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富一阵感动,立即朝刘泽荣点了点头。接着,就蹑手蹑脚地随着刘泽荣走进了屋子。刘泽荣向文富指了指玉秀睡的房间,示意他过去推门,自己去轻轻关上大门。可还没等文富转过身,孙学礼老汉在里面屋子被关门的声音弄醒了,突然大声问道:“秀她娘,你干啥?”
文富和刘泽荣都被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文富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刘泽荣插门闩的手哆嗦起来,半天把门闩插不进闩孔。过了一阵,刘泽荣才说:“她爹,没啥!我看看秀睡着了没有?”
孙老汉又问:“你开大门干啥?”
刘泽荣想了想说:“下雨了,我看雨下得大不大!”
孙学礼老汉不开脏了,刘泽荣和文富长长嘘了一口气。接着,刘泽荣又朝文富指了指,文富明白她的意思,轻轻走到玉秀房间门前。刘泽荣这才拉熄了灯,朝孙老汉睡的房间走去。
文富轻轻推开了玉秀的房门,跨了进去。玉秀还没睡着,伤痛一阵阵袭击着她,使她迷迷糊糊。刚才文富的敲门和母亲起来开门的声音,她都听见了。那一时,她还以为是石太刚这个魔鬼半夜三更找来了,内心陡地紧张和颤栗起来。可过了一会,没听见响动,就知道不是这个凶煞来了。可她没想到是文富来了。及至听了母亲和父亲的对话,她明白了母亲在隐藏着啥秘密,因为母亲压根没有到自己房里来看自己。于是,她就非常细致和小心地捕捉起周围的动静来。她听见自己的房门响了,有人进来,接着又把门掩上了。她就一下明白母亲隐藏的秘密一定与自己有关,于是急忙摸索着抓住床头开关,“叭”地拉亮了电灯。立即,她看见了自己的心上人,身子不由自主地幸福得痉挛起来。
文富也看见了玉秀,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玉秀一张苍白的脸上青一道紫一道的伤痕。他像不认识她似的,默默地看了好一阵,才猛地扑过去,一把抱住玉秀。他张开嘴似乎要喊叫,可玉秀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他只好把自己冰冷的脸颊贴在玉秀伤痕累累的面孔上,不断地摩挲着,滚烫的泪掉了下去。玉秀也紧紧抱着他,交织着幸福、悲伤、激动与辛酸的泪水,也像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两人无声地哭了一会,玉秀才松开文富的身子,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解开,让文富察看她的伤情。文富一时又惊呆了,这哪里还是昨晚窝棚里向他展示的胭体,分明已像是一条花蛇的皮肤,浑身上下没一处完好的地方了。看着看着,文富眼里又涌出了泪水,一边抚摸着玉秀身上的伤痕,一边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个畜生,真不是爹娘养的!总有一天,要让天雷劈了他!”
玉秀也淌着泪,可心里却觉得亮堂多了,看见文富哭,反倒安慰起他来了,说:“不要哭了,这是命!他这样打打也好,不打我还死不了心!”
文富听了,心里又疼又爱,内疚地说:“都怪我,玉秀,是我才害得你这样!”
玉秀说:“莫说这些傻话了,你擦擦头发、身子吧,别着凉了!”
说着,她抬起头,从头下抽出枕巾,要让文富低下头去,替他擦头上的雨水。可文富没让,接过枕巾,自己胡乱地擦了擦。
等文富擦完,玉秀又在床上艰难地挪了挪身子,对文富说:“上床来暖暖身子吧,莫冻着了!”
文富见了,一时也忘了孙学礼老汉,心里只被对玉秀的疼爱、关心和体贴占领了,也就脱了外面的湿衣服,爬上床去,紧紧挨着玉秀躺下了。然后将玉秀的身子移过来,拿过玉秀的胳膊,把嘴唇贴在一处处或青或紫的伤痕上,吮吸起来。玉秀想拒绝,却被他抓得很紧很紧。
两个苦命的年轻人,在这个飘着小雨的冬夜,就这样相互体贴、安慰着,彼此感受着对方给予的温暖和力量,忘了时间,忘了一切。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响了过来,接着,门又轻轻地被推开了。两个年轻人听到响声,稍稍分开了一些,然后文富坐了起来。黑暗中,他们听到一个轻轻的呼唤声:“秀!秀!”
玉秀一听,是母亲的声音,忙拉燃了电灯。果然是刘泽荣脸上挂着关切的神情,站在门前。她看了看屋里一会,然后走了进来,轻轻地对文富说:“文富,走吧,看看就行了。”
文富恳求地望着刘泽荣,还没说话,玉秀却哀求地对母亲说开了:“妈,让他再坐会儿吧!”
