪了,对什么人都很冷淡,都不相信。只有两个人,舅才在心里尊敬和爱着她们。一个是我妈。我外公、外婆死时,舅还很小,是我妈把他带大,因此,他一直不敢忘我妈的恩情,把我们当亲生儿女看待。一个是我舅妈。舅妈是在我勇被开除公职,回到农村时和舅结婚的。舅妈原是村上的民办教师,因为我舅的缘故,也教不成书了。所以,舅对舅妈言听计从。”
听到这里,文义明白了杨建设性格变态的主要原因,同时也失望地说:“那我想学的技术,就永远学不到了哦?”
胡淑蓉说:“莫急嘛,总有办法的!”停了停又说:“很多人想学他的这门技术,他都没答应。特别是配料这道关口。干果色、香、味,如何配料是关键的一环,所以舅总是亲自操作。”
文义听了,并没有高兴,反而更悲观了,他望着胡淑蓉,目光中充满了恳求,急切地说:“淑蓉,你帮帮我,行不行?”
胡淑蓉听了这话,似乎吓了一跳,她也呆呆地看着文义。文义看见她的目光,先是充满了疑问,接着,慢慢放大、放亮了,闪烁出了如梦幻、期待的色彩。然后,变成了一种真诚的喜悦和兴奋的光芒。她抿着嘴唇,没有说话,却朝文义坚定地点了点头。
文义一下激动了,仿佛是在漫漫长夜中见到了曙光,也犹如在酷热的沙漠中忽然看见了一道甘泉。他高兴得忘乎所以地奔过去,抓住了胡淑蓉的两只手摇晃起来。
胡淑蓉好像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弄懵了,好一会,她才回过神,脸倏地红得如炭,急忙朝周围看了看,然后挣脱了文义的手。
文义这才发现自己的唐突,他抬头看胡淑蓉,见她那故意避开而看着远处的目光中,渐渐又泛上了一层过分湿润和晶亮的光泽。这光泽配合着睫毛的抖动,使文义确信她就要哭了。文义马上为自己的行为后悔起来,急忙内疚地说:“淑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请你原谅我!”
胡淑蓉还看着远处,那种湿润和晶亮的光泽更浓厚地布满了整个眼眶,而且嘴角也在轻微地抽动起来。文义更加慌乱了,他不知说啥好,过了一阵,干脆把自己心中埋藏的感情都说了出来:“淑蓉,我觉得你很可爱!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有一种想和你说话,把自己心中的一切都告诉你的念头,只是这样一个念头。刚才是我太高兴了,一时冲动,并没有别的想法!”
胡淑蓉回过头,看着文义,嘴角又抽动了两下,文义以为她马上就要哭。可是,她却又“噗哧”一声笑了。随着笑,也终于抖下了两点泪花,说:“妈常骂我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傻丫头!”
文义听了这话,虽然有点莫名其妙,可见她笑了,心里轻松下来,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坐下。这时天色已不早了,可两人都没有离开的意思。文义向她讲了自己家庭的一些情况,胡淑蓉也对文义谈了一些。文义才知道胡淑蓉在家里是老大,初中毕业后为了让弟弟妹妹读书,就出来打工了。因为她的性格落落寡合,所以她觉得自己缺少真诚的朋友,感到很孤独。说完这些以后,他们才想起应该回家了,不然,宿舍的大门就要关闭了。归途中,他们默默地走着,似乎刚才已经把所有的话讲完了,或者还有很多的话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然而,他们却靠得很拢。完全没有了男女间的拘谨和紧张,而像是一对多年的老朋友了。有几次,他们甚至都碰着了对方的胳膊,却都没有躲避。文义闻到了胡淑蓉身上传出的年轻姑娘特有的淡雅的芬芳,而胡淑蓉也捕捉到了文义身上那股略带汗酸味的男人气息。
25
接下来的日子里,文义内心里还不时泛起学不到技术的苦恼,可是,他却把这种苦恼埋藏在了心灵深处。现在,他感到在自己眼前,更有一个崭新的,充实而甜蜜的世界了。这世界是胡淑蓉带给他的。他一下觉得淑蓉姑娘真是完美无缺了。她的美丽不用说,她的孤傲是冰清玉洁的表现,她的不苟言笑是成熟后的稳重、端庄的美德。并且,他更进一步感到了隐藏在她冷淡的表面背后如火一样炽热的情怀和善良的天性!他毫不置疑地立即做出了这是一个好姑娘的结论,是他心目中的唯一偶像。现在,他处处感到了淑蓉的存在。她的洁净的面孔,长长的睫毛和深邃的眼神,特别是她那像小孩子一样欲哭未哭抽动嘴角的神情,都常常晃动在眼前,甚至频频变幻着各种妩媚和姣好的神态走进他的梦乡里。他在空气中,也无处、无时不感到淑蓉姑娘身上那股淡雅的香气。他扛麻袋进入热气腾腾的生产车间,会因淑蓉的存在而变得凉爽伯人。同样,下班后打扫屋子,想到空气中有淑蓉留下的气息而疲劳顿消。他知道自己是在恋爱了,真真实实地开始恋爱了。可是,他又非常奇怪,他们之间,并没有说过只言片语的“情”呀“爱”呀,也没有甜腻腻地喊半声“哥”呀“妹”呀的,更没有拥抱、接吻一类过分亲昵的举动,这能算作恋爱吗?可是,这确实是在恋爱!他相信淑蓉也是一样。这几天,他发现淑蓉也起了一些微小的变化,譬如和小姐妹们谈笑多了,脸上常常挂着了微笑。看见他,虽然仍没有多少语言交流,可那目光流露的情感,却比语言胜过十倍。那种目光,是只有他才能破译的密码,也是只有他才能享受与消化的最高级的情感食粮。他深信不疑地相信淑蓉不显山、不露水地也在爱着他,他们的谈情说爱从小树林那个黄昏,就已正式开始了。他们虽然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海盟山誓,但他们都像把款存进银行一样,把彼此的情感存进了对方的心灵深处。他们都有了一笔本钱在对方那里,只等需要时去支取利息就是。他相信,这种“存款”在对方心灵里呆得越久,到时支取的利息就会越大。这时,什么样的山盟海誓也会黯然失色。
一天中午下班以后,文义拿着饭盒走进食堂,他没注意到什么时候淑蓉来到了自己身边。他要了饭,要了一份胡萝卜,他将饭菜端到桌上,折身去端回汤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饭菜都没见了,放在原地方的,是一份将红烧肉和米饭混在一起的饭菜。他诧异地抬头一看,却见淑蓉端着的正是自己的饭盒和菜盒。毫无疑问,是淑蓉给他掉了包。一时,文义心里涌动起一股难以遏制的、说不明白的情慷来。这情愫像是电。像是风,使他激动、幸福得有些晕旋了。
他更确信淑蓉对他真挚、纯洁、深厚的爱了!
一旦明白了这一点,文义就决心拿出一个男子汉的气魄和勇气,向淑蓉主动发起猛烈的进攻。他觉得自己不是大哥、更不是二哥那种绵软性格。他的血液里更多的是桀骛不驯的成分,是刚烈和勇猛的气概。对待爱情也是一样。他已经感到这辈子离不开淑蓉,淑蓉也非他莫属了,他的身上就奔涌起一股无私无邪又无畏的力量。他不需要那么多虚饰的甜言蜜语,甚至连一些必要的过程,他也觉得累赘和多余。他只需要向她赤裸裸地坦言,然后是俘虏她,得到她,使她成为自己庇护下的一只小羊羔,同时也成为他心灵上的圣母,永远把她供奉在既受保护又受敬爱的殿堂里。于是,文义开始一边留神时机,一边在心中策划起进攻淑蓉的方案来。
一个星期天不上班的日子,文义瞅准淑蓉同寝室的女工出去蹓跶的机会,终于勇敢地闯进淑蓉的房里,向她坦诚地表白了自己一颗渴望已久和爱慕不己的心灵。
“淑蓉,”他几乎是喘着气,大声地对淑蓉说:“你看着我!”
淑蓉抬起头,果然怔怔地看着他,却是不明白地问:“干啥?”
文义说:“你看看我的眼睛里面有啥?”
淑蓉还是不理解,过了一会,满脸疑惑地摇了摇头。
文义却忍不住了,他猛地扑过来,不由分说地一把抱住了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