刘泽荣担心地说:“我是怕你爹晓得了呢!”
文富回头看了看玉秀,他实在不忍心离开,于是也恳切地对刘泽荣说:“妈,你放心吧,我再坐会儿就走!”
刘泽荣背过身去,悄悄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然后回头说:“娘晓得你们舍不得离开,娘看见你们,心尖子也一样的痛,可这是没办法的事,不是娘心狠!”
玉秀听了,酸酸地说:“妈,我晓得你疼我,你去睡吧,过一会我就叫他走!”
刘泽荣听了,似乎才放了心,一边抹眼泪一边走了。
刘泽荣一走,两个年轻人又难分难舍地抱在一起了。玉秀拉熄了灯,轻声说:“你睡会吧,时间还早!”
文富也说:“你也睡吧!”
玉秀说:“都睡吧,冬天夜晚长,睡一觉走也不迟。”
两个年轻人说着,果真睡意都袭了上来,就相拥着睡过去了。可是,他们沉浸在幸福里,却不知不觉睡过了头。醒来一看,天色已经大亮,两人都一下慌了。文富急急忙忙穿着衣服,结果弄出了很大的声响。
他们不知道,孙学礼老汉早己醒来,此时坐在床上。他听见了从玉秀房里传出的说话声和穿衣服、趿鞋的声音,一下跳下床,打开房门走了出去。这时,玉秀房里的说话声更加清晰了。
孙老汉站了一会,突然推开了玉秀的房门。他看见了正在穿衣的文富。
霎时,老人的脸色急剧地变化了,先是惊诧地愣了一会,接着,满脸的皱纹颤抖起来。然后,他举起手中的烟袋,用烟锅向文富头上打去,嘴里骂道:“好个不要脸的东西!你跑到我家来干啥?怪不得玉秀和石太刚闹离婚,原来是你个杂种在作忏!老子打死你!”
玉秀见了,忍着伤痛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抱住了文富的脑袋。孙老汉的烟锅落在了文富肩头,幸好隔着厚厚的冬装,文富没觉得怎么痛。
刘泽荣这时也跑了过来,她还以为文富早走了。现在见这样,她一时又怕又悔,可她还是一把抱住孙学礼老汉,哀求地说:“她爹,你、你就别这样,你已经害了玉秀了呀!玉秀早就对我说过,她要和石太刚离婚,重新和文富结婚呀……”
玉秀也挣扎着从床上爬下来,抱住了父亲,泪流满面地说:“爸,爸,你可别这样,我求你了……”
孙老汉举着的手慢慢垂了下来,他看了看一旁抹眼泪的老伴,又把眼光落到玉秀满是伤痕的手臂上,嘴唇逐渐哆嗦起来了。过了一会,两滴浑浊的泪珠滚出了眼眶。然后,他转身对玉秀说:“不是我心狠,我晓得你一直还没忘他,才和石太刚过不好。可你现在是有主的人了呀!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好女不事二夫,要让人看见,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放呀?”
刘泽荣听了,还是替玉秀和文富说话:“人都被打成这样了,还说这话?!”
孙学礼听了,生起刘泽荣的气来,盯着她气冲冲地说:“就怪你这个老东西!昨晚上是不是你放他进来的?你不要脸,我还要顾这张老面子呢!我姓孙的穷是穷,可一辈子没被人戳过脊梁骨!”
一番话,把刘泽荣说得不敢吭声了。这时,孙老汉才转身指着文富说:“好,好!家丑不可外扬,这次我饶了你!可从今以后要是再来,我、我就不客气了!”
玉秀一听父亲要断绝她和文富来往的路,一下急了,忽然抬起头,坚决地说:“不,你不能这样!我生生死死都要和他在一起了!你要赶,就把我一起赶出去吧!”
孙学礼老汉听了,脸气得铁青,半晌,指着玉秀说:“你咋不嫌丢人?今后石太刚来要人,我、我有脸见人家吗?”
玉秀说:“我就是死,也不回那个家了!”
孙老汉终于被激怒了,哆嗦着说:“好,好,你走,走,莫让我丢人现眼!”
玉秀听了,果然趔趄着往外走,文富一把扶住她。刘泽荣见了,一下哭了起来,对丈夫说:“他爹,你咋这样糊涂?你把她赶到哪里去?”
孙学礼颤抖着说:“我不管她到哪里去,反正她要这样,我就不让她进这个家门!”
玉秀听了这话,见爹真是铁了心肠,突然泪如泉涌。她转过身,朝孙学礼老汉跪了下去,又磕了一个头说:“爸,我走,我感谢你的养育之恩了!”
刘泽荣和文富见了,噙着眼泪把玉秀扶了起来。刘泽荣抱着玉秀,不让她走。可玉秀忽然变得坚强了起来,她不但不哭了,还劝刘泽荣别哭,说:“妈,你别哭,女儿还会活下去,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说着,挣脱了母亲的手,和文富一起走了出去。
外面,雨不知什么时候下大了,风也刮得更加厉害,满世界的风声和雨声。玉秀走进风雨里,踉跄了一下,几乎要跌倒,文富忙扶着她的胳膊。两人走过院子,不知要到什么地方去。这时,刘泽荣忽然哭着追了出来,将一只斗笠扣在玉秀头上,问:“你们往哪走?”
玉秀说:“妈,你莫管我,天下大着呢!”
刘泽荣说:“下面旧房的偏厦没撤,堆着柴草,要不,我陪你们先去避避雨!”
文富听了,见雨越下越大,怕玉秀受伤的身于着凉感冒,答应了。于是,刘泽荣和文富一人扶着玉秀一只胳膊,在风雨中走进了旧房的偏厦里。
偏厦屋还和过去一样,门洞开着,外面的灶台也在,只是乱七八糟地堆着一些东西。刘泽荣和文富将里屋的柴草弄平,让玉秀暂时躺了上去。文富看了看屋子,突然说:“这屋子还能住人!我回去叫文忠来一块把墙垒一垒,把锅灶安上。”
刘泽荣说:“不了!她爹是一时生气,不会真心将她赶出来的。等他气醒了,就会让玉秀回去。”
可玉秀听了文富的话,却十分高兴,对刘泽荣说:“不,妈!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我不想连累你们!我也想一个人过段清静的日子。”说完,回头对文富说:“你去吧,还带点钢盆碗盏来!”
文富见玉秀同意了,也高兴起来,于是说:“那好,你等着,我回家去了就来!”说完,就一头扎进风雨中。
刘泽荣见了,忙拿着斗笠追出去,可文富已经走远了。
中午时分,文富、文忠和文全,果然拉着两架板车,顶风冒雨地来了。板车上装着像搬家一样的东西——床、门、锅碗器皿、粮米油盐……。三条汉子一放下板车,就动手将屋里的柴草和杂物,搬进角落里和阶沿上,先将床支进了里屋,铺上被褥等,将玉秀扶在床上躺下了。然后,又出来盘了锅灶,摆上日用的器具,又将中间墙洞的门安装好。接着,他们又出来和了稀泥,用地下的碎砖、石块,将墙上豁了牙的地方重新补上。干到下午,一个简陋而温馨的家就基本形成了。文富去生起火来,用带来的大米熬了一锅香喷喷的粥。文富让文忠、文全自己舀着吃,他则盛了一碗,端到里屋,玉秀就在这间曾给她带来不幸而现在又带来幸福、希望和光明的偏厦屋里,住了下来。
24
两个月前那个秋天的下午,文义持了福阳朋友胡云坤的信,来到康平市某郊县一个叫莲花镇的小镇里。小镇不大,约有八九千人口,依山傍水建筑——一半房屋在山下河岸的平地上,一半房屋从河岸逶迤到半山腰。山上有树,还有几个小亭子,一座白塔,风光旖旎。站在山顶,俯瞰东西两条江水在这里交汇,就像一个美人的两条玉臂在拥抱着整个小镇。文义一走到这里,就迎面感到了一种亲切的气息。河风的清凉和空气中的泥土、庄稼的味道,使他想起了家乡的小场,猛然间就有了一种脚踏实地的归宿感,仿佛再也不是飘浮在空中的尘埃了。
他很快就向人们打听到了镇办食品厂的地址。他走过两条街道,来到了紧靠山脚下一片普通的建筑前。这些建筑虽然低矮,也像康平市菠林山那些棚屋一样,显得有些凌乱,然而却很干净、整洁。也有七弯八拐的巷子,巷子里却没有污水、垃圾,更没有苍蝇和屎尿。他又走过一条巷道,爬了几级石梯,就来到了一处较开阔的地方,有一块不大的水泥广场,广场里面是一排厂房,两边有几幢宿舍样的楼房,不高,只有三层。宿舍的窗口前晾晒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厂房都是平房,里面显得很宽大。文义一走进前面的小广场,一股奇异